等到黄豆拔大草的时候,已经不需要沈梦昔她们参加农忙了,因为又有一批知青到来了,而且全部是外省知青。
七零年,本省毕业生真的如当初刘文静所说,全部没有下乡,都分配到了工厂。小北来信说,他分到了齐市钢厂,成为了一名炼钢工人,现在是学徒工,每月14元钱,等转了一级工就可以挣到28元了。沈梦昔看了信差点哭出来,那么辛苦的小北每月才挣14元,她心疼得晚上都睡不着觉,把五连的司机都求了个遍,看谁去出差都拜托人家给买些红肠啊,午餐肉的,凡是能保存一段时间的,她都要,另外还跟向连长打好招呼,跟食堂换了些大米白面,捎回齐市,总要让弟弟们吃得好一些。
此时,五连在册人员已经有四百人,整个团部人数更是已经过万。
连队升级为营部,五连改为五营,分设汽车队、机务连、畜牧所、面粉厂等八个连队。
虽是分了连队,业务上各自独立管理,却还是集中住宿。
新宿舍都是知青们一块块土坯自己垒起来的,卫生所东边也多了一栋房子,是汽车队的车库。食堂也扩建了一倍,范建国不知道走了谁的门路,居然进了二食堂,当了采购员。
米小冬从哈市回来,他们一批四个人,学习细毛羊的繁殖培育,回来后,负责连队的细毛羊繁育任务,等小羊满月后,统一运送到十七连集中放牧。
米小冬似乎开朗了很多,沈梦昔有一次在她脸上依稀看到了一丝笑容。她们是同学,是邻居,下乡又到了同一个连队,但是她们依然非常陌生,沈梦昔也无意打探她的情况,有时候你觉得一个人很怪,很不合群,但是你并不知道他或者她曾经经历过什么。所以不能评价。
卫生所,邮电所,食堂这些部门都划归了总务连,沈梦昔和贾世兰的工资变成45元,按照干部的最低档开工资。
无论如何,涨工资都是一件开心的事情,沈梦昔在星期天的早晨,悄悄在武陵空间的星巴克打了美式咖啡,以示庆祝。
也许是都感觉到了安定的氛围,老知青们吵着回城的声音小了很多,大多人已经认命地扎根农场了。新知青还处于兴奋状态,所以五营气氛祥和。
这个礼拜天,广播突然通知到大场院集合,十五分钟后召开全体大会。
沈梦昔锁了卫生所的门,拿着小马扎随着人群朝场院走去。
“我听说团部来人了,宣读向营长任命书吧?”
“不止,还有下面各连呢。”
这段时间大家自动给向连长改了称呼,称他为营长,他总是笑着骂:“小兔崽子,不许瞎叫!”
场院上摆了一排桌子椅子,桌子上蒙着红色绒布,看着像是会议室的窗帘。
九把椅子都坐上了人,但是没有向连长。
沈梦昔定睛一看中间的人,乐了,那不是张连长吗?方小菊的丈夫。他怎么到了这里。
原来,新任命的营长不是向连长,而是张保国,张连长变成了张营长,沈梦昔开心地跟着大家鼓掌,暗暗想,这岂不是多了一个撑腰的。
八个连队有四个连长是原来的干部担任,四个是新调来的,沈梦昔只是留心了一下自己所在的总务连连长,他叫陆宝库,年纪在35岁上下。
会后听说向连长离开了兵团,到临江县武装部工作了。
会后五天,张营长的家搬来了,方小菊带着三个孩子,一下车就看到沈梦昔,一把拉住她喊着:“真是你啊小西!太好了太好了!”
沈梦昔看到她也很开心,“方姐!你随军了!”
“嗯哪,上我家吃饭去!”
“哈哈,你还记着哪?”
“哪咋不记着,有的事儿一辈子都记着!”说完就拉着沈梦昔往院子里走,里面还没有归整好,张营长笑着拦住沈梦昔:“小西,你还是回去吧,等收拾利索了来家吃饭。”
“我帮方姐收拾一下。”
“不用不用,你也不知道东西放哪儿!”方小菊反应过来,自己家还处于原始状态呢,不好意思地和沈梦昔说:“一看到你,我都高兴懵了。”
沈梦昔说,“我也高兴呢,我带仨孩子去我宿舍吧。”
张爱军已经12岁了,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害羞,跟沈梦昔说:“小西姐姐,我得帮我妈干活,他俩可淘气了,去你那儿太捣乱了,就不去了。”
张营长在一边听着,忍不住打断她们:“你们这辈分是不是有点乱?你叫她方姐,你叫我啥?我跟你五叔一辈的你叫我啥?”
“哈哈,我们各论各的,方姐那么年轻,我怎么忍心叫她婶子呢!”沈梦昔大笑。
又是礼拜天,沈梦昔被张爱军拉到她家吃饭,她家已经收拾停当。进了张营长家,沈梦昔吓了一跳,她以为就她自己,却看到八个连长一个不少,都围坐桌边,一见沈梦昔也都神色各异,特别是陆宝库,还挑了一下眉毛。
沈梦昔跟张营长打了招呼,又跟各位连长问好,就到厨房给方小菊帮忙,两个小子,大的出去野了,小的背在方小菊背上,吮着手指头,头伏在妈妈肩头看着沈梦昔。
沈梦昔捏捏小家伙的脸蛋,赶紧洗手,接过了方小菊手里的活儿。
“你行吗?”
“行。跟爱军那么大我就开始做饭了。”
“让你来吃饭的,咋还成让你做饭了!”方小菊一边擦汗一边把孩子解下来。
“没那么多客套,咱俩都认识多少年了!”
最后,沈梦昔客气地拒绝张营长让她上桌的邀请,说跟着方姐一起照顾孩子,出了客厅门,听到张营长说:“我老营长的亲侄女,老有出息了,当年我们团政委就看好她…….”
沈梦昔当然明白,张营长夫妇今天叫自己来,绝对不是抓她做苦工的,目的是让这个营部有实权的几个人都了解自己和他们家的关系,沈梦昔感激张营长的苦心,也庆幸自己的好运,当年虽然没有去成歌舞团,但是到了兵团却再三享受到了五叔战友关系的福利。
在孩子们的屋子里,炕桌上摆着和客厅里一样的菜式,方小菊根本吃不了几口,只忙着喂两岁的张拥军吃饭,老二张建军虚岁六岁,吃饭相当泼实,不到十分钟解决战斗,吃完撂下筷子又出去玩了。
“刚认识的几个小子,是陆连长和胡连长家的,一天天的,都玩疯了,也不知道带弟弟!”方小菊气得咬牙切齿。
“妈,我喂拥军,你吃饭吧,你不吃,小西姐姐也不吃呢。”张爱军伸手要抱弟弟。
方小菊把孩子放到爱军腿上,开始招呼沈梦昔吃饭。
沈梦昔仔细看着方小菊,她比以前白胖了一些,也好看了,许是日子越来越舒心的缘故吧。
“方姐,你越来越年轻,越来越好看了呢。”沈梦昔忍不住就说了出来。
方小菊一时没反应过来,寻思过味,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瞎说啥,我大闺女都十二了,还好看啥啊!”
“就是好看!”沈梦昔笑着说:“你还记得带我滑冰吗?”
“咋不记得呢!你那天乐得啊!咱们还在大坝上打滑梯呢!”
“结果咱俩回去晚了,爱军饿得直哭。”沈梦昔笑。
“爱军到现在都说饼干是最好吃的东西。你不是说让我也帮别人一回,就算是还你人情了吗,我这些年一出门就在包里放几块饼干,预备着帮助人。”
沈梦昔听到这里,忍不住微笑笑。
“还真让我帮上了一个!那个男的,在火车站候车室里饿昏过去了,有个人给他喂点水,醒过来了,我就给了他两块饼干,那人吃了就活了。
呵呵,我也是救过人命的!”方小菊有点得意地说。
“那人要磕头谢我,把我吓得啊,赶紧拉住他,跟他说,以后你也帮一回别人就行了!妹子,我这么做对吧?”沈梦昔冲她伸出大拇指:“你太厉害了!””
她当年只是随口说了那么一句,让她以后也帮助一个人,就算是还了她的情了。为的是不让她纠结于还她人情,没想到方小菊一直念念不忘,还真的救了一个人,也算是善良的一种传播吧。
方小菊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不厉害,我就是心里可舒服了,我做了这么个好事,这些年一想起就觉得心里敞亮。”
沈梦昔点点头,对张爱军说:“你们的妈妈好厉害!”
“吃菜吃菜,你炒的菜,你多吃啊!”
“嗯,我自己来。我好几年没去佛山了。挺想的呢。”
“现在都叫嘉阳了,那个跟你挺好的沈红梅上班了,在派出所,穿制服可好看了!挺老多大小伙子都去找她,后来她好像处了各文化馆的对象。”
“她妈回老家,现在回来了吗?”
“不知道啊,她妈回老家了吗?我没听说。那个沈青山挺命苦的,妈死了,爹也死了,唉。”
沈梦昔轻轻地叹了口气,也松了口气。转移话题道:
“爱军在这儿怎么上学啊?”
“说是让到团部上学,能上就上,不行就回家帮我看孩子,上那么多学嘎哈啊,早晚还不是得下乡种地!”
本来要劝几句的沈梦昔竟然一时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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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梦昔被王建国开车拉到黄豆地的时候,她惊呆了,地上躺着一个大肚子的女人,痛苦地蠕动着。
沈梦昔问那女人,“你还能走吗?”
女知青捋了一把头发,沈梦昔看清她是秦季华。
秦季华脸色苍白,勉强点头。
“几个月了?”
“九个多月了。”
“来三个男生!”沈梦昔喊,“轻一点!把她抬到后车厢!”
七手八脚一群人把秦季华抬到后车厢,沈梦昔背着医药箱跟着上去了,又叫了范建国和两个男知青跟车,解放车风驰电掣开向团部。
“别叫,忍一忍,一时半会儿生不了,你得攒着力气。”沈梦昔给她查体后,安慰她。
坐在后车厢的男知青急得抓耳挠腮,沈梦昔注意到他:“你是?”
男知青面红耳赤。
“你是孩子的父亲吧?”沈梦昔肯定地说。能跟着来,不逃避,已经算是秦季华的福气了。
沈梦昔趁秦季华阵痛的间隙,跟她说一些书本上得来的理论知识,又告诉男知青,“一会儿到了团部卫生院大概需要你签字,签字后你就马上去买些吃的给秦季华,她吃饱了才有力气生孩子,你还得准备一些小孩子出生后穿的衣物和被子。都记住了吗?”
那男知青傻眼了。
沈梦昔叹口气,从衣兜里拿出五十元钱给那男知青。
男知青双手接过钱,连声感激说:“回去就还、回去就还,谢谢孟大夫!”
没多久就到了团部医院,沈梦昔先去要了个担架,几个人把秦季华抬了下去。医生一见大肚子,也惊得不轻。但也就是几秒钟,都缓过神来,赶紧布置产室,沈梦昔跟着进去了。
秦季华生的并不顺利,她的宫口开得很慢,沈梦昔扶她在地上溜达,都能感觉到她痛得浑身颤抖,沈梦昔将一块毛巾塞到她的嘴里,防止她咬伤自己的嘴唇,又见缝插针地让她喝了食堂王姐特意做的肉汤,刘春兰也把她儿子月子里穿的一套小衣服一条小薄被送来交给沈梦昔,王姐还多打了饭菜给沈梦昔:“傻丫头,人家生孩子,你急成那样嘎哈,赶紧吃饭吧!”
沈梦昔感激地冲王姐和刘春兰笑笑:“我还真饿了呢!”
“哎?咋回事啊?是大姑娘吧?”刘春兰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那个男的就是她对象,俩人都是高中毕业的,要结婚呢。”
“哦,这么回事啊。”王姐说:“那够年龄还不早点登记!”
沈梦昔吃完饭,舒了口气,听医生喊着,用力用力!
“我得进去看看,就当学习了,以后再碰上不至于太慌。”沈梦昔跟王姐说,“谢谢王姐,要不我都得饿死。”
“看你说的,到王姐地头还能让我妹子饿着!”
“嗯,谢谢王姐,谢谢刘姐!”沈梦昔又进了产室。
很快,秦季华生了一个女孩。五斤二两。
当了爹的男知青高兴地搓着手,傻呵呵地只知道笑。沈梦昔把包好的孩子放到他的怀里,他吓得一动不敢动。
沈梦昔只好又把孩子抱过来。
秦季华得留在团部医院观察三天,那个孩子的父亲张玉峰留下来照顾她们母女,沈梦昔当晚就赶回营部向张营长汇报去了。
张营长气得拍桌子:“我这刚接手,咱们营出了这事儿,特么丢死人了!怎么能让一个大肚子一直藏到要生了才发现!”
沈梦昔说:“营长,你也不要觉得丢人,他们都24岁了,到了法定结婚年龄,你给补个结婚证就是了。这也是知青愿意扎根农场的一种表现吧,你去跟团长好好谈谈,要个说法,以后没准还得有人结婚呢。”
张营长一拍脑袋,“明天我就去,你跟我去!”
“我不去!我手头还好多事情呢!”沈梦昔连忙摆手:“你先找姜主任,让他陪你去跟钟团长谈。”
张营长无奈地点头:“只能这样了。”
三天后,又是王建国出车,接回了秦季华,她包着头,抱着孩子,张玉峰手里拿着一张纸,冲知青使劲地晃:“结婚证!”
知青们起哄地喊着:“发喜糖发喜糖!闹洞房闹洞房!”
秦季华和张玉峰都受到了退团处分,张玉峰原来是营部的电工,现在被调到了最辛苦的开荒队。做错了事,就理该受罚,刚升级当了父母的两人也没有什么怨言,笑呵呵地搬进了营部分给他们的一间十平方米的宿舍,就这样,营部以至团部第一对知青夫妻,出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