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打的杨萍没有哭,打人的沈梦昔却哭了。她一边往卫生所走,一边控制不住地掉了眼泪。
沈梦昔平生最恨那些让她失控失态的人,就比如关秀琴、吕志刚这种固执己见,自说自话的人,无论你跟他如何交流,他都油盐不进。
她的弱点就是容易被这样一根筋的人激怒。
奶奶曾经告诉她,你不要和你鄙视的人吵架,一旦开口,你就立刻变成他的同类。
沈梦昔的眼泪是懊恼的泪,她只要一想到自己一下子骑到别人身上,跟个泼妇一样动手打架,就恨不得去撞墙死一死。
走到半路就觉得肚子酸疼,她去了公共厕所,果然,姨妈驾到了。
贾世兰等她出来,故作轻松地笑着说,“小西,你可真厉害!以后我可不敢惹你。”
沈梦昔苦笑:“完了,我是形象全无了。”
“那也不能让她嚼蛆!”贾世兰挎着她的胳膊走,“换成我也得大耳刮子扇她,她一个姑娘家,嘴怎么那么贱呢!”
沈梦昔苦笑:“谢谢安慰!”
快到卫生所俩人想起邮包没取,又回头去取,走到一半遇到范建国他们仨。
“帮我扛邮包吧!”沈梦昔冲他们说。
仨人满口答应。
包裹不小,十一公斤,是沈红梅寄来的。
李家伦一手拎着邮包一角,朝卫生所走去,王建国有些犹豫,“孟繁西,我们还能去吗,给你添麻烦啊。”
沈梦昔瞪了他一眼,“不去拉倒。”
王建国愣怔地站着,不知如何是好。范建国在旁边说:“以我多年经验,孟繁西要说拉倒,意思就是说以后不处了。”
李家伦大步前头走着,沈梦昔和范建国跟在后面,贾世兰从邮电所追出来,“哎哎,还没到上班时间,我去看看邮啥好东西了!”
王建国犹豫一下,也抬腿跟上了。
沈梦昔将包裹上的缝线剪开,里面的东西一下子散开。
穿成串的干蘑菇、报纸包着的一包干木耳、一包干猴头、两个胶丝袋子装的榛子和松籽,还有一件用牛皮纸包着的红毛衣。
几个男生哇的一声,开始拆松籽和榛子的袋子,嘎嘣嘎嘣的开始嗑。
沈梦昔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坚果夹子,递给贾世兰。
“嘿,这个好!”贾世兰开心大叫。“我可嗑不动榛子!这下好了!”
沈梦昔拿出夹在毛衣间的信封。
沈红梅信中说,已经收到她寄去的羊毛围巾和两支钢笔,她非常喜欢,得知她现在有厨房,就给她邮一些山货干货,吃好了以后再邮。
关于沈梦昔几次三番追问是否有对象的事,这次沈红梅有了答复。
“同事张姐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是供销社的,但是我没见,我说等我妈回来再说吧。还有个文化馆拉手风琴的,老是来派出所,这次的松籽就是他帮忙买到的。他还说不要钱,送给我的,我没同意,硬是把钱塞给了他。”
沈梦昔笑眯眯地看着信。沈红梅一切都好,她比什么都开心,就连刚才食堂大战的懊恼都几乎散尽了。
王建国到院子里的小棚子里抱了几块柈子回来,塞到宿舍和诊室的炉子里,“过几天再给你拉点煤回来。”
“行,到时候再给你算钱。”沈梦昔痛快地说。
“不用,朋友送的,不花钱。”
“哟,你们这工作油水也太多了吧。”贾世兰说。
“也就那样吧,基本上运什么东西就能得点什么东西。”李家伦说。
“快过年了,不知道咱们让不让回家?去年小西你没回去,你家过年可没意思了,你哥你姐也都没回去,你妈愁眉苦脸的。铁路局发带鱼,她都没乐。”范建国说。
沈梦昔没接茬。
李家伦说:“我觉得能有假期,就是不一定全让回去,春节期间本来火车票就紧张,再说农场也不能没人。”
“孟繁西你应该到场部去打探一下。”范建国说。
沈梦昔白了他一眼。
“咱们进山打点兔子野鸡啥的,带回家过年呗!”王建国说。
“行啊!”三个男生闻声双眼放光。
“跟连长商量一下,借两把QIANG!”几个男知青开始热烈讨论。
贾世兰对打猎不感兴趣。
“你想家吗?”沈梦昔问。
“还行。我把自己照顾好,我父母就安心,也是一种尽孝吧。再说,人早晚要离开家的,守在父母身边就永远长不大,飞不远。”
房间里一阵安静,三个男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说话,都看着贾世兰。
“看我干嘛,我说的不对吗?”贾世兰笑着看他们。
“非常正确,难得你一女的,有这想法。你没看那些沪市青年,天天哭着要回去,要姆妈。还得是咱北京大妞,大气!”李家伦竖起拇指,深以为荣的赞叹。
“唉,甭夸了行吗,给点吃的啊,中午啥也没吃,这松籽嗑起来太费劲了!”范建国在旁边说。
哈哈哈哈,大家都笑了。还真是这样,几个人要么打了饭没吃,要么还没打饭。
沈梦昔抗议:“我幼小的心灵都受伤了。”
范建国说:“你跟野兽似的,还幼小心灵!”
贾世兰一边笑一边拉着她去了外间,沈梦昔给自己和贾世兰冲了一杯红糖水,贾世兰挑眉看了一下沈梦昔,沈梦昔皱着鼻子点点头。
沈梦昔从碗橱里拿出一盒午餐肉,让贾世兰拿进去,找男生们给起开,午餐肉的盒子上别着一把“钥匙”,撕开外面的商标,就能找到它,用它别住盒子一块上预留的金属片,不停旋转,撕开包装盒,直到盖子完全打开。沈梦昔嫌麻烦,每次都是找别人打开。
趁着贾世兰不在,沈梦昔从武陵空间拿出两包香辣牛肉面的料包备用,现在心情不好,就想吃垃圾食品。吃不了方便面,吃个料包慰籍一下也好。
用炉钩子一个个勾开炉圈,把双耳铁锅坐到炉子上,添上大半锅的水。洗手切了葱丝,少许白菜丝。
水将开时,下入五匝挂面,三斤半的面条,入水变软,一搅动,变成满满一大锅,沈梦昔把料包挤进去,料包里有盐,挂面也含盐,沈梦昔尝尝汤,又加了少许咸盐。
“打开了吗?快拿来切成片!”汤已沸腾,沈梦昔添了少许凉水。
“好了好了!”
贾世兰嘴里嚼着榛子,笑嘻嘻地跑出来,“一吃榛子什么都忘了。”
“喜欢吃,晚上我炒点,你拿回去随时吃。”
“算了,我在你这里吃吧,宿舍人忒多,狼多肉少的,我也吃不了几个。”贾世兰将午餐肉轻轻磕出罐头盒,用刀切成半厘米的片,迅速下到锅里。
“这面条闻着就这么香了,吃起来,还不得真跟范建国说的,把舌头吞了?”贾世兰只觉这香味从未闻过,勾着她只想马上吃一口。
沈梦昔又把白菜丝下到锅里,“可以摆桌子了,给我拿五个碗出来,不够的用小盆。”
“好嘞!”贾世兰一边忙活一边说:“您可真有架势,就跟那饭店大师傅似的。我妈也这样,资要她一干活,一准儿支使得我们全家滴溜转。”
沈梦昔翻了她一眼:“不劳而获可耻!我这里可不许吃白食!”
“得嘞!”贾世兰笑嘻嘻拿着筷子到里间张罗放桌子,沈梦昔已经挑起一筷子面条放到小盆里,三个男生都用不锈钢小盆,她和贾世兰用大海碗。用勺子舀了汤,敲敲锅,范建国颠颠地出来端碗了。
沈梦昔用两块抹布垫着端下铁锅,又将炉圈盖上,只留最后两个,将水壶添满水,坐到炉子上。又用一个大盆装了剩下的面条,这才整理一下衣服头发,洗手吃饭。
端着盆进了里间,桌上一片稀里呼噜的声音,“没等你啊,实在是面条太香了,万一坨了可惜了的。”范建国说。
“不要客气,快吃吧。”沈梦昔也饿得狠了,坐下来就吃。
五个人吃得汗水淋漓,李家伦大叫痛快,王建国也一个劲用手擦汗,贾世兰嚷着:“以后食堂的饭还怎么下咽啊!”又盛了半碗汤喝。
沈梦昔浑身汗毛孔都打开了,她笑着看他们把剩下的面条吃得精光。
食物和友情可以治愈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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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梦昔主动去找了向连长,首先承认错误,自己不该冲动打人,今后一定加强思想学习,严格要求自己。又将当日杨萍的言行,特别是经过饭桌时,说的“勾引男知青”的话重点复述给了向连长。
“虽然说身正不怕影子斜,但如果我纵容她一次,她必然会变本加厉。杨萍诋毁我的名誉,触及了我的底线。就好像两国之间的领土问题,寸土必争!”
向连长听后,没有马上说话,点点头说,我知道了,你先回去。
沈梦昔周日上午,去场部磨刀,她带着自己的菜刀,剪刀,水果刀,到2356给她推荐的一个修表师傅那里磨刀。
是的,就是修表师傅。那人早期是GMD,后来转投***,解放后在齐市重机厂担任技术工作,五五年被肃反到农场劳动,直到现在也没能回去。妻子早就和他离婚了,他孤身一人住在供销社旁边的小房子里,一边修表,一边磨刀。
沈梦昔看他那摆了一排的磨石,足有八九块,最大的那块已经深深地凹陷下去。
磨不同的刀剪,分别用不同的磨石,那人并不蘸水,仔细查看刀刃,双手握刀,只几下就磨好一把菜刀。
沈梦昔大为惊叹,只是那人始终不发一言,默默地磨完刀,看了一眼沈梦昔的手表,示意她摘下,沈梦昔摘下表递给他,他放到耳边听了听,拆开后盖,用气囊吹了几下,又鼓捣了几下,两分钟后将表还给她,“平时洗手要摘表。”
沈梦昔道谢。她真是习惯性的以为是手表都是防水的,有时候白天在诊室洗手就老忘记摘表。
磨刀五分,磨剪子一毛。修表免费赠送。一共两毛钱。
沈梦昔没有多说什么,看看自己的刀剪,冲他竖起大拇指,笑笑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