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先祖祖籍本是湖广荆州一带,前朝末年在登州府栖霞县任主簿,时值朝代更迭,天下混乱,林家先祖做了八年地方主官(此地一直没有县令),就辞官在当地落户了,下林庄就是最初的定居之所,虽说是做了几年主官,也搜刮了一些钱银,毕竟不敢太过张狂,也就是一条山沟的地。胶东丘陵的山沟都不大,沟口宽阔的也会有几百亩,像下林庄也算是中规中矩,林家三四代经营后,逐渐将整个沟200亩地收归自己。
先祖辞官时候已经到了不惑的年纪,在战乱的年代四十也属于高寿的人了,据说在荆州也有家眷,毕竟战乱嘛,已无音讯,在山阴落户的时候就娶了山阴郝家的一位老姑娘,从此开始繁衍生息,话说也是这位老姑娘的缘故,林氏先祖在在此落户。
毕竟也是耕读人家,郝家也是山阴大户了,两家联姻使得林姓在此扎稳了根,平安传承了八九代人,林家在当地的经营也算成功,几代人过去了,也没有出现什么败家子,家业平平淡淡。
不过话说回来,在整个山阴乡乡民中,本来就没有什么败家子,乡民大多是自耕农,家家户户基本自给自足。农民土地的丧失,如果不是豪强巧取豪夺,流动性其实不强,大多数农民会守住自己的土地,土地本身又是一个动力,当家口泛滥时,买地也是一个自然的选择,人丁凋零时,卖地也成了必然的归宿,
可以说,农村中土地都在不断地调整过程中。毕竟对一个五口家人来说,二十亩地算是一个临界点,多了种不了,少了就有可能不够吃。再多种如果买不到地,就只能租种了,租地的价格倒是很低,地租也就七八分之一,不会到五分之一。
山阴林家到了林瑶,已经是第九代了,上林庄严格地说就两个户头,林瑶的爷爷和叔爷爷家,林瑶的父亲是单传,叔爷爷家人丁相对兴旺,按照灶头来分户的话也有六户。上林庄一百来亩地,林瑶全家就一百来亩,叔爷爷家也就三四十亩。
当然这一切都拜石氏所赐,毕竟是商贾世家,做生意没啥顾忌,叔爷爷家需要大笔支出的时候,只能找林瑶借钱,石氏就会提出用土地抵押,虽然本家本族的没啥利息,但还不上也是有可能的,这样慢慢地,叔爷爷家的地,十年光景差不多都成了林瑶家的了。林瑶家种不了这么多,所以家里大部分地都租给叔爷爷家里,收的租子也很低,每亩两平斗麦子,无论旱涝不管年景,大约有十分之一不到的样子。
石氏嫁过来后,就发疯似的收购山岚,她在世的时候,整个山阴乡接近一半的山头都是林家的,而且种满了柞树,每年春秋两季放养柞蚕。石氏祖籍青州长山县,家中世代与丝绸打交道,也算丝绸商贾世家。通过石氏的努力,慢慢地,在栖霞县形成了以山阴乡为中心的养蚕产业。不过织染还需要去青州府,毕竟那里的长山县才是山东的纺织中心,山阴乡做的还是比较简单的放蚕和缫丝环节。
石氏聪明灵慧,是个狡猾的人,外表上看宁折不弯,骨子里其实也是宁折不弯,但并不妨碍她的狡猾,所谓狡猾应该是算计吧,反正她来到山阴后,一直都是她算计别人,没人能算计着她,不过她教养极好,从来不是那种仗势欺人的人,被她算计的人都比原来过得好,但是过得最富有的还是她。
石氏的为人是没的说的,热心助人,脾气极好,在山阴十五年,愣是没人当面和背后说过她难听的话,尤其她那个婆婆,对她的态度用个不恰当的词,小鸟依人,一点不为过。
林瑶名义上是执掌家业,带领兄弟们打拼,石氏表面上却对家族的事情不闻不问,不过那都是假象,她特别洒脱,小的事情她从来不理,比如吵架,让她劝架那是不可能的,吵死了与她无关。
她有三大兴趣,对生意感兴趣,对土地感兴趣,对家族里的婚姻感兴趣。石氏的婆婆也就是林瑶母亲,是一个特别感性的人,传说中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其实娘家也就是个小门小户,只不过养得娇贵,到老也是文艺青年气息,也是个不愿意管闲事的人。
当初第一次见到石氏,就喊人家三姑娘,至于这么一个不着调的称呼何来,谁也不知道。可能是找到知音了吧,每逢赶集天,总是带着小女儿,坐着小毛驴,来找三姑娘聊天,三姑娘做饭味道不咋滴,每次都是婆婆下厨,四菜一汤,小酌一杯。
大伯早已结婚,二大伯小叔子小姑子的婚事,都是石氏给定的,也不知道她为何有这么大的决心,替代长辈行事。二大伯虽然相貌英俊,但是性格温和且淳直,做事一根筋,干活不惜力,与临乡土财主孙旺最小的女儿二嫚成亲,二嫚刁蛮可爱,与二大伯也算合拍,家里一天到晚叮叮当当,日子也红红火火,虽然不服气石氏,也相安无事。
因为是财主之家,从小也受过蒙学,精于算计,上林庄的林家家业都在她手里把着,算是林家大账房,除了林瑶家,其他家的公账开支都由她说了算。这样,林家事实上有了一个内当家,而林瑶的角色是外,石氏不屑于做这些事,孙氏结婚第二日,婆婆就把家里的账本拿来给她,也只能给她,老大媳妇不识字。
孙氏有种被重用的感觉,有种执掌林家的感觉,心里由衷地对这门亲事满意,丈夫十里八村数得着的好模样,性格好,对自己百依百顺,婆家一开始就把家业交给自己手上,这种感觉真是妙不可言,要知道,在娘家,账本被爹爹拿着,那种威望威信可是高高在上。
事实也是如此,林家公账资财往来频繁,进出都是孙氏把关,孙氏俨然就是家族的核心,所以大家跟她说话都是客客气气的,颇是满足了她的自尊心。成亲后,第一次回门,说起自己在婆家管账时,所有娘家人的震惊,是她一生中最为得意的时刻之一。孙氏是林家公平公正的典范,所有账目清晰可查,自己也绝无从中私拿一厘一毫,是林家当之无愧的内当家。
林瑶因为石氏的缘故,虽然没有另立门户,但也算得上是事实分家。石氏借林瑶之手,很早就将上林庄家里的地分下去了,林瑶在上林庄只有五亩地作为老宅,一个小山坡用作冬天打柴,其它一亩地也没有要,其他三个兄弟平分,每户也有四十来亩,这在山阴乡也是很不错的。
上林庄不止一户林家,林瑶兄弟们与另外一支林家隔河而居。这支林家六个门户合起来也只有五六十亩。石氏在上林庄没有土地,但是并不意味着她在别的地方没有置地,本来她要放印子钱的,但是林瑶制止了,乡间只能无息借款,信用永远不能打破,还不上乡民自然会用土地来顶,总之不要断人活路,耕种社会的关系不是商业的关系,要好好维持。就这样,林瑶在不断地买山头的过程中,逐渐也积攒下来二三百亩地,虽然位置不靠白河,不过也都有水源经过,可以灌溉。
林家老四林瑾是个随性的人,性子里透着机灵,却又不争不抢,颇像他的母亲,典型的文艺青年的范,是林家唯一一个秀才,自从考上秀才后,就不思进取,在家里弄儿为乐,闲时爬爬山,做几首打油诗。
老四的媳妇是县里豪门崔家的妾生女,父亲曾经在南直隶做过县令,在当地娶妾生了老四媳妇。石氏跟老四媳妇的娘生意上来往较多,林瑾的岳母在县城也开了个小型布庄,一来二往,林瑶中了秀才后就成亲了。
这一家人也算和睦,户户都有自己的家业,都算小康,也都算小有积蓄。
林瑶对石氏也是颇为敬重,甚至有些感恩。当初府试的时候,他老丈人一眼就相中了他,当初,林瑶在府学与同窗一起喝酒,恰逢他老丈人也在,更凑巧的是一位同学与他老丈人两家算是世交,就将林瑶介绍给他老丈人,二人兄弟相称,林瑶的儒雅而直爽的性格给老丈人留下了很重的印象,这样一来二往,林瑶与石氏也认识了。
机会都是被创造出来的。当年秋高气爽之时,石氏与其父亲去栖霞会友,一住就是半个月,某日借口观赏牙山秋景(栖霞八景之首),傍晚时分留宿上林庄,林家房舍众多,一行十几人也安排的下。
林父如文典雅,林母文艺范浓厚,把家屋打理得干干净净,前庭后院花果流水,颇具诗意,林家众子都算礼数周全,看得石父不断点头,对此家门十分认可。林母与石氏更是一见如故,石氏也把林母看作理想中的婆婆。林父也算小小乡绅,与石父一起前来的本县人也是熟悉的很,大家就没有拘束,很是宴饮一番。
第二日,众人走后,林母越想越觉得遗憾,不能错过这么好的姑娘。让林父牵着驴车,备了一份礼,与石氏前后脚来到县城。石父其实已经完成了对林瑶的考察,但是此事不能他来提,要从长计议。没想到林母心急呀,她看上的女子,虽然不确定女子家人的态度,但是也要让人家知道自己的态度。就这样,皆大欢喜,本来林父的意思是,等林瑶院试过后再完婚,这样听起来更好,双喜临门嘛。石父说算了,一则石氏的年纪也大了,快二十了,等一年就大一岁,在出现什么变故就不好了。就这样,鞭炮轰鸣中,石氏进了上林庄。
石氏的到来,上林庄林家开始不一样的家族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