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征第二天,林荀很早就起床了,按说纳征之后,他与秀逸算是正式订婚,不宜见面,可是没有办法,金山卫他不熟,需要有人带着,秀城他们自己也有事,所以只能让秀逸领着他到处忙活,事急从权,说的就是这个,林荀带着未婚妻在金山卫四处招摇,也算是巨大地满足了他的虚荣心,当然也有秀逸的虚荣心,话说这老姑娘终于嫁出去了,之前那些含沙射影的挖苦也是记在心中,终于有了这个在金山卫也是一等一的男人,也该扬眉吐气了,尤其那些军户和家眷们从自己手中拿到银子时的感觉,秀逸能记一辈子。
上午刚到辰时,来自各卫所的青年军户就驾车集结到演兵场了,秀逸带着林荀一一拜会各位军头,俗话讲,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不能让这些人空着肚子上路,尽管他们都带了干粮,林荀还是每个车队都发了十两应急银,当然林家不负责吃食,这些银子最终还是要从运费里扣除,不过扣七两,也算是仁至义尽。
同时,林荀向他们家属预支了一个月的工钱,三两银子,众人包括来送行的家属,也是高兴得很,不用担心他们的吃食,牲口钱就够了。其实这还是卫所的大车不够,只有二百多辆,要不来的人更多,这一下子就去了近九百两银子,把秀逸那个不舍得呀,尤其看到林荀从箱子中,拿出一个个小银锭,一眨眼的工夫就分光了,眼中直冒火,要是不贩粮,光留这些银子,也够几十年的花销。
还没等她遐想完,林荀就把账本丢给她,让她来记账,领银子的人过来签章按手印,这可是她乐意做的事情,还没成亲,就掌家,也算是个好兆头。倒是林荀看了看她记的账,再看看她写的条,一脸遗憾地说道,“这字还是需要练一练,看来这二十年光轧草了。”秀逸也不回头,一巴掌甩了过去,林荀小腹遭了殃,在地上蹲了半天,没站起来。
等秀逸听到众人大笑的声音,回头的时候,见林荀在那蹲着,也知道闯祸了,赶紧过来,也不管人多,嘴里忙不迭道歉,要给他揉揉,林荀更是瞪了她一眼,“现在别揉,等成亲后再揉。”秀逸登时大红了脸,也顾不得了,要拉起林荀,林荀忙推开她,“别动,我蹲会儿就好了。”
当然这是小插曲,林荀发现,秀逸是一个财迷,也有很强的控制欲,账本、签条都要亲自把着,想想骡马店里,自己那成屋子的来往账目与凭条,心里面也是可怜这女子,很快她就会烦,不过现在让她过把瘾再说,自己当初不也是这样,当账本在手的时候,那种经天纬地的感觉,至今念念不忘。
秀逸看来仅仅是开蒙了,字不光写得不好,掉笔画严重,算账也是马虎,漏算错算很多,好在林荀每次都会给她重新核算一遍,这时候,秀逸见到了姑姑姑父口中不读书的未婚夫,正襟危坐,一副读书人的姿态,而且,居然能写很好的小楷,她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字,比春节对联写的都好,要知道,那可是十里八乡唯一的老学究的字,每次去,父亲都要带条猪腿,红纸也要自己买。
看来嫁对了,自己嫁个读书人的愿望是实现了,以后不会没饭吃,即使穷到最后,卖字也会有饭吃。其实,在秀逸心目中的读书人形象,不是张进士那样的,而是金山卫老学究那种,林荀肯定是高于他的,而且是文武双全的存在。
以致于,林荀在秀逸房中誊写账本的时候,秀逸就搬过杌子坐在一边,直直地看着林荀,充满了崇拜的眼神,满是热情,她也不怎么掩饰自己的情绪,母亲和嫂子过来,大老远看到这个情景,也是摇摇头直接走开了。
林荀也是耐心的很,手把手教秀逸打算盘,做账,秀逸是个聪明人,没几天就上路了,每天都在练习打算盘,等到结婚那日,算盘已经熟悉得不得了。
四日后,三艘大海船,依次排列在码头上,海阳卫所的男女老少都来围观,高粱小米不断地从甲板上卸下,那些运粮队,称好后,随着号子依次开拔,向山的那一边运去,这海阳的历史上或许从来就没有这么繁荣过。
卫城的城楼上,刘千户和高琪远远望着,这些事已经不用他们亲自指挥了,小辈们都长大了,完全能够布置得很好,刘千户指着忙碌的林荀,对高琪讲,“妹夫,林家说高攀你高家,现在看看,就这几船粮食,是你高家攀了林家门。”
“是啊,二哥,一次四千多石,这么大规模的粮食贩运,我还是第一次见。就算合整个金山卫的力量也办不到,买粮运粮卖粮,那样都马虎不得。”
眼见着卸粮的繁忙中,远处,远处的大兵船一声炮响,旗语频繁,码头运粮船上的战兵也用旗语回应,大肚兵船绕海一圈,随着两声炮响,开始返航,刘千户的神色更加凝重了,他虽然未上过战场,但是却懂得战事,无论海战陆战,都是晓得的。大肚兵船可以纵横渤海,他也是知晓的。心中开始有了隐隐的担忧,有些事他还是能感觉到,但是不明确,要不他能在这千户的位置上,顺风顺水这么多年,“妹夫,你这亲家,可不是什么农户,这胶东地,论实力,可能是第一号人家。”
“那可不是,你不想想,谁家卖粮不随行就市,还去主动压低粮价。”说完,不言语了,脸色阴沉地可怕,向码头走去,找那些战兵问话去了。
晚饭后,高家,秀逸的闺房,堆满了给秀逸置办的嫁妆,此时,只有高琪与林荀两人,“你们林家与长山岛有何交往?”高琪问道,林荀心中也是茫然,粮食是林荃弄来的,至于怎么弄来的,他是不问的,至于林荃与长山岛的交往,也是知之甚少,林荃也未提及。
不过,林荀也没有必要隐瞒高琪,就将林茂与林瑶的事讲述了一遍,再有林荃去年冬天外出报仇的事,也只是将自己知道的跟高琪讲了,还有就是林荃回来后,就一直布置贩粮,也是一位名叫惠娘的黑山岛女头领在统一布置。此时,华吉的长山县巡检的任命已经下达,高琪也得到风声,他将去年来各个卫所发生的事,顺了一遍,得出结论,林家必然参与其中。
林家的水深着呢!
说实在话,他现在有点后悔女儿的这门亲事。
出门之后,就来到千户家中,对这位妻兄讲出自己的担忧。两人面对面,小酒一杯接一杯,刘千户沉吟良久,开口道,“大妹(就是秀逸姑姑)讲,林家办有学堂,是个读书的好去处,先生最差也是秀才,还有两位举人,哪像咱们金山卫,就一位学究,教出来的孩子,连个童生都考不上,你我这一辈子快到头了,说到看事,还是大妹长远。”看着高琪,“所以我才让老大家的赶紧过去,老大媳妇捎信回来讲,山阴那边确实如大妹所言,林家家业也颇大,在乡间也是读书人家,家门旺的很。”
“林荀这小子,我是看上了,秀逸这疯丫头,也是贴的紧,我也不是要反悔,只是有些担心,养私兵,可是抄家灭族的罪名。”手中酒高琪一口闷掉。
“哈哈,”刘千户听到这话,心里一闪念,大笑道,“什么抄家灭族,你想多了,你我派人运粮,也是抄家的罪行,军户若无布政司文书,不得离开驻地,尤其这海边,均是卫所之地,你我频繁走动,也是重罪,此事你大可放心,放一百个心。”
“若是登州那边报上去,咱们也是活罪难逃!”
“放心吧,邵知府他现在被春荒弄得焦头烂额,才不问这些乱事。”
刘千户接着问到,“他姑父,问你个事,若你我有本钱去关外贩粮,会如何谋划?”
高琪回答,“去不了,你也知道,去年即墨于家联合六家往东北贩杂货,于家现在一屁股饥荒,也不知道打到什么时候,至今不知所踪,海路不是你我能闯的。”
“这就对了,这年月,若无兵马相伴,谁敢独闯海路。这长山岛据说还有几船粮食,你女婿不也说了么,林家现在运粮主要是在登州南北官道那边,可见林家并不是独独依靠金山卫,若不是运力不足,粮食一事,你我根本插不上手。”接着笑着讲,“你那女婿,倒是大方,一天时间散了九百两银子,却欠着我百两银子不给,这就是吃定了金山卫,要怪就怪你那妹夫吧,是他撮合的。”
高琪问道,“二哥,接下来,你我该如何做?”
刘千户沉默了两分钟,下了决心,“明日,你我去灵山卫,租他们的仓,往胶州运粮,把小子们都撒出去,你我先守住胶州和即墨,今年无论雨水如何,夏粮是不收了,正是好时候,咱们也要过过宽快日子。”
看到高琪点头,刘千户接着换了副表情,“你呀,到处乱扬扬,说林家给秀逸五百多两见面礼,据我所知,现在秀逸收到的财物折合银钱也不下八百两了,明摆着买你闺女,你亲手卖了,都交货了,还要反悔?你高家与林家已经是亲戚了,上了一条贼船。话说这枭雄手段,我刘某人也是多年未见了。”这瞒不过他,秀逸的二嫂,就是秀城的媳妇,是千户夫人娘家侄女,套秀逸的话那是一个准,套完之后就告诉姑姑,这亲戚套亲戚的,辈分不乱就行。
看着高琪滑稽的表情,“别乱想了,这登州方圆六百里,能花这么大本钱娶妻的,你找不出第二家,要不咱们换换,把我家二妮换你家秀逸。”
“想得美,老子第一眼就看上这小子,绑也要绑成女婿。”高琪恨恨的说。“大妹都说了,林荀是林家主事,后生中最出挑的那个,这秀逸过去也是林家的内当家。”
刘千户却不以为然,撇了撇嘴,“你呀,看人还是不准,你我还有你女婿的本事,都是看家的狗,在院门内叫两声是可以的,出不了大场面。你女婿那五弟,才是林家的主心骨。”
高琪瞪大眼睛看着刘千户,这位舅子一直以来都压他一头,原因就在这里,能看出他看不出的事,“怎么讲?我看那小子没啥,跟在林荀后面,若不是林荀说他弄来的粮食,我觉得他还不如林荀的亲大哥。”
“你呀,不长脑子,二嫚的那些彩礼,你女婿能置办得了么,大妹不是讲了么,你亲家兄弟四人,他家过得最差么?一个月,在金山卫就花上了近两千两银子,你女婿若是有,早已不需要攀你家门,早就去登州找大户之女了,那登州府城的陈家刘家哪个不如你家,哪家的闺女两千两买不来?”
瞥了一眼高琪,“你让原义做的菜,看似你女婿很周到,里面的说头门道,样样给点出来,你不知道,那小子去找了原义三次,让他到山阴,二嫚成亲时候做菜,你说,你给原义多少工钱?”
“四百文,也就是他,换作别的厨子,也就二百文。”
“哈哈,那小子给原义,一天一两银子,去了就算,干不干都算工钱,原义的那四位学徒都四百文,你想到了什么?”
“啊,”高琪瞪大了眼睛,“岂有此理!欺人太甚,明摆着拆台。”
“是呀,岂有此理,大媳妇传话来了,这小子的岳父是当朝三品,礼部侍郎,”看着高琪滚圆的大眼睛,刘千户疑惑道,“这小子用了什么损招,居然攀上了京城高官。”也是沉吟了一会儿。
“那女子,马上就是二嫚的妯娌,登州府有个酒楼,原义不出意外,就会在那里做活,以后,你再也请不动了。你呀就是苟直,当初若不是我那妹妹要你给大妹家钱,你那妹夫能考上进士?进京后,你还每年要给三十两,就是吝啬,你我也不是没去京城述职,京城一年八十两也不怎么够用的,这就是你妹夫上不去的原因,无钱交友。”
高琪也是被训的低下头,八十两,他是极不舍得,奈何妻子坚持。经过刘千户这么一讲,他也算是定下心来。接下来,两人商量正事,到胶州贩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