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看到来人的是方淼,只是一眼,她的笑容消失在嘴边,脸色变得越来越差。
所有人都没说话,目光在门口的人和方淼之间徘徊,包间里只剩下音乐伴奏的声音回荡。
场面尴尬,韩俊驰最先起身打圆场:“宋检,你也在这里吃饭?”
来人是宋思明,众所周知,他和方淼的过节不是一天两天,这次还撞上一个案子,绝对的冤家路窄。
宋思明往前走了几步,特意站到方淼身边,满脸轻松得意:“还有一周手里有个案子就开庭了,家属请我吃顿饭,顺便聊两句,这不偶然听说你们也在这里,所以特意来打个招呼。”
“那可真是太巧了。”韩俊驰倾身倒了一杯酒递给宋思明,又朝他举杯,“回去还得开车,我以茶代酒,先干为敬!”
韩俊驰借着饮茶,垂眸看一眼脸色趋于缓和的方淼,刚放下酒杯,方淼就端起自己的酒杯,站起来面向身后的宋思明。
“那我也敬宋检一杯,祝你庭上辩论顺利。”方淼皮笑肉不笑,仰头一饮而尽。
“方律好酒量,这句话我也回送给你,听说之前方律师在一次案件终审的最后阶段出了法律条款方面的问题,希望下次我们为同一件案子辩论时,你不要再出现这种低级错误。”
宋思明赤裸裸的当场挑衅,虚伪的笑容一丝不减。
方淼瞳孔一缩,她早就预想过那次的差错会被有心人拿出来说事,她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可当宋思明毫不留情地讲出口时,她像是被人抓住了软肋,毫无反击之力!
“放心,我一定会让宋检看到我的实力,毕竟相比前辈您,我也是从无败绩,不是吗?”
既然对手不客气,她也没必要太含蓄,眉梢一挑,狡黠的笑了起来,挑衅谁不会啊。
宋思明反被将一军,自然要搬回一筹:“说的好,那我就更期待方律师要怎么扭转局势了。”
他隐晦的提起“白杨案”,故意戳中一直困扰方淼的大难题。
沉默片刻,方淼忽然冷冷地勾下唇:“那我们就拭目以待好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宋思明也适可而止,和其他人打过招呼,退出包间。
门关上,所有人也没了娱乐的心思,孟朝歌坐回位置,环顾一圈,发现在坐所有人的表情都有些躲闪。
坐在方淼旁边的黎昕先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先坐下来。
方淼没动,只觉得喝进肚子里的酒,残留在喉咙口,像是一把刀子顺着食道滑进内脏,把她伤的血淋淋的。
气氛沉闷的包间内,所有人屏气凝神,黎昕这时站起来,看着方淼绷得紧紧的背脊,知道她是在克制自己。
“淼淼,那家伙的话你没必要放在心上,打官司谁不会出点小插曲,你已经不是一个初入行的新人了,要明白实力可以证明一切!”
黎昕轻拍她的肩膀,希望能给予她一丝安慰。
方淼身形一颤,胃里的酒液混着食物令她恶心的想吐,她及时捂住嘴,“我去上个洗手间,你们先吃吧。”留下一句话,她步履凌乱的跑出包间。
在一片安静的环境下,韩俊驰主动开了口:“我出去和她说两句,你们放开了玩,别想太多。”
最后半句是说给黎昕听的,而黎昕抬头刚好接触到他安慰的眼神,他朝她点头,示意她安心。
方淼冲进洗手间一股脑把吃进去的东西全吐了出来,好一会儿才恢复力气,直起身看向镜子里眼神空洞的自己,在那一秒钟,她看到镜子里出现另一个自己,那人在冲她笑,那张脸上的张扬任性顿时令她如触惊雷。
方淼猛然后退一步,闭了闭眼睛不断平复情绪。
平静了几分钟,她理了理装束,镇定自然的走出洗手间,可刚一出门就被外面靠墙而立的男人吓了一跳。
方淼惊呼一声,看清是韩俊驰后,才抚上起伏的胸口,抱怨道:“大哥,这里是女卫生间,你这样是会被当成色狼打死的!”
韩俊驰白她一眼,“我专门出来找你,居然还敢说我是色狼!”
方淼神色一凝,很快冒出一句:“我没事,你们想多了,我哪有那么脆弱。”
依墙而立的男人换了个姿势站直,微眯着眼睛好像在表达“解释就是掩饰”,少间韩俊驰低低沉沉的说了一句:“你那个案子我大体了解过一些,有个法子可以暂时平衡一审时两方的形势。”
方淼巴不得有人能给自己支招,于是很积极的问:“什么法子?说来听听。”
她的态度一改刚才的嫌弃,韩俊驰默默地在心里竖中指,慢条斯理的开口:“很简单,如果你要为你的当事人做无罪辩护,那么最直接的方法就是让证人的证词失去在法庭上的可信度。”
“可是……”
“没有可是!”韩俊驰沉声打断她,眼神灼灼的,“我知道你掌握了一些证据,现在的形势你也很清楚,如果你犹豫不决,那你的委托人就只剩下坐牢了。”
方淼叹气,抉择两难:“我不是很有把握,如果周燕说的就是真的呢?”
“你信吗?”韩俊驰反问,“周燕前一天刚去见了你的委托人,第二天他就承认主动持刀伤人的嫌疑,就算按他所说只刺了一刀,可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关联,你会看不出来?”
“凶器上的指纹不会是假的,光凭这一点,周燕的证词与检方取证就完全吻合。”方淼扶额,说出了眼下最大的难题,“我一直怀疑白杨开始没有对我说实话,反倒是现在,解决了我想不通的问题。”
韩俊驰蹙眉,他知道方淼有她的角度:“比如?”
“凶器上的指纹,一方面恰恰由于白杨承认了他持过刀具,我才能更好的为他辩护,另一方面,这是现场唯一一把凶器,如果说他没有用这把刀杀害死者,又没有确切证据,这在法庭上根本没有说服力,相反的,还会给陪审团留下撒谎的印象。”
韩俊驰摸了摸下巴,陷入思索:“你这一说倒是提醒我了,假如被告的确没有杀害死者,那么是否能够说明,在警察到达之前,案发现场还有一把凶器存在呢?”
“可这样一来,就代表……”方淼不敢继续说下去,长出了一口气,“就算这些证据真的存在,我们也根本不可能找到。”
“所以呢,为什么不试着去逼她,你现在是律师,既然要为委托人脱罪,又必须得找到真凶,这是最合适的方法!”韩俊驰眉宇紧锁,有几分恨铁不成钢,“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既然要重新开始,就彻底一点,相信自己的判断。”
听言,方淼看着他的眼神有些怔愣,良久,心里暗暗有了决断。
听了韩俊驰的建议,第二天她着手调查陈一风生前的私生活问题,的确查到了有用的信息。
“那是不是代表,我们还有胜诉的可能啊?”孟朝歌期待地问。
方淼在纸上写写画画,闻言,模棱两可的回答:“不确定,具体看法官怎么认为,周燕之前的证词能有多大的影响我也预测不到。”
毕竟她没有拿到直接证据,目前来看引起舆论是够的。
孟朝歌努努嘴,看着方淼不冷不热的样子,担心不已:“淼淼,严医生那边你还有再联系吗?我看你最近心事重重的,不如找他调节调节?”
某人毫无意识的踩到了雷区,方淼眸色一暗,抬首面不改色说道:“做好你该做的事,其他的不要过问,如果你是担心上次忘词的事会再发生,那大可不必了。”
“淼淼,我不是那个意思。”
方淼扶额,不想追究:“好了,你出去吧。”
气氛尴尬,孟朝歌嘴唇张合几次,都没说出话来,只能听命先出去。
月初,三个合伙人例行开会,做完总结已经是中午了。
黎昕中午有约,结束会议最先走人。
方淼出了会议室,及时拦住正往外面走的韩俊驰,眉飞色舞的邀请:“作为答谢,想请韩律师吃顿午饭,不知可否接受啊?”
“哦?”韩俊驰眯眯眼,他俩认识快十年了,这小妮子还是头一回要请他吃饭。
“地点肯定比不上新源小筑,可也是我的一番心意,考虑考虑?”害怕这阔少爷不给面子地拒绝掉,方淼开始打友情牌。
“那好吧。”韩俊驰昂着头,一副不太情愿的样子。
方淼偷翻白眼,看在昨晚他支招的份上,她忍!
韩俊驰负责开车,二十分钟后到了定好的小饭店。
两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服务员拿上菜单时,方淼恭恭敬敬地推倒韩俊驰面前,露出狗腿笑。
她的笑有两个意思:少爷您请;能力有限,手下留情啊。
韩俊驰视若无睹,拿到菜单就先点了三个大餐,最后又点了两样小菜,服务员拿着菜单离开他们这一桌后,他才友好无害问方淼的意思。
对面的人咬牙切齿又极具亲和力地说:“你开心就好。”
韩俊驰露出百试不爽的整蛊笑,同时内心深深地被方淼抠门的本领折服了,一个没忍住就问出口。
“方淼,咱俩也算大学就认识的死党,上学的时候你省吃俭用我可以理解,现在你事业成功,挣得也不少,怎么还这么抠门?”
方淼黑脸,“我哪像你,没有这份工作也能活得滋润,我难道不得攒点钱给自己养老吗?”
“……”
窗外一辆白色跑车沿着划好的车位停下,江行舟和严铮一前一后下车。
江行舟在前面走,严铮锁好车跟上,隔着玻璃往店里面看了看,距离不算太远,第一眼就看到临窗而坐的两人,一男一女有说有笑。
“朋友推荐的,听说还不错,带你来尝尝。”江行舟自顾自地往前走,说完觉得身后莫名凉飕飕的,一回头就看到和他岔开好长一段距离的男人。
“怎么不走了?”他扯着嗓门大喊。
阳光下,严铮周身低气压,看着窗边那两人的眼神越来越暗淡,来不及琢磨这满心的失落感是怎么回事,也不想给坐在里面的人平添不爽,他很快收回视线,转身往车里走。
“喂,你怎么了?”江行舟提高分贝冲着离他越来越远的身影大喊,又惋惜地瞅一眼近在眼前的饭店,顾不得别的拔腿就追上去。
他几步跟上去,隔着一段距离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严铮没回头,慢条斯理的话语从前方飘来:“我想到一家不错的店,这顿我请。”
一上午坐诊,江行舟又饿又累,觉得哪里不对劲也没心思多问,摇摇头三两步追上去,反正去哪吃都一样。
双双上了车,严铮发动引擎之际,余光不由自主的又往那个方向投去,可是这次桌子两边的座位已经空了。
他不动声色的敛下眸子,修长的手指习惯性的摩挲起了方向盘,不管是什么感受,他也应该保持距离,这是职业规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