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一别,殷莱果然说到做到,没有再来找过严铮。
日子恢复了从前的平静,家里、心理诊所,这是严铮两点一线的生活,而殷莱比之前还要玩得疯,像是在和什么人斗气。
直到一日孟朝歌打来了电话。
“严医生,你昨天有和淼淼联系吗,我这边打她电话也打不通。”孟朝歌急得跳脚。
严铮如实回答,这下孟朝歌没辙了,思索一阵,说:“律所这边的案子比较急,我想麻烦严医生去淼淼家里一趟,看有没有人,地址我待会儿发给你。”
于是在孟朝歌的恳求下,严铮根据地址找到了住址,他按了门铃等了一会儿也没见有人开门,一时把握不住殷莱到底有没有在家。
来都来了,也不能白跑一趟,他在门口转悠了两圈,找孟朝歌要了密码,顺利进门。
房子的格局和严铮的差不多,他在客厅绕了一遭没有任何发现,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又上二楼,站在主卧门口长吁了一口气,才推开了一条小缝。
透过门缝,他的视线在房间内搜寻一遭,看到了床上睡得很沉的人。
这时严铮得以松口气,大胆的推开门慢慢走到床边,在床榻边坐下来,给孟朝歌回了消息后,侧头看着人就躺在身边,脸上神情渐渐松动。
许是作为医生神经敏感的缘故,他坐了一分钟隐隐察觉到哪里不对劲,一个人就算是睡的再熟,也不至于有人进来这么长时间都没发现。
严铮眯了眯眸子,伸出手用手背贴了贴殷莱的额头,滚烫的温度通过皮肤传递而出,他迅速收回手,眉宇紧皱。
床上的人蹙眉,仿佛是在忍受某种不适,严铮手搭上她的肩膀,试图将她唤醒。
殷莱依旧没有睁开眼睛,高烧状态下连意识都有些飘忽,无法连贯思考,偏过头睫毛抖动了几下就又没了反应。
严铮的心揪成一团,想到前几天晚上方淼狼狈的出现在他面前,现在绝对是淋了雨才留下了病患,尽管当时洗了热水澡也很难避免发烧感冒这样的事发生,恰恰又赶上人格分裂,殷莱不管不顾地透支身体,才加重了病情。
既然来了,也总得做点什么。
严铮信步走到洗手间,将毛巾用冷水浸湿,回到床边再轻敷在殷莱的额头上,病情来势汹汹,这样的治疗不过是杯水车薪,他趁着敷冷毛巾的功夫,快速跑到药店买了各种各样的退烧药。
他买完药回来,原本敷在殷莱额头上的冷毛巾被她一个翻身,滑落到枕头上,严铮拿起来时,指尖触碰到的毛巾已经带了热度。
他叹了口气,把毛巾浸湿再贴到她的额头上,来回几次,殷莱的意识逐渐归于清明,大脑勉强能够继续运转。
严铮生平第一次有了当老妈子的感受,忙活了半天,他也差点累虚脱了,见殷莱能睁开眼了,他又赶紧倒了热水把感冒颗粒冲进去。
“来,先把药喝了。”他端着小碗,半跨在床边,一手轻轻带起半睡半清醒的人,用比平常温柔十倍的声音道。
脑袋在被冷毛巾敷了几次后,殷莱已经可以听到耳边的声音,她动了动做出反应,“唔”了声,抬眸迷迷糊糊地看向目光正停留在她身上的严铮。
这一局,她赢了!
殷莱很争气的把药一丝不落的喝完,严铮给她盖好被子,如释重负地坐在一边。
大概是内疚吧,内疚于那天说了那么重的话,当看到她那张难受的脸时,他才会想悉心照顾,而不是把她扔到医院。
被子下面,殷莱的汗源源不断的往外涌,身上黏黏的并且越来越不舒服,头昏脑涨的感觉开始一点点消退,四肢还是滚烫的难受。
这种不舒服的感觉持续了不久,就有清凉的湿意从额头传来,丝丝沁凉划过灼热的皮肤表层,从毛孔渗入血液,缓缓流过全身脉络,殷莱紧锁的额头舒展开来,那一刻,就如同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两个字形容:爽翻!
严铮不厌其烦的敷毛巾、换毛巾,反反复复几次,直到殷莱安稳的睡过去,他才算完成任务。
太阳下山之际,他确定没事,留了一张字条放下心离开。
严铮回去的路上还会想起他进门时,殷莱躺在床上烧的不省人事的模样,他没想过那天一面之后,再见她会那么惨,早知道是这样,他想当日兴许会嘴下留情!
无边的浓墨涂染在天际,没有星星的夜晚,天色更加黑暗,殷莱恢复清醒,看完纸条上的内容,无声的微笑起来。
一次发烧,似乎也让两人先前僵硬的关系有了冰释前嫌的嫌疑。
两天后,殷莱接到了一家房地产公司周年宴会邀请,之前方淼给他们打过官司,所以名义上邀请的人毋庸置疑是“方淼”。
孟朝歌送邀请函过来时,千叮咛万嘱咐要“方淼”控制好情绪,殷莱点头应付,压根没太当回事。
当天晚上,孟朝歌为避免出岔子,亲自给殷莱挑了一件白色中裙,最近这家伙的穿衣品味太诡异了,穿成那样去参加宴会,不引起别人注意也难,所以作为助理她必须严格把关!
殷莱不情不愿的穿上裙子,看着镜子里托着下巴傻笑的孟朝歌,她几乎有一种坦白一切的冲动,考虑到后果还是打消了念头。
会场里几个上流社会的贵胄把酒言欢,举杯共商大事,三句不离鼓吹互捧,五句不过商业合作。
中途有几个人来找“方淼”搭话,搭讪的少,多是想要通过方淼律师的身份,多结识一些商业大亨,殷莱自己还是两眼抹黑,随便搪塞了几句,找了个角落躲起来,一人举酒空对月。
她倚着长桌小酌,看月亮看星星,来之后只觉得无趣,殷莱打着哈欠转身,视线随意在会场内扫视,来往的人群中,一个不经意,她就看到了几日不见的严铮。
两人认识以来,这是殷莱第一次看他穿的这么正式,西装革履完全看不出是个医生。
殷莱举着酒杯不时轻抿一口,明目张胆地看着某人,严铮与人交谈正欢,一手揣在口袋里,一手端着已经见底的高脚杯,面上一笑倾城的笑容就如冬日的暖流,沁人心脾。
正当殷莱打算抽回视线时,对方却毫无预兆地看过来,隔着走动的人流,两人对视一阵,率先向一方走来的是严铮,路过服务生身边时,他顺手放下空杯,换了一杯红酒。
殷莱找了个最近的位置坐下,严铮走过来时,刚好遮住她头顶的光芒,落下一片阴影,昭示着他的存在。
“今天我好像没生病吧,在这里都能碰到严大医生。”殷莱看着杯里折射出光芒的红酒,轻笑。
严铮轻碰了碰她的酒杯:“你误会了,今天我可不是医生。”
殷莱抬眸睨他一眼,低头犹豫半天终于说出口:“那天……谢谢你。”
严铮微微点头,稍眯起眼:“你病刚好,少喝酒为好。”说完,他动作自然地从殷莱手中抽过酒杯。
“关心我?”殷莱看了眼酒杯,视线一转,落在端正而立的严铮身上。
“算是吧。”他大大方方的回答。
医者仁心,关心理所当然。
“那天的话我收回,但不代表我打消了这个想法,就当是你给我退烧的回馈。”殷莱一本正经的说明,视线转到一边,“其实我还挺不希望你是治愈她的那个人。”
严铮微顿,片刻后答:“今天我不是个医生,我们可以说点别的。”
“那就说说我好了。”她声音不大不小,听不出任何情绪,“我是人格分裂的产物,说的难听了,是病态的衍生,没有生与死,只有存在或消失,后继人格从产生的那一刻起,会带有不同的性格,也会继承主人格的某些特性,或许真是替代品吧,替代主人格承受那些伤痛。”
严铮心头蓦地一跳,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如何接话。
“出现的时间,消失的时间,通通无法控制,在她最孤独绝望的时候,那些无法替她承受伤痛的人没有错,那些不予她理解的人没有错,她们都可以是无辜的,就因为是另类,所以无论如何到最后就要杀死我吗?”
殷莱忽然抬起头,纯净淡然的眼睛紧锁着严铮温和的脸庞。
她像是在控诉,控诉那些无法言明的事实、不得见光的悲伤,她在无休止的黑暗中代替某人踟蹰而行,却没有选择得见光明的资格。
象征着公平的天平永远没有倾向她这一边,殷莱的负能量爆棚,可始终没有爆发,即便背后有无数来自道德的谴责声,她依旧小心翼翼的行走着。
只因为她的标签是分裂人格——代替主人格承受27岁时的伤痛。
“你觉得我蛮不讲理、自私狠辣,可我承受的丝毫不比她少。”殷莱起身,一步步靠近严铮,平静的声音里掺杂了一丝悲戚,“很多人说经历创伤性-事件产生了人格分裂,其实不是,真正的人格分裂是撕裂的,撕裂在这里!”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轻飘飘的话语在人的心尖狠狠地敲了一锤,震得麻木生疼。
说到最后,两人的脸已经贴的很近,咫尺之间,每一次呼吸都可以感受到彼此。
谁也不曾后退,静谧的夜色深入,浅浅的纯音乐回荡在四周,冲破寂静的边缘,更冲破了牢牢立在心房的界碑。
午夜12点的钟声在这时敲响,一声声规律的传进露天会场……
“时间到了。”她沉痛的眼中一点点浮上一层释怀的欣然。
在严铮还没理解这句话的含义时,殷莱缓缓踮起脚尖,双手背在身后,用力吻上他的唇。
时间的沙漏悄然停止,只有一闪一闪的星辰昭示着时光的流动,在那瞬间的恍惚中,两唇相贴,不约而同的他们都没有闭上眼睛,选择直视对方瞳孔最深处,而在那里倒映着自己的影子。
宛如干涸的沙漠中奇迹般生长出的花束,没有人知道它到底能存活多久,可它就这样耀眼夺目又绚烂多姿的诞生了,掩去所有繁华,在流年转换中悄然成长。
葡萄酒的酒香味交替传递着,严铮能感受到贴在自己唇上的温软敛起的弧度,更能清晰看到殷莱眼中的小确幸,在确幸什么?
在他想要猜测时,那双眼睛却忽然轻合上,僵滞的思维在此刻迟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