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苑处于王府的西南面,四周种植着无数草木,大多为常青植物,散发着勃勃生机,一路走来,还能听见树木上的鸟儿欢唱,很有几分自然之感,又非常宁谧安详,是一个十分适合人养病的地方,弘昼和黛玉走在其间,不由自主的脚步缓慢下来,享受着片刻的宁静。
可这份宁静却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就在他们走了一段路,穿过一片林子时,迎面竟见到了宝钗正摇摇而来,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正和莺儿说着话,仿佛有什么让她十分高兴之事。
弘昼和黛玉都是一愣,特别是弘昼,他注意到宝钗过来的方向正是弘暾的静心苑,难道……弘昼的脸上顿时一沉,他对薛宝钗并没有太深的接触,但就这些天的表象来看,此人心机深沉,爱慕虚荣,一心贪念荣华富贵,她若是去探望弘暾,其意不言自明,弘昼向来同情弘暾的天生带病,且两人关系甚好,一向便将他当做亲哥哥看待的,他不想弘暾受到任何伤害,因此虽不愿和宝钗接触,他还是开了口:“宝姑娘从哪里来?”
在见到弘昼和黛玉时,宝钗心头一阵抽紧,妒忌拥上心头,但听得弘昼温和的问她自哪儿来的时候,心中又涌现出了淡淡喜悦,忙疾步上前,对着弘昼行了一礼,脸上摆出了自认为美丽的微笑:“回五阿哥的话,方才民女去瞧了弘暾阿哥了,民女想着弘暾阿哥也是王府的主人,客居此地,自然要探望的,不然岂非不知礼节?”
她说话时不忘捎带着损了黛玉一把,弘昼冷笑一声:“弘暾哥哥的病需要静养,若无端打扰才是不知礼节。”
这话让宝钗脸上一红,低头一阵尴尬,良久才道:“因听府中下人说道弘暾阿哥有病在身,因此民女才会去探望的,倒是忽略了这一层,他日倒要向弘暾阿哥道歉了才是,只是妹妹和五阿哥这不也是去探望弘暾阿哥的吗?”言下之意讽刺若自己不知礼节,黛玉也便是如此?
“时常听宝姑娘说黛儿牙尖嘴利,我此刻听来宝姑娘才是最为牙尖嘴利的一个呢!”弘昼冷冷的说了一句,又将黛玉的手握在掌心,往静心苑而去,路径宝钗身边时,弘昼声音极低却极寒的道:“你在贾府之中如何算计,那不关本阿哥的事,可若你敢将这心思用到弘暾哥哥身上,本阿哥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
这话如寒冰帮冷冽,让宝钗的背后感到了一丝凉意,这时候的弘昼尽显作为皇子的贵气与霸气,让宝钗不敢逼视,心中产生了一丝恐惧。
愣愣的望着黛玉和弘昼的背影从面前消失时,宝钗才回过神来,心头恐惧又被愤怒与贪婪所替代。
这些天来,她想尽法子的要接近王府中的阿哥,可惜皇子们课业繁忙,她极少能够遇到,便是遇到了,他们也往往和弘昼在一起,或者和胤祥在一起,宝钗不敢上前滋扰,心中愁闷了两三天之后,终于探听到一个消息,府中还有一个生病的阿哥,二阿哥弘暾,弘暾虽然是个病秧子,却是嫡长子,若无意外将来是要继承怡亲王王位的。
这个消息让宝钗的心立刻火热起来,病秧子又怎么样?便是嫁给他之后他便死了,那又怎么样?或者,那样才好呢,变相的整个王府就落在自己手上了,只要想到这个,宝钗的双眼就有些发亮,他似乎见到自己穿着怡亲王妃的诰命服,行走在皇宫内院,受着夫人格格的追捧,这种感觉真是太美妙了,宝钗难耐心中激荡,当下就打听到弘暾的住处,然后前往探视,一连三天,她天天探望,这让久在病榻、不知外面事情的弘暾对她生了好感,只是冷不防今日竟被弘昼和黛玉撞破,这让宝钗心生恐慌,不会因为这个出些什么事儿吧?她心中惴惴不安,即期盼着弘暾不要被弘昼和黛玉的话所影响,又恨着黛玉,咬牙切齿的回了翠芳园,心中兀自想着如何将弘暾抓在手掌心中。
当弘昼和黛玉来到静心苑的时候,弘暾正躺在榻上看着一本《春秋》,见有人来,便要下床,弘昼忙几步来到弘暾身前,按住了他身子说道:“你不用招呼我们,快躺着休息吧。”
弘暾的样貌长得同胤祥有几分相似,只是少了几分满洲男儿气息,多了几分儒雅的书生之气,又因长年抱病在身,脸色很是苍白,没有血色,甚至只动了几动,就有些微微气喘了。
黛玉上前见了礼,弘暾倚靠在枕头上,笑着说道:“林姑娘免礼。”他嘴边带着浅浅微笑,温润如玉,双眸清澈,没有一丝杂质,竟不像是生活在皇家这个大染缸里的人物,真正是纤尘不染。
“林姑娘果然是个秀丽绝俗的佳人,怪不得弘昼在我面前一直提到林姑娘呢!”弘暾说着,笑看了一下弘昼,又看了看黛玉,嘴角勾起一丝笑容,颇有几分调笑的味道。
弘昼轻轻捶了一下弘暾的肩膀,道:“好是兄长呢,刚一见面就说这等疯话,我脸皮厚,没什么,可不许你这样臊黛儿。”
弘暾听了这个倒也有些歉然,看着黛玉抱歉地说道:“从前和弘昼开玩笑惯了,并非有意冒犯,林姑娘别介意。”
“我自然不会。”黛玉低低的说了一声,这样知错就改的皇孙公子她倒还是第一次见到,不由得对他生了些好感。
“弘暾,你的病好些了吗?”寒暄了几句之后,弘昼关切的问道,弘暾点了点头:“好得多了,这两天心情舒畅,病也好得快。”
心情舒畅?听到这话,弘昼略微蹙了蹙额头,直觉的感到这心情舒畅和宝钗有关,若真是因了这个,倒教他担心了,只是这一层弘昼并不能很深的询问,一时之间只看着弘暾,并没有说话。
倒是弘暾,看了看弘昼,垂下了眼睑,又转头看黛玉道:“林姑娘,我想同你打听一个人,不知可否?”
“弘暾阿哥请说。”黛玉点了点头。
“是……是关于你的姐姐,薛姑娘的事儿。”弘暾说到宝钗之时,原本苍白的脸上带了些许粉色。
这一句话如重锤敲击击打在弘昼的心上,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便是黛玉也深深锁上了眉头。
一见弘昼和黛玉不赞同的表情,弘暾心中一奇:“你们这是怎么了?那位薛姑娘是出了什么事儿吗?不会呀,她刚从我这儿走。”
“弘暾。”弘昼的声音低沉下来,神色严肃,“那薛宝钗不是黛玉的姐姐,你说错了。”他皱皱鼻子,十分不愿意弘暾将黛玉和薛宝钗联系在一起,那薛宝钗怎么能和黛玉相提并论?
“怎么?你们不对付?”弘暾从弘昼的话语中听出了他对宝钗的不满,弘昼拧着眉头,“不是不对付,只是……那薛宝钗不是什么好人,弘暾,你可别被她的花言巧语蒙骗住了,她心机深沉……”
“弘昼!”弘暾的声音瞬间便得严厉,清澈的眼眸中闪烁出了愤怒的火花,原本苍白的脸涨得通红,“她不是这样的人,她……咳咳……”话说到此,弘暾咳嗽起来了,这一咳便没有个完。
弘昼连忙去端了水给弘暾喝,弘暾却恼他方才说宝钗的坏话,茶盅到了嘴边也给推了开去,弘昼自然不会同生病的弘暾计较,只是见他执意不喝,也只有放下了。
这时候原本在屋外头伺候着的一个圆圆脸蛋的姑娘跑了进来,换了一杯心肠送上给弘暾,嗔道:“爷这是做什么?五爷自来同爷亲如手足,他说的话自然有一番道理,你便是听着不喜欢,直说便是,何苦这样作践自己的身子?若让王爷福晋知道了,岂不是让他们心疼,到那时候爷又要埋怨是自己的罪过,那不是更折腾了自己?”
那姑娘虽然话中埋怨,但语音轻柔,话声婉约,倒让弘暾的心思渐渐平了,就着茶盅喝了一口水,方才舒服了许多,那姑娘又服侍着他躺在榻上,给他盖上了一层薄薄的毯子,又喂了一颗药丸到他嘴里,再次换上一杯新茶,方才退了下去。
弘暾安定了一下心神,抬眼见弘昼一脸关切的看着自己,那眼中并没有被顶撞了恼怒,唯有担心和忧虑,一旁的黛玉也是如此,弘暾见此,心中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歉然道:“弘昼,对不起……我刚才一时心急……”
弘昼呵呵一笑道:“横竖我还没有一个丫鬟有脸面,你对那丫鬟的态度可比我要好多了呢!”
弘暾虚弱的一笑,道:“你又取笑我了。”他又朝着门外望了一望,透过门上的镂空花纹,能够看见方才那姑娘正站在门口,脸上有些凝重,一副随时待命模样,弘暾会心的一笑,“这些年来,多亏她日夜照顾着我,才让我的病不至于恶化。”
弘昼一听,忙不迭的道:“那是自然,云秀姑娘服侍你从来都十分妥帖,其实你该多想想她才是呢。”
他话中意有所指,弘暾的脸又沉了一沉:“弘昼,你和那薛姑娘究竟有什么冤仇?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诋毁她?”
“我何曾诋毁她?”弘昼眉毛一挑,“弘暾,我们多年交情,难道你还信不过我吗?那薛宝钗不是好人,不信,你可问黛儿。”他拉了拉黛玉,黛玉心中虽厌烦了宝钗,却不愿意在背后说别人的坏话,见弘昼硬是要她说,隔了良久方才说道:“弘暾阿哥,日久见人心,我不敢立即要你相信些什么,只是希望你能够和薛姑娘相处之时多一份戒心,毕竟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多防着一些总是不错的,一来以免你自己受到伤害,二来也是免得王爷福晋担忧伤神。”
她话语婉转,像是一缕清风抚进了弘暾的心田,让他慢慢心静下来,终于点了点头,只是终究脸上还是有些不好看,转过了脸去,一时之间,三人干坐着,谁都不曾说话。
最终,弘昼受不了这样尴尬的气愤,便告辞离开,弘暾也只是点了点头,对黛玉说了一声林姑娘走好,对弘昼只是点了点头,心中对他方才的诋毁宝钗,总是有些不舒服的,弘昼也只得苦笑不语了。
倒是云秀,将他们二人一路送到静心苑之外,趁着弘暾不在,弘昼连忙问起云秀宝钗是如何到来的,又对弘暾说过些什么。
云秀一一说了,最后鼻子轻皱:“五爷,奴婢觉得那薛姑娘真的不是什么好人呢,上回我去给爷端茶来的时候,见她在暗处打骂身边的丫头,可到了人前却好声好气的,仿佛好心待人的模样,虽然主子打骂一个丫鬟不是什么大事儿,但总能见到这人非常虚伪,可是爷……爷偏偏觉得她是一个好人,真让奴婢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焦急之情现于言表。
弘昼就怕弘暾身边的人个个以为薛宝钗是好人,那样以后做事可就不方便了,听云秀说这话,心里倒是高兴,连连点头说道:“难为你是一个明白人,你知道这个就好,往后也可提点一下弘暾,其实……有你这样的人在弘暾身边,才让我安心,也让王爷、福晋安心呢!”
意味深长的一句话让云秀的脸颊立刻红起来了,她嗫嚅着:“奴婢……奴婢只是一个丫鬟,五爷……五爷太过夸奖了。”
弘昼哈哈一笑,道:“什么丫鬟不丫鬟的,你是选秀进宫的,也是满族八姓中的堂堂富察氏,难道还比一个商贾之女差了?”他笑着看,见云秀不敢抬头,又是哈哈一笑,拉着黛玉的手便走了。
走出一些路,弘昼的脸色又微微下沉,黛玉自然知他心事,劝道:“弘暾阿哥是个明白人,便是今日不明白你的心思,往日也必定能够明白的,你不必过于担心。”
弘昼摇摇头:“弘暾虽然也是个聪明人,可他终究自幼养在王府,比不得我们这些见惯了明枪暗箭的阿哥,他对人心的鬼蜮认识并不多,就怕当真着了薛宝钗的道。”
黛玉想了想,道:“倒不如让薛姑娘离开了这儿,两人不再见面了,那自然情淡了,而且我们在王府叨扰了那么久,也应该回去了。”
“你要走?”弘昼停下了脚步,一双眸子定定地望着黛玉,黛玉微笑道:“住得久了,自然是要走的,这儿终究是别人的家中,待了时间长终究不好,你也不必舍不得,我听说你的府邸快要建成了,没一会儿工夫你就能搬到外头去住了,到时候……到时候我们见面的机会还多着呢!”黛玉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声音极低极低,细不可闻,却挑动了弘昼的心弦,心底浮现一片柔情,口中只嗯了一声,却将黛玉的手抓紧了手心中,良久方才防脱,在夕阳余晖中慢慢回了梧桐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