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宁和魇岚自仙迹现世起的几十年,交战一直未曾停过,虽说大宁朝由来都是败多胜少,但能坚持几十年仍未被灭国,还存有大半壁国土,也能看得出其坚韧。
而之所以能得江山常固,不外乎地利人和两处因素。
大宁如今的都城连楚,位于江南,与北域之间相距甚远。魇岚欲进军大宁,直指都城连楚,先不说长江天险,这其间,还有个绕不过的跳板,名叫四川。
可巧的是,四川掌管在一个左右逢源,两不得罪的唐门手里。
魇岚的掌权者倒也不曾过分懊恼,毕竟,即使己家与唐门再怎么交好,要想问唐门借道灭宁,其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的。
假途伐虢的事,谁也不敢保证魇岚干不出来,就连魇岚自己都不能。
是以两国交战次数虽然不计其数,但多数都皆是小打小闹的磕碰,谁也奈何不了谁,一来二去,甚至有些相杀相惜的意思在其中。
至于人和,大宁朝中的双王,便是一座长城。
宗王是先帝的胞弟,也是五英骑的创者之一。
而另一人,便是当今太子太傅,亭山王骆临阶,也是执掌五英骑的主帅。
当年大宁败于魇岚,被迫放弃北域十三州,魇岚正值盛期不肯就此罢休,花一月时间重整二十万铁骑,派重默哈、遥勒、代复儿等九名大将自云南绕过大宁视野,挥师南下,奇袭连楚。
可惜,还未等他们走出大理,就有九万啸字营和离字营的伏兵等着他们。
那是火牛犁初次现世、名噪天下的一战。
有不少未及撤出、后来幸存的大理百姓日后描述,只说自己看见了真的神祗降世。
那一战,大将重默哈等悉数被擒,魇岚的十万大军覆灭一半,另一半降卒,被骆临阶未行请旨的情况下自行处决,倒是被擒的九名大将,在得到皇帝旨意后放还。
是以人都道骆临阶前半生杀伐太重,损了阴德,中年方得一子一女。幸而一对儿女都是将门虎种,自幼得承父亲真传,也算聊慰平生。
但是唐玉凌总觉得自己倒了一百辈子的霉才会在十五岁那年跟着父亲造访大宁皇帝的时候,认识了这个亭山王的世子。
他第一次见到骆鸿鹄的时候,这个不要命的泼才刚从皇宫酒窖里盗了一坛皇帝私用、连后宫妃嫔都不得享的百年汴梁醉出来。
或者,该说唐玉凌就是被酒香引过去,才见到了骆鸿鹄。他至今想不明白,带着酒香这么浓郁的酒,这厮是怎么安然逃过大内青衣卫的看守的。
然后,他们就这坛酒的归属,从皇宫大内一路打到了宫门口,期间毁坏白玉梁柱二十余根,雕花木栏百余,摧残花草树木不计其数。
那时骆鸿鹄的武功根基还未臻入如今的境界,但唐玉凌为了不惊动守卫,故意没有动用术法,而单论武功,他又不如骆鸿鹄了。
后来此事自然被双方长辈知晓,唐觉尚属慈父,只责罚他功课翻倍,携他到皇帝面前致歉。老王爷骆临阶脾气就火爆多了,二话不说整了一出绑子上殿,一副要杀要剐的样子,浑然不把跟前跪着的小子当成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弄得皇帝反倒不好下手,像骆鸿鹄的父亲一样开始求情,只道少年心性,无需在意。
一坛酒的交情,一直到如今。
骆鸿鹄左顾右盼了一会,砸了咂嘴道:“给口酒喝。”
唐玉凌睁大了眼睛,气得他并起两指一道灵力打了过去,骆鸿鹄右手轻轻往地上一拍,瞬间挪开一丈许。只听身后“啪”地一声,一座矮墙被那道灵力打通出一个洞来,余劲扫到了墙后的几人,三男两女惊惧地看向身后,还未回过神来,就被掀翻在地,吓得几人不敢站起身来,只敢在地上趴着走。
唐玉凌也没指望这一击能打中——要能这么容易,他老早就能带着队伍回唐门了,也不过是气急发泄:“还喝酒,你真当自己留下来做客的?”
骆鸿鹄依旧笑意不减,摆了几下手道:“不给我自己找去,到时候要是哪些不怕死的魇岚走卒上来给我当靶,可怨不得我。”
“你娃儿给老子站住!”唐玉凌翻了个白眼,操着一口川话骂道。
骆鸿鹄听到他被气出了家乡话,才笑着停下来道:“得嘞,唐少爷莫生气。”
唐玉凌站到他面前,揪着他的衣领道:“啸字营六个大将,谁来不行,你非得来做这个恶人?怎么,全营现在数你最强是吗?”
骆鸿鹄想了想:“不是。”
“那你还......”
“应该说,整个五英骑的将领中,数我最强。”
“你......”唐玉凌被他噎得说不出话,眼中怒火更盛,一拳砸在了他的脸上。骆鸿鹄也没躲,硬拿脸接了他一拳,往后一个趔趄,抹了一把嘴角的血。他刚要露个微笑出来回应,却没想唐玉凌跟上来往他胸膛上又是极凶狠不留情的一脚踹出,震得他气血都开始有些翻涌,但仍旧没有躲开。
他索性往地上一趟,不做任何抵抗。
唐玉凌一边踢着,一边骂道:“你倒是执行命令,功劳捞了个够,却要我表妹用一辈子来还账,要我唐门就此被你大宁控在手里,姓骆的,你可真有脸出现在我眼前!”
骆鸿鹄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道:“你这话倒也说对了一半,我确实对不起唐门。”
唐玉凌继续骂道:“可笑我父亲当年还夸你德艺兼优,还把《天衣九诀》都传授给了你,你倒好,还拿它来‘反哺’唐门,”他看了眼自己手上的伤,“如果我没记错,你昨天伤我的那招,是饮黄泉吧?”
骆鸿鹄翻起身,抬头看了他一眼,默默点了点头。
“真威风!你手下的兵都给你喝彩呢。”
骆鸿鹄一个鱼打挺站直,挥手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背靠在一边树旁,沉默了许久,方才开口道:“两个月前,北境传来了魇岚调集粮草、蠢蠢欲动的消息。父王和我与小妹就可否一战进行了通盘的推演。考虑到魇岚自那三名修士身亡后再无人能达到那般可怕的修为,我们都认为,如今双方军力又回归到了同等水准,可以先发制人。是以在筹措好了其它事宜后,父王就向陛下上了表,奏请陛下许可,调集五英骑精锐往击之。”
唐玉凌听着冷笑,阴阳怪气地道:“那是当然了,五英骑可是你大宁最引以为傲的虎狼旅,什么堵人黑人,最强不过了。”
他一句话给整个五英骑扣了一口锅,骆鸿鹄本想装作未闻,但刚忍下来又越想越气,厉声骂道:“你要泄愤冲我,别朝着整个五英骑撒气!”
唐玉凌哼了一声,不再与他打嘴仗。
骆鸿鹄整了整思绪,继续道:“依照往常,父王都已近乎完美地拿出了一份出兵方案,陛下都是无条件支持的。可这回,父王的奏表一上,首次遭到了陛下的驳斥。理由是粮饷后勤不足以支撑这样大的战事,且再缓两年,再徐徐图之。”
唐玉凌终于听出了点苗头:“这倒新鲜了,大宁朝经过这些年的修养声息,怕是国库已经富得抹一把都是油了,你家皇帝这借口也太敷衍人了。”
骆鸿鹄叹了口气道:“敷衍人也无法,有户部尚书在一旁帮腔,父王就是不信也得装作信。”
唐玉凌道:“所以呢?你们就怀疑皇帝开始猜忌你们了?”
骆鸿鹄摇头道:“陛下有他的考量,光凭此事,本倒也不足为证。”
“那是还有别的事咯?”
“一个月前,父王得到消息,陛下密旨授意镇守云阳府的傅老公爷遣心腹重将往北境布控防线,用得正是父王提出的方案。”
唐玉凌咋舌道:“这可太不地道了。”
“是,闻悉此事,父王也是大致猜到了陛下的心思,是以没有再去多作争辩。”
唐玉凌沉默了一会,道:“所以这次护送堵截的任务,也是你不得不来的?”
骆鸿鹄点点头道:“陛下点名让我带兵跟随,却说一切听从楚世祥的指示。老实说,我来得时候还真担心那老阉人会给我使什么绊子。甚至我都在考虑,他若是布个杀局在路上等我,我又该怎么办。”
唐玉凌站起身,转身离去。
骆鸿鹄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苦笑着自语道:“到底不是自家人,要想感同身受也确实挺难的。”
“哎!”不一会儿,身后传来一声招呼。骆鸿鹄刚回身,一个酒坛迎面砸来。
他接住,贴近嗅了嗅,虽比不上当年在皇宫盗的御酒,但也是醇香无比,久久不散,好酒!
“从魇岚的礼车上取来的,费了我不少口舌,才讨来了这两坛。最终还不是要送到我家的东西,那眼神,跟被抢了似的!”唐玉凌缓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