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来到朱虹厅外,寻了个隐秘处,悄悄地躲着看。
老太监楚世祥生得极高大,乍一眼看去有将近八尺,身形魁梧,细眼长眉,一张与白发既不相称的童颜。唯一显老的地方就是那略微佝偻的背。
他整个名姓都是大宁先帝所赐,其本名与祖籍已不可考。只知道四十三年前翠锋林一战,大宁吞败,先帝与两万羽鸣卫失陷于阵中,十多天后,就在大宁朝中人心惶惶、筹划着拥立新帝登基的时候,先帝竟就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万朝殿上,惊得满朝文武有一部分人甚至都忘了跪下叩拜。而跟在先帝身边的,只有一个俊美的青年。
先帝重回宝座后,第一件事是下诏罪己,向天下反省自己亲征所犯的大错,令朝中一部分蠢蠢欲动、连劝谏奏折都写好了的言官哑口无言。所有人都知道皇帝此次亲征过于冒进,以致几万大军全军覆没,连皇帝自己都无法推卸责任,言官们所谓上奏折进谏,大部分目的不过趁势搏个忠直进言的美名罢了。谁知皇帝抢先一步,将所有言官的歪念头就此打下。
第二件事,赐那带回的青年皇后娘家的楚姓,名世祥,净身入宫,为皇帝亲侍。据皇帝亲述,他侥幸逃过敌军剿杀后遍体鳞伤、精疲力竭,便是这青年救了他。
这一手就很耐人寻味了,朝中百官与皇帝较为熟络的都知道皇帝好男风的癖好,带回这么个如花似玉的青年,不但没有收为男宠,竟然充为宦官。
难不成,陛下经历了一遭生死,连口味都变得这么邪性了?
猜测归猜测,只要不乱朝纲,谁管皇帝的口味怎么变呢,别变到大臣们的家人妻女身上就好。
而楚世祥待在皇帝身边,也极会做人。办事利落不说,他最绝的在于,真能做到除皇帝吩咐外不管一丝一毫的闲事。这使得他得到了这个世上最多疑之人的全部信任,不仅后宫妃嫔对他毕恭毕敬,连向来轻视宦官的文武百官都打心里服他,见面时能带着礼地称一声“楚公公”。
立储后,先帝考虑到太子年幼,心术未定,封了中书令沈观棋为太子太师,亭山王骆临阶为太子太傅还不够,还命楚世祥随侍东宫。
于是就有了如今楚世祥率带领求亲队伍驾临唐门。
“唐门主,我朝陛下的意思,我想我已传达得足够清楚,不知门主意愿如何,知可小姐意愿又如何?”老太监眯着眼微笑道。
唐觉淡淡道:“唐门和大宁素来交好,如今太子欲纳我侄女为正妃,这是抬举,唐觉心里清楚。”
楚世祥脸色不变,轻笑了一声:“唐门主不必过谦,没什么抬不抬举,大宁和唐门平日里是盟友、伙伴。但如今讲亲,不过是一家求,另一家依或不依,无甚复杂,知可小姐若是不愿,全可当我家殿下自作多情罢了。”
唐觉微微眯了眯眼,看向唐凤弈,严格来讲,他这二妹才是关系最深的人,毕竟知可是她的亲生女儿,她该最关心才是。
唐凤弈朝他摇摇头,示意大哥慎之。
唐觉沉吟道:“此番还有客人未至,劳烦楚总管稍候,容后再议。”
楚世祥重新坐下,道:“全听唐门主安排,老奴自个儿候得起。”
“姿态放得够低啊,这大宁朝看起来也没那么难说话,不知道这唐门掌事的在苦恼什么。本来嫁给那太子爷就不亏,实在不愿意,回绝了不就是了。”陆当阳嘟囔道,言语中颇有些嫌弃。
顾燕听他这番言语,有些无奈地笑笑,道:“陆兄,事情没你想的那么容易的。”
“不那么容易,还有什么说法不成?”
顾燕轻声解释道:“首先,你需明白一件事,在两方谈判博弈时,没有人会真正把姿态放低,所有退步,都是为了之后能更进。这大宁的老宦官话说得好听,似乎将选择权完全交给了唐门,其实都是在给己方立正面形象。唐门若是不答应,传到外面难免被人说是掌掴笑脸人,不识抬举,大宁朝自可摆出一副受害者的面孔来,借机对唐门下手也便利得多。”
“那唐门要是答应了,不就什么事都没有?”
“事大了去了,唐门就是答应了,不说传出去仍旧是大宁的名声占先,单就魇岚这一块,唐门要怎么应对?魇岚的储君对知可小姐的情可真着呢,门主要是生生拆了他俩,可不亚于夺妻之恨。唐门从此就被魇岚记恨上了”
“唐门有了个大宁太子妃的女儿,未来就是大宁皇后,再加上唐门自己的实力,还怕一个魇岚?”
“话是没错,可也得这位太子妃熬得到太子登基的那一天啊。”
“这......这话又什么意思?”
“我说过了,大宁太子和魇岚储君最大的区别就是,他对知可小姐是没有任何情分的,他甚至连知可的人都没见过,可能最初几年他会努力装出一副好夫婿的样子出来,但最终,大宁皇室绝不会容她这种身份的女人坐上皇后的位子。”
陆当阳搔了搔头,皱着眉问:“为什么?”
“大秦宣太后,芈八子,听说过吗?”
“没有,谁啊?”
顾燕微微一滞,随即耐心地道:“汉高后,吕雉呢?”
“谁?”
“你,呼......武曌,则天皇帝,总听说过了吧?”
“哦!这我知道,武则天嘛,这女人可厉害着呢!”
“没错,简单来讲,就是怕知可会变成武曌那样的女人。当然,大宁朝忌惮的不仅是她,更多的还是她背后代表的唐门。”
陆当阳花了半天时间来消化这些内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我有些明白了,要是直接答应了大宁的话,那唐知可进了大宁皇宫,就跟进了阴曹没什么两样,是吗?”
“不错,她一脚迈进皇宫,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就是成了个人质,而且还是终身无归的那种。”
陆当阳握右拳砸了下左手掌,恍然道:“而唐门无论是因为亲情难断,还是为了整个宗门在江湖上的声望,必然不可能完全置她的生死于不顾。这样的话,唐门就等于留了个大把柄在大宁朝手里。”
顾燕点点头,道:“随着夜堂的精锐弟子逐批出关,唐门的影响力也会快速增强,一旦木秀于林,便会有各方来拉其入伙,很难再持于中立。看似小小的一桩联姻,其实关乎着唐门未来几十年的盛衰,甚至是存亡。”
陆当阳突然转过头,用看怪物一般的眼神盯着顾燕,顾燕被他瞧得心里发毛,道:“你这样看着我作甚?”
陆当阳伸出拳头“轻轻”锤了他一下,道:“你这家伙真行啊,看着不温不火、老实巴交的,没想到心思也这么深。”
顾燕对着这么个直肠子,说话也不拐弯抹角,道:“不是我心思太深,是你太简单。”
陆当阳板起了脸:“你说我哪儿简单?”
“就,就是简单啊。”
“爷听出来了,你说我脑子不好使是不是?”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把你的剑拿来,咱么好好较量较量,我不用道术,纯用武功就能打服你。”
“我说脑子不好使,你跟我比什么武功?”
“喏喏喏,你自己也承认了你在骂我!”
“走。比武功,比就比!”
两人拉扯着,就要回后院,却听见堂前一个声调奇怪的声音响起:“阿莱益西,见过唐门几位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