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山谷的村落忙碌起来,女人先起床,偶有孩子哭闹,又被母亲抚慰睡去,渐渐随着风箱规律拉动的声音,道道炊烟斜斜升起。
万物争先恐后从睡眠中复苏,昼夜之交,如天地大开,混沌鸿蒙也清浊分明,此际,心境平复,最宜食气。
与不染尘世的道法不同,《七情决》需要修炼者以情入道,然后控制情绪以达到空灵之境。或许是大逆不道,誉长风却不拘一格有自己的理解。
“青漓道人那般走火入魔是人被情绪操控,人若是完全把握自己的感情,不受感情影响,以实现目的驱动行为,与萧尔国的机械傀儡有什么区别?”
胡思乱想的同时,丹田内七个光团得到外界源气滋养,像是活了过来,激动着翻涌,相互纠缠又相互排斥,吞食同化新纳入的源气。
日上三竿,誉长风才收功平气,深吸一口气,起身抬臂伸起懒腰,骨骼间几声清脆的嘎嘣声呻吟着舒爽。
冷不丁回头,姜寒月不知何时已经坐在门槛上静静看着他,眼神迷离,女孩双颊晕着淡淡的红,欠身近前的少年闻来一阵桃花酒酿的清香。
晨醒就醉成这般模样,这丫头是有多嗜好美酒,酒量又是有多差。
“前世诸般成伏笔,
此生多舛休重提。”
女孩柔声低语莫名其妙的两句诗,素指随即淡扫唇边残酒,竟多了几分不伦不类的妩媚。
对于姜寒月的反常,誉长风只当女孩酒酣,捏了捏其发烫的脸颊。
“什么前世今生,以后最好把酒戒了。”
姜寒月揉着被捏痛处,痴笑两声,恍惚间的三月清晨,尚未言语,女孩借着酒气潋滟着的倾慕笑容令少年自醉三分。
誉长风痴呆片刻,蓦然间,被女孩一把揽住。
“君此生,何苦来哉!”
誉长风眉心千百鸿蒙元始道印震颤。
姜寒月一改往日活泼,心中泛起愁苦便滚落珠泪,誉长风心中一痛,眼前女孩,让他只想怜爱。
“公明,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少年意识飘荡到万千亿光年之外,蓦然恍惚,剩下的理智,只是默默用沉迷般的语气,在心里描述眼前发生的事。
“她是那么自然就攥住我的手,柔软温润。”
“认真又坚决的模样,是要拨开云雾去寻找天地间的真理吗?”
“如果真的有前世,那么是怎样的感情让因果能够跨越轮回来到今生?”
……
誉长风被拉着手跟着小跑起来,少女熟悉这些地方,横穿芳草地向东。
琴弦撩动霓裳,拂面而过的是春风,还有女孩飘起轻柔的长发和小巧的步摇旒苏。
一滴泪水,迎着朝阳化作瑰丽光晕伴着晶莹的流光融入山花烂漫的背景。
“守着她,守着徐宁……”
眉心刹那的轻语,也让他理智回归。
此时突然蹦出徐宁这个名字,还有山下那个女子顾唯仙,再看女孩这古怪状态,加上刚刚自己的茫然以及经常与女孩产生的诸多灵异之感,誉长风感觉自己捕捉到了什么线索。
感受着女孩紧攥的手,誉长风思绪万千。
这一生还有让我这个将血染长衫的人多情的机会吗?扪心自问,些许落寞。可誉长风目光停驻在女孩精致侧脸,久久难移。
荒山,十三座山中唯一一座空山,姜寒月看着这座山,露出柔和的目光。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座山,小时候,我爹很忙,母亲死后,他把我交给几个仆妇照顾,每次心情不好就躲到这里,只有我爹能找到我,他会亲自把我抱回去,我就会在他怀里睡着。”
来到女孩身边,誉长风伸出手,温柔摸在女孩的小脑袋上,回忆起自己与父亲打交道的日子,讲起了旧日的趣事。
“我也有相似的童年,父亲在印象中只有骗小孩的许诺,仓促的背影,和我犯大错时挥下的藤条,一起玩耍的机会一年也没有几次,而我总不能用犯大错让他多陪我,毕竟父亲拿起藤条的时候,杀气腾腾,我觉得他该去边关杀敌。”
姜寒月忍俊不禁,两人面带笑容依靠起崖壁山石,对于少年的小时候,女孩很是感兴趣。
感觉到女孩的心思,誉长风很是自然地说起趣事。
“我那时候觉得,父亲首先是我父亲,然后才是是丞相,可事实恰恰相反。我想过很多办法,可哭不来闹不来,只好装病,不得不佩服那时候我的胆大心细,偷来的鸡血咳了一被子,吓来了四个郎中两个太医,第一个郎中说查不出病症,被我父亲啪打了一个耳光原地转了一圈,我知道事情闹大了。跟我父亲说,父亲,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我父亲黑着脸不说话,待第二个郎中皱眉摇头,我见到铁打般的父亲瞬间驼下了背,他说,便是寻尽天下名医,也……”
少年讲到这里突然戛然而止,迅速背过女孩揉了揉眼睛。表面大大咧咧的姜寒月其实也是个心思细腻的人,捕捉到少年柔弱的一面,伸出手想抚摸少年的后背,却停在寸许处始终没有落下。
“这里的山风还真是大呢!”
嬉皮笑脸的调侃,掩藏着陈酿的悲苦。姜寒月把手迅速收回,假装等着继续倾听。
“我怎么也忘不了,那个胖太医把脉后突然瞪大眼看着我,捏了点血迹细闻然后大喊我的病是装的,那一刻我的表情很复杂,不好意思中透露着一丝胆怯还要保持面带微笑。父亲脸上更复杂,惊喜瞬间过后面皮极速抽搐然后突然恼羞成怒。”
姜寒月笑的捂住肚子,少年讲故事的时候一边学着摆弄表情,着实逗乐了她。
“那天的藤条是母亲递给他的,我趴着睡了半个月,疼了也不敢喊,掩着被子哭,眼泪滴在枕头上……”
看着女孩笑个不停,他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女孩的额头,有些幽怨地说:“喂,过了,过了,我很惨的好不好。”没有任何作用,女孩笑的更猖狂。
“抱……歉,真的忍……忍不住,哈哈哈哈哈哈!”
“其……其实,哈哈哈哈哈哈,我很同……情你的。”
誉长风想去敲姜寒月的脑门,却没有下手,他很久没有看到有人笑的这么开心了,只好装出满脸黑线,嘟囔着:“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好吗?”
荒山路崎,很多小路都被杂草埋没,但也能看出这里还是有人来的,七扭八拐到了一处山坡,誉长风看到几个低矮的土坟,每个坟前都有石板应该是用来摆放供品的。
“我娘的坟茔就在里面。”姜寒月指了一个方向,带着少年继续走,誉长风这才发现,这座山的南坡是密密麻麻的乱葬岗,女孩轻车熟路来到一处修葺整洁的土坟前跪下,誉长风也跟着跪下。
从腰间的小布袋里拿出三根香并起,以火折点燃,洁白的手拨开坟底的黄土,将香竖在拨开的黄土坑里,再把外面的黄土埋了回去,三根香稳稳立在坟前。
“我娘是生我时落下病根的,七年前我五岁时,她将我支走后,我再没见她一眼,直到我从别人口中得到消息。”
姜寒月平静地讲着,她用了数年释怀了亲人的生老病死,可在人前提及还是红了眼圈。
誉长风对着坟茔重重磕了一个头。
欲言又止,自己父母又埋在哪片黄土?
“姑娘,无论因果,或是轮回,我值此生,只为复仇。”
誉长风心中苦涩,他必须在能狠心的时候狠心。
女孩从布包中拿出原来一直在腰间的酒囊,一伸手给了誉长风。
“我喝了七年的酒,现在你比我更需要它,我要你从高唐回来时,打一壶最好的酒还给我。”
女孩直视着誉长风,没有因为少年的注视而有所躲闪。誉长风在女孩眼里看到的是真诚,还有一种朦朦胧胧的东西,他感到自己的心在加快跳动,他接过来狠狠灌了一口。
收好酒囊,誉长风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打开,里面包着的是誉家的家印。
“如果你恨我或者不再相信我,就把这块玉放到这荒山顶峰藏好,某天我从高唐回来也好明白你的心意。”
誉长风还是动了感情,他不知道上一世发生了什么,姜寒月还是徐宁,这来自于自己前世的女孩似乎对于自己很重要。
打开女孩的背包,誉长风把誉家最后的信物放了进去,这是他最珍视之物,随后向土坟再行一礼。
“伯母,您放心,我就是死也要为她撑腰。”
女孩隔着布包摸着少年放进去的玉,看着这一世困苦的少年,眼里柔软。
“上一世你帮我,这一世我帮你,头顶三尺有神明,过去的回忆是轮回大忌,我还要演一个命盘上的人,以求瞒天。”
誉长风听出女孩语气里的愧疚,他很想说上一世就那么过去不必重提,可已经狠不下心的他,只能换一种说法。
“月儿,我更想这么称呼你。”
少年似乎又回到嬉皮笑脸的模样,女孩飞起一脚,少年假装招架不住,女孩忿忿说道:
“你是不是还要叫祈雪姐姐雪儿啊?”
感受着女孩大胆的醋意,誉长风哈哈大笑,又招惹女孩一阵捶打。
“月儿,男人的花言巧语太多,我只会用事实去证明,你只管看着就好。”
又灌了两口酒,还没咽下突然被女孩一句话激得呛了出来。
“我怎么知道你这句是不是花言巧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