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翟永浡的要求,天桥区委、区政府第二天就打了专题报告,市里几位领导同志当天就分别作了批示,副市长庄庆臣的批示密密麻麻写了一页,不下几百字。指挥部随之成立,市建委主任彭元栋、天桥区副区长冯承河出任正副指挥。可资金一分没有。翟永浡毅然提议停建已经开钻打桩的八一立交桥工程,把两千万贷款一分不少转到工人新村改造上去。市委书记贺国强和市委常委们立即一致表示了赞赏和支持的态度。
改造任务历史性地落到天桥区城建开发公司和房管开发公司肩上。
既然是开发任务,经济效益是首先应当考虑的主要问题。可算过来算过去,二十二万平米新建筑,安排下三千多户回迁居民之后所剩无几,再加上各种公共建筑和配套工程,根本无钱可挣甚至要赔。针对这种情况,有人提出了一个减少公共建筑面积,把商店、农贸市场、学校等缩小或砍掉,同时加大楼与楼之间的密度,再增加出二十万平米可以出售的住宅房的方案,并且趁市委领导人视察和现场办公的机会,把方案提到了翟永浡面前。
那是夏末秋初,爽风如洗,一路巡视翟永浡原本喜色盈然,可方案向外一摆,脸上立刻变了颜色。
“我们考虑问题不能只考虑一个方面,不能改造一个低洼区再形成一个贫民窟。”他极力想把口气放得和缓些,给人的感觉却依然凝重而严峻。“新区建设标准一定要坚持,各种配套设施一定要好,一定要让老百姓回来住着满意。至于经济方面,市里要支持、要给政策,区里也要多做贡献。这几年市里对综合开发实行特殊扶持政策,综合开发也要为市里解决困难。这是原则问题、政治问题,不能马虎。”
的确,济南市近年来对城市综合开发的政策是相当优惠的,为此翟永浡受到来自多方面的压力,但他始终不肯让步,不肯改变初衷,这对综合开发事业的发展起到了重要作用。
天桥区和市有关领导人再次感受到一种巨大的激励和压力。一系列优惠和扶持政策随之出台。“为救灾做贡献!为建设新工人新村做贡献!”成了两个开发公司和天桥区上上下下,乃至全市上上下下的自觉行动和响亮口号。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大协作。南区四十幢楼、北区二十几幢楼同时开工,三十三个建筑公司四十二个施工队同时摆开战场。公安局派出一个小组,专门维护工地秩序、指挥车辆交通。交通局派出一个小组,专门负责调度全市八个运输公司的几百辆汽车,日夜为工地运送各种材料。建管局特意在工地上设立了一个质量监督分站。沙子供应紧张,市建委副主任陈玉璋,逐个沙场地前去落实计划分配任务。供电不足,市委书记贺国强亲自找到供电局,为工地接通了一条专线。最辛苦、最沤心沥血的自然还是天桥区。区委书记陶安岭、区长左贤让经常到工地现场办公解决难题。分管副区长几次累倒在工地上,被用汽车拉回家。区建委主任阎丰兴,区城建开发公司经理邢振道、副经理常芝清,区房管开发公司经理张建国等,在工地上过了几近一年的“军事共产主义”……
一九八八年八月二十六日,几百辆汽车载着回迁居民第一批驶进了高楼林立、气象一新的工人新村。新村里锣鼓敲了整整十天,鞭炮放了整整十天。鞭炮撒落的纸屑,在街面上铺起了一条足有一尺厚的“红色地毯”。那十天,天桥区城建开发公司、房管开发公司的干部职工,不只一次地落下了眼泪:工人新村不仅投进了他们的汗水辛劳,还投进了他们的两千多万资金,那真正是他们的泣血之作啊!
终军故里请缨人
如火如荼的城市综合开发打动了管新华的心,他在兴奋激动之余,把一个巨大的、折磨人的问号摆到了自己面前:郊区的小城镇建设,能不能从综合开发入手闯出一条路子来?
这是八十年代中期,随着以发展商品经济为中心内容的农村第二步改革的深入,小城镇建设被提上了议事日程。济南市下辖五区五县,就人口和地域而言,郊区农村占了绝大的比例,小城镇建设能不能搞上去、搞得好不好,不仅关系着郊区的发展前途,也关系着市区的未来。做为市建委村镇建设办公室主任,管新华对于小城镇建设的意义的认识,可说达到了相当深远的程度。
可惜的是,其时市里具体负责小城镇建设的只有他和他的伙伴高烈、邵志敏,而他们每年可以支配的小城镇建设补助费不过三五万元。
以区区三个人和三五万元,要在拥有八千多平方公里土地、近四百万人口的郊区农村搞起小城镇建设,实在有点痴人说梦的味道。
自然,无论是市里的领导还是建委的领导,并没有谁向管新华提出过这样的要求,他完全可以按照机关处室工作的正常套数,悠哉游哉地四处跑跑,搞点调查研究和检查指导之类的活动了事。但管新华知道,单靠机关工作的正常套数,拿不出切切实实的办法措施,抓不出看得见摸得着的典型样板,小城镇建设永远只能停留在口头上和纸面上。三十五岁的管新华,是决不甘心让自己的一腔气血,消磨在悠哉游哉之中的。
城市综合开发的成功,使管新华看到了小城镇建设的希望和出路。“大城市能靠综合开发建设起来,咱们的小城镇也一定能靠综合开发建设起来!”“综合开发你们敢不敢干?只要敢干,我保证你们能走出一条小城镇建设的路子来!”管新华开始了游说鼓动。他逢会必说,逢下乡必说,从县镇干部说到一般工作人员,从办公室说到人家家里,可一年多时间过去,连一句热情响应或赞赏的话也没有听到过——综合开发是一项十分艰巨复杂的事,那时城市里也开始不久,乡村里连想也没人敢于朝那儿想过。
管新华好不失望也好不气恼。“这么好的事儿,我就不相信会干不成!”失望和气恼激发了管新华,一个大胆的想法随之产生了。
“我想成立一个村镇建设服务中心,用综合开发的办法把小城镇建设搞起来!”他找到彭元栋面前说。
彭元栋是济南市城市综合开发的倡导者和推动者之一,对于综合开发的意义和作用认识甚深,但他对把综合开发引入农村小城镇建设心里并不怎么有底。
“农村的情况与城里大不相同,要搞综合开发恐怕难度会更大。”彭元栋说。
“我们做过调查,农村经商的潜力很大,很多人苦于没有经营场所,只要把群众手里的钱集聚起来,小城镇开发就不愁打不开局面。”管新华拿出小本本,详详细细地列出了一串数字。
彭元栋心里好不高兴。作为济南市城乡建设委员会主任,搞好郊区乡村建设尤其是小城镇建设,同样是他的职责所在。但那时,全国各地的小城镇建设,采取的多是政府投资、投多少资干多少活和群众集资、集多少资搞多少建设的办法,成效很小且进展缓慢。济南市如果能另辟蹊径,闯出一条高效高速的路子,把郊区一百多个乡镇住地建设成与市区紧密联系的农村经济文化中心,环绕中心城市形成一种群星灿烂的格局和景象,不仅会对全市的经济发展发挥作用,对全省乃至全国也必然会产生重要影响。
但面对雄心勃勃的下级,彭元栋眉尖只一挑,说:“搞小城镇综合开发我赞成,成立村镇建设服务中心我也同意,不过我可没有钱给你,局面也要靠你自己去闯。你考虑一下,如果觉得时机不成熟,可以先缓一缓,以后再说。”
听彭元栋这样说,管新华既高兴又焦虑。这位当过五年兵,读过三年北京大学经济地理专业,又干过多年城市规划和村镇建设组织工作的人,是一位说得出豁得上的热血男儿。他立刻显出一副斩钉截铁、慷慨激昂的神情,说:“请领导放心!只要领导上把小城镇综合开发的任务交给我,我保证三至五年内,让全市的小城镇变一个样子出来!达不到目标,我甘愿接受任何处分或处罚!”
彭元栋相信自己的部下,没有再说一句话。几天后,市政府常务会议和市建委党组便做出了成立市村镇建设服务中心、中心主任由管新华兼任的决定。
终军请缨,管新华大步走到前台来了。
一边招兵买马、招贤纳士——要搞综合开发,服务中心没有自己的骨干队伍是不行的,一边开始了第一次开发建设的选点工作——从某种意义上说,第一次的点选得适当不适当,相当程度上决定着小城镇综合开发的成败优劣。
近郊市镇经济比较发达、有开发价值没有推广价值,不能考虑,边远乡镇过于偏僻,工作起来不方便也不能考虑;管新华与历城县建委副主任王智、村镇科长崔延敬一起,跑了不下十几个地方之后,把目标盯准了终宫镇。
终宫古称终军,是汉朝少年英雄终军的故里。终军十八岁当选博士弟子,从济南步行入京上书国事,被武帝任命为谒者给事中,后升任谏大夫。南越国与汉和亲,武帝“欲令入朝,比内诸侯”,终军慷慨请命说:“愿受长缨,必羁南越王而致之阙下。”终军出使南越,果然说服南越王归附了汉朝。后来南越部属叛乱,终军以身殉国,时年只有二十几岁。汉王朝为了表彰终军的功业,将其故里定名为终军镇。终军请缨也成为后人历代称颂的壮举。一代诗圣白居易云:“愚计忽思飞短檄,狂心便欲请长缨。”一代革命领袖毛泽东也浩然放歌:“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终宫镇地处济南南大门要道,离市区十七公里,是三川(锦绣川、锦阳川、锦云川)四峪(泉沪峪、刘家峪、老泉峪、白杨峪)会合的地方,经济比较落后,八五年人均收入只有三百四十元,但山丰水茂距离市区较近,潜力很大,是小城镇开发试点的理想场所。管新华效法终军请缨出山,没想恰巧选中的是终军故里!他真有说不出的振奋和惊奇!
舞综合开发的长缨,缚贫穷落后的苍龙,把终军故里建成繁荣发达的新型小城镇,成了管新华刻意以求的目标。
其时终宫镇正处在历史嬗变的紧要关节。两千多年历史留给终宫镇的只有一条弯弯曲曲的穿街公路,和几片低矮破旧的民房民宅。适应改革开放和村镇建设的要求,镇里集资开通了一条二十米宽的东西街道。街道开通之后如何进一步动作一时成了疑案、悬案。
管新华、崔延敬找到镇村镇办公室主任孙传柱。孙传柱一听市县要帮助镇上盖房子发展商业,当即表示欢迎。可事情提到镇党委、镇政府时问题出来了。其一,当时上边正大力号召发展乡镇企业,“镇村户铺地毯,五个轮子一起转”,要求“村村点火、户户冒烟”。镇党委书记潘忠田刚刚从外地参观回来,正在全力以赴地抓这件事;其二也是主要的,说是市县镇联合开发、前景广阔,可眼下镇上必须投入大量精力,一旦建成卖不出去,事情可就麻烦了。“综合开发和乡镇企业并不矛盾,只怕你两手攥空拳,想发展乡镇企业也难。”管新华找到潘忠田做起说服工作。“到是你那街道两边那么多经商的人住在席棚、铁皮屋和土房里,又碍观瞻又不利于商品经济发展。我就不信咱们建起漂漂亮亮的经营场所,那些人会不来买!”
潘忠田听着有理,又问准第一批工程市里先借给四十吨钢材、区里先借给五万元,当即表示支持。那时镇容破烂、经商无所,群众意见很大,他何尝不想既改变镇容镇貌,又把第三产业和商品经济发展起来!那同样是中央的号召和自己的责任呢!
管新华好不高兴,立即组织有关人员进行摸底调查和方案设计。这是小城镇建设试点,是小城镇建设试点的第一步,第一步能不能迈出去,那可是至关紧要的事。一连几天,他带着几名工程技术人员与经商的农民们拉起了家常,从一天能卖几斤瓜子儿瓶酒、一斤瓜子一瓶酒的进价多少销价多少,到对经商环境条件的希望和要求。几天家常拉下来,管新华的开发设计的草案也出来了:建筑面积一般每户不能超过六十平方米,售价一般不能超过一万五千元,多了大多数经商的群众买不起,少了经营不方便,建起来困难也比较大;新建的经营场所必须单门独户,既便于经营又便于住宿,搞成上宅下店。
第一期工程预定建设两座楼、三十二户、两千七百平方,图纸拿出工程在即,镇上有人忽然提出异议:只能建一座楼、十六户、一千三百五十平方。原因很简单,根据估算,市、区预定投入的四十吨钢材、五万元资金至多建起一座楼,而表态有意购买经营房的群众不过寥寥几户。人家担心建多了要冒风险、要砸自己的脸面。管新华得知消息立刻找到潘忠田说:“我们帮你镇上搞建设,你们还缩头缩尾、怕这怕那,这是改革、干事业的样子吗?别人我不管,我就问你这个一把手敢不敢挺起腰板来干?你要是不敢,以后可不要后悔!”
潘忠田原本是支持大干的,听这一说脸上有些挂不住了,说:“我们什么时候说过不干的话了?”
管新华说:“第一期说定就是两座楼,你们没决心,我可要另选地方!”
孙传柱说:“没那事儿!干的就是两座楼!我一步一磕头,把头磕到泰山奶奶庙也得干到底!”
孙传柱原先当过镇党委副书记,是个很有事业心和干劲的人。但管新华并不满足于他的态度,还是盯住潘忠田:“潘书记,我可就等你一句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