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体动员,全党动员,全区动员。常委会只开了十几分钟就变成了全委会——区政府、区人大、区政协、区纪委和区武装部的领导同志被召集来了。全委会开了不过二十几分钟又变成了全委扩大会——各街道办事处和机关各部门负责人也被扩大进来了。立即部署,层层发动,一夜星驰月奔鼓敲锣鸣,牵动了全区的每一条神经。第二天,当太阳又一次在泉城路的绿荫梢头洒下身影时,成千上万的干部群众已经走上街头,而驻地各大机关单位和厂矿企事业的负责人已汇集珍珠泉礼堂,开始了又一梯队的组织和动员。
闻风而动的并不只是一个历下区。受姜春云讲话冲击最大的莫过于市建委。那时权力高度集中,城市管理、市容整顿、环境卫生,包括每一分钱的拨款,每一条马路的清扫,每一个环卫工人的使用安排,决定权统统都在市建委手里。市建委主任权力可谓不小,可每次列席市委常委会都断不了挨板子。偌大市区的市容卫生工作,区和街道竟然既没有一点权也没有一点责,出了毛病乐得看看热闹或者当个情况反映员、场外评论员。姜春云的十条标准,真好似在建委头上压了一座大山,可眼看历下区行动起来,又仿佛看到了希望和出路。“放权!放权!全力支持区街干!”建委主任彭元栋瞪起了眼珠子。
一辆辆垃圾车出动了。一辆辆洒水车出动了。一队队环卫职工出动了。出动的同时附带着一个个郑重的叮咛,一切服从区里安排,一切服从区里指挥!
马路被冲刷一遍又一遍,垃圾被打扫一次又一次,厕所被清理一遭又一遭,厂区、办公室、机关大院、居民区、楼群内外、包括群众的小院、厕所、伙房都被检查了一回又一回。孙常印三天没回过家门。王荣胜两宿没枕过枕头。李凤美十六岁的女儿几天找不见母亲的面儿,清早跑到办公室,搂着母亲放声大哭,直哭得颇有“铁娘子”风范的副区长,眼前也滚下了几串晶明晶明的泪珠。
历下区的行动自然也逃脱不了非议。非议不仅来自市、区机关,还来自省级部门和基层的干部群众。“一个省委书记抓扫马路清厕所,这不是不务正业是什么?”“小题大作,市容卫生再重要能跟生产和党的建设比吗?”“姜春云的十条标准纯粹是胡扯,根本不符合中国国情!”“马路无尘土那还叫马路吗?厕所无臭气那还叫厕所吗?”“听说姜春云挨批了,历下区这么干也快啦!……”众口铄金,添油加醋,一时竟然闹到沸沸扬扬的程度。
但孙常印等人实在没有功夫去听那些闲言,三天突击作战,硬是把历下区换上了另外一副面貌,连区委大院原本光秃秃的沙土地,也奇迹般地变成了柏油路面并且出现了一座小小的花园。
姜春云没有食言,三天后准时又出现在历下区。这次随同的不只是与市容卫生有关的市直机关负责人了,全体市委常委、副市长、机关部委办局负责人,各区区委书记、区长、分管副区长、建委主任等济济一堂,不下百人。进行第一项还是听取汇报和看,历下区是什么精神、什么干劲、什么速度。听过看过,姜春云又讲话了。
“有人说抓市容卫生是不务正业、小题大作,我看正好相反。中央再三强调,城市政府的主要职能是要抓好城市的建设和管理。市容卫生是城市管理的第一条,这是小题还是大题?我看不是小题大作,而是大题小作,作得很不够。对我们各级党政领导来说,有没有能力搞好市容卫生、管理好城市,是非常实际的考核和检验。如果我们不能完成这个任务,那就是失职或者是不称职。”
“有人说坚持市容卫生的高标准不符合中国国情,那意思无非是说中国目前还落后、穷,用不着那么干净利落。落后、穷就该油脸麻面、破衣烂衫吗?我看只有叫花子才那么认为,这种观念无非是叫花子观念。”
“有人说厕所从古到今都是臭的,你家的厕所就非臭不可吗?哪家的厕所臭,说明哪家的老婆懒。认为厕所臭理所应当的观点,我看就是懒老婆观点。”
他再次强调两个“第一流”和十条标准,号召全市总动员,以历下区为榜样,在最短时间内,根本扭转市区脏乱差的被动局面,并且提出开展全市性的评比检查,奖优罚劣,公之于众。
参加会议的干部们分组进行座谈讨论去了,姜春云找来孙常印和市政府秘书长马芸生等人,开起了小会:“突击搞一段是必要的,但突击不能长久,要从改革着眼,找出一套行之有效的办法来……”
赏罚严明,郊区冒出新故事
不管有多少非议、反对,以治理脏乱差、整顿市容卫生为中心内容的全市大行动轰轰烈烈搞起来了,由副市长郭德耀和马芸生等人牵头的评比检查小组也随之紧张地开展起活动。第一次评比,历下区总分第一名,分管副区长李凤美受奖一百元;天桥区总分居末,分管副区长左贤让受罚一百元。奖好奖,罚却不易。第一,罚的是一位副区长,这在济南市有史以来是第一次;第二,罚的并不仅仅是一位副区长,那代表的是一个区几十万干部群众。为了慎重,马芸生找到姜春云,请示可不可以缓一缓再给一次机会。姜春云说:“讲了要罚就一定要罚,他下一次搞上去了再奖他嘛。”马芸生连夜找到天桥区委书记赵启升和左贤让做工作。左贤让五十多岁的汉子,面对区委书记和市政府秘书长把牙狠力一咬:“罚!明天我到大会上检讨受罚!下一次要是搞不上去,我向区委区政府和全区老百姓谢罪!”第二天,李凤美把奖来的一百块钱买成瓜果烟茶,欢欢乐乐地同机关和十几个街道办事处的分管领导互相庆贺鼓劲时,左贤让和赵启升一夜走遍了几乎全区所有单位和驻区部门。事隔不久,天桥区果然一跃而上,郭德耀、马芸生亲自把一百元奖金送到了左贤让手里。
龙追虎逐,济南由一个并不让人喜欢的邋遢汉,一变而成为一个潇洒俊逸的小伙。姜春云依然不肯稍许粗疏,每天上班前后,只要情况许可,总要到市区悠上一圈,发现问题立即督促改进。那天他驱车经过黄河公路大桥,发现桥头附近的马路上有几摊驴屎马粪,立即把脸沉下了,吩咐司机直奔郊区区委所在地洪楼。
姜春云永远不能忘记半年前的那次经历。那是一位中央首长前来山东视察工作,一切满意,姜春云代表省委前往机场送行时,路上忽然一连出现了几摊驴屎马粪。那位中央首长脸上顿时变了颜色,忿忿道:“济南是怎么搞的!建设不好也管理不好吗?你看到处这么脏!日本鬼子、国民党时期还能是怎么个样儿!”那神情话语深深地触动了姜春云的心。回去后他向省委主要领导同志作过汇报,而稍后不久,省委便决定派他出任济南市委书记。市容市貌,尤其主要公共场所和交通要道的面貌,那是事关全市全省声誉,事关党和政府威信的事情啊!
黄河公路大桥恰恰是济南的北大门。
北大门的市容卫生恰恰是姜春云至为关注的。
车到郊区区委办公大院,未等通报,姜春云便径直推开了会议室的门。
区委常委会正在进行,区委书记王儒学连忙迎过,向市委书记递过一张笑脸。
姜春云脸上却没有丝毫笑的意思:“大桥那边连着三摊马粪你们知道不知道?你们还开常委会!开了也不解决问题!王儒学,你带人先去把马粪扫干净了再说!”
王儒学怔住了,想要解释却张不得嘴,想要起身出门却又挪不动脚步。这惹恼了一位黑脸汉子,冲着姜春云便撇起了嘴角:
“你姜书记这么大的官,原先听说挺有马列主义水平的,这会儿看来也不过如此!”
姜春云被猛丁里顶了一个趔趄。以他的身份和权威,这是他多年中第一次受到如此尖利刻薄的戗白。他打了一个怔愣,目视随行的马芸生问:
“这个人说得有道理吗?”
马芸生说:“这是李长河同志,是分管城建和市容卫生的副区长。”
姜春云嗯了一声,目光盯向李长河:“你说,我怎么没有马列主义水平的?”
李长河并不含糊,张口要说,旁边的王儒学连忙扯住他的衣袖使劲拽着。李长河知道那是不让他开口的意思,对王儒学道:“不说行吗?他姜书记来了不说,以后再到哪儿说去?”
话出言随,王儒学只好低垂眼帘,研究起手中的茶杯茶水。
“你又让马儿跑,又让马儿不吃草!”李长河振振有词。“你市里布置任务、检查评比每次想起郊区来了,跟市区一个标准。可一到拨款,郊区就拨拉一边去了,跟县里一个待遇,一分钱的城市维护费没有。这是什么马列主义?我郊区的路上就只三摊马粪吗?你让我们王书记去当一次劳动力可以,以后怎么办?天天去当又有什么用?”
姜春云显然没有想到这一层。目光再次转向马芸生问:“他说的这个情况有没有?”
“情况是这么个情况。”马芸生点点头,又委婉地解释说:“长河是个好同志,只是性子太急,说话不讲究方式方法。不过……今天他好像是特殊急了。”
的确,李长河今天的确是特殊急了。
“八七会议”之后,为了改变郊区的市容卫生面貌,天知道李长河骑着那辆破自行车跑了多少单位、磨了多少嘴皮。为了杜绝驴屎马粪上街上路,他曾经几天几夜守在公路马路上,给过往驴车马车挂粪兜、讲道理。可郊区比市里的区地盘大出许多倍,城乡交汇,人员复杂,卫生设施与市里不可同日而语。更重要的是要人没人要钱没钱,单靠区机关和乡镇、办事处的那几个干部和工作人员,只有望洋兴叹的份儿。可市里检查评比用的是同一个标准。第一次检查评比,受罚的除了左贤让还有一个就是他李长河。区里的同志觉得他受罚实在太怨,区委书记和区长自愿陪着他一起受罚,每人掏了一百块钱。市里检查评比的同志也觉得李长河受罚有屈,商量来商量去,把名字悄悄抹了,把罚金如数退回了。尽管这样,李长河心里仍然憋着一肚子不平。偏偏今天又碰上姜春云批评驴屎马粪,他一急,自然也就顾不上别的什么了。
姜春云稍一沉吟,面色变得晴朗些了。
“如果市里把款拨下来,你能不能搞上去?”
李长河说:“你能拨下款,我就能搞上去!”
姜春云问:“你预计一年要多少钱?”
李长河说:“我算了,有三十万就行。”
“那好。”姜春云随即对随行的郭德耀说:“拨款的事你来办。拨不下款来我找你老郭,搞不上去我找你李长河!”
“行!款拨下要是搞不上,你拿我李长河是问!”
姜春云走了。三天后,三十万城市维护费拨到郊区帐号上。李长河找到区建委主任面前说:“得赶快找出个法儿来!这一回咱俩要是搞不上去,就干脆上吊抹脖子吧!”
法儿很快被找出来了,作为土生土长、当过多年郊区公社党委书记的李长河,把农村正在实行的联产承包责任制稍加改造搬到市容管理上,一举扭转了郊区的“副班长”地位。市里看得真切,立即在郊区召开现场会进行推广。一条行之有效的、确保市容卫生长久保持高标准高水平的路子,终于被走出来了。
泺水新曲第一唱
登上历山之巅,几千年的风云荡胸扑面,浩浩而来。
济南这座历史文化名城,最初的一块砖石起于何时、何人之手,自然是一个永恒的谜底。舜耕历山的传说,龙山文化遗址——城子崖那已有四千年历史的城基,和薄如蛋壳、致密紧硬、敲之可作金属声、至今使专家们叹为观止的蛋壳陶杯,却向世界昭示了这片土地昔日的悠长辉煌。黄河(古时是济水)滔滔枕于城北,泰岱莽莽环托于南,鲁中平原葱茂广阔的森林田园横贯东西,连起千里中原和无边的海洋;而地下绵延舒展的石灰岩迤逦北行,骤然间与挡马拦关、冥顽坚硬的火成岩狭路相逢,形成了市区内群泉奔涌的奇观。于是圣灵的造物主,无私慷慨地把一片融汇了山、泉、湖、林、河的至甘、至丰、至美的土地,献给了过去和现在的济南人民。
济南的风光名胜多得似乎已无人能够承受笔墨之累。趵突泉、大明湖、五龙潭驰名华宇,千佛山、灵隐寺、四门塔名播东西;更有名士如云佳话如林:扁鹊的神手,曹氏父子的诗章,杜甫李白的吟唱,张养浩赵孟的古调秋色……北宋时,太学博士李格非之女、太学生赵明诚之妻易安女士,正是面对趵突泉、大明湖的柳绿荷红,吟出了许多使人千古倾倒的华章绝句。南宋初年济南沦陷,被迫降金的下层官吏辛赞,领着幼年的孙儿辛弃疾踏遍了济南的高山大河,终而使辛弃疾高唱“金戈铁马”,成为一代爱国名将、词坛百代豪风主帅。而当历史进入二十世纪初叶,年青的共产党人王尽美、邓恩铭登高一呼,济南便堂而皇之地成为中国革命仅有的几个策源地之一。济南的名山秀水,是足以让世人为之自豪、折腰、引吭高歌的皇天后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