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豁上咱就不能豁上?原先他打的是联络鞠家孤立卓家,这一回,咱们来上个卓鞠联合不行吗?”
“卓鞠联合……怎么个联合呢?”
“这容易。我已经说好了,准备推你当村委会主任候选人,跟他对着来,非把那小子顶下来不可!”
“哎哟不行!我哪儿有那么大本事啊?要顶也得你出马!”
“我?我才不当那个小破官呢!哦不不,我是说从大局说你比我合适。你想想,你当了这么多年副总,又主持了好几个月全面工作,村里都知道你比那小子强;再想办法把那些小姓拉到咱这一边,他不栽才是见鬼了!”
鞠也凡被说得心动了。吃了一次大亏,他对年传亮确是看进了骨髓,把年传亮搞掉和让年传亮吃点苦头也就成了他最大的心愿。
“别糊弄我了!你们卓家那么多人能拥护我?你现在说得好,真到时候一抽梯子,我可是连哭的地方都没有!”
“这你放心。卓家要是商量不好我也不会来找你。这叫统一战线对吧?海牛岛一天不把那个大恶霸掀了一天就没有好——谁也没有好!你要是同意,哪天我把卓家的几个人招呼起来,你把鞠家的几个人招呼起来,碰个头不什么都有了吗!”
鞠也凡这才把手一拍说:“那咱就一言为定,不把这场选举战打赢不拉倒啦!”
一边是老五哥和大路牵头,年传亮和年家一伙头面人物全力以赴,一边是卓守礼和鞠也凡挂帅,卓家鞠家的老老少少一齐动员,选举战一上来就热火朝天。热火朝天持续了不到一个月,镇上的选举指导小组一进村,由村民代表组成的选举委员会就开始了工作。首先推的村委会主任候选人,年传亮和鞠也凡没费多大周折便双双胜出。名单公布后选举大会接着召开了。大会从上午九点一直开到下午三点,在收回的两千四百二十六张选票中,年传亮得了一千零二十三票,鞠也凡得了九百七十一票,两个人都没能超过半数;而按规定,没人超过半数则选举结果无效。
年传亮当然不能接受这个结果,回医院的路上就把电话打进了谢清办公室。“谢书记吗?海牛岛选举的结果你知道了吧?这明明是有人捣鬼破坏嘛!可就这样我也比鞠也凡多出五十二票,说明拥护我的毕竟是多数嘛!我看你们就不要等,赶快公布当选吧!”
谢清刚上任时跟年传亮跑得挺热乎,但大轰大嗡的年代已经过去,上边讲的是“科学发展观”,要求的是实实在在的政绩,年传亮又不肯过于出头,工作上并没有帮谢清多少忙;为着升迁和当常务副市长的事儿,谢清托年传亮跟展重阳打过两次招呼也没起多大作用;这样两人的关系便淡了,只保持了一个比较友好的状态。村委会选举,上边要求书记兼任主任说的是一般情况,像年传亮这种状况完全可以不兼,他把这个意思跟年传亮说过,希望他能扶持一个年轻的上来,但年传亮咬定一时找不出合适人选,非得自己兼一段不可。如今形成这种结果,谢清也就爱莫能助了。
“哎呀年书记,你想一想我能不想公布吗?可选举法上有规定,过不了半数就得重选,你让我怎么办呢?”
“重选,重选他鞠也凡就过得了半数?要是还是这么个结果怎么说?这么大的村再选一次容易吗?我看你们就别死抠教条了!”
谢清说:“你说这个情况我也想过,镇上才不愿意再费一次劲儿呢!这样,我给市里汇报一下,听听市里的意见再说你看行吧?”
海牛岛选举的结果和年传亮要求公布自己当选的情况,第二天一早就摆到展重阳办公桌上。年传亮得了癌症的消息展重阳听说后就几次起心要去看看,因为担心史美丽的事儿问起来不好回答,就只派秘书去了两趟。海牛岛选举的事儿他一无所知,一看年传亮也参加了,心里说真是连命都不要了?再往下,看到年传亮的要求和谢清的请示就恼了,对秘书说:“什么都要往上推!告诉谢清,就说是以后凡是法律和上级文件有规定的,让他不要再给我找麻烦!”
意见传达到海牛镇,谢清的电话随之追来了:“展书记,按照法律规定出现这种情况是应该重选,可海牛岛眼下的情况就算是重选,很可能还是谁也过不了半数。如果出现这种情况怎么办呢?”
“你说怎么?你打算怎么办?”展重阳的话里明显带着情绪。“你不会是嫌惹的祸少,要把市委一锅端了吧?”
谢清知道这是指乔海运告状的事儿。为着没能阻止乔海运告状和迫使两名当年的厂长收回证词,展重阳已经发过几次火了。可谢清对展重阳何尝没有怨气!展重阳当了代市长尤其是********,他原以为自己理所当然要受到重用,可展重阳为了显示对干部没有亲疏之分,硬是压了三年才给他按了一顶市委常委的虚衔;常务副市长缺位一年,他说了几次想顶上去也至今没见下文。不过怨气归怨气,谢清还是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而且从理智上说,从心灵深处的某种愿望上说,谢清也并不希望宣布年传亮当选:一个村子几十年把持在一个人手里实在不是办法,何况这个人已经无法完成交托的使命了。
“行展书记,”谢清说,“我马上通知海牛岛让他们重选!”
重选成了定论,摆在年传亮和老五哥、大路等人面前的就是一个怎么才能拉过一百九十一张选票的问题了。一次选举,已经使年传亮病情加重,再选一次就怕是得不偿失了。更重要的是分析失票太多的原因,病是其中主要一条。可病并不是想好就好的,唯一的办法是换候选人。可换谁呢?老五哥太老且没有文化;小六子有文化又太嫩;大路不老不嫩不缺文化,眼下这种情况也难以服众;更重要的是,年传亮并不想把一把手的权交到他们几个人手里。
“我看干脆,还是把晨军拉回来吧!”老五哥说。为着接班人的事儿他跟年传亮唠过几次,知道曾经动员晨军回村接班的事儿。
“哎,要是晨军能回来,形势肯定对咱们有利。”大路也心知肚明,“人家是银行行长,副县级大干部,当个村委会主任还不跟玩儿似的,鞠也凡就是提鞋也不够资格啊!”
小六子心里存的是自己上的念头,明知希望渺茫也还是有点不甘心,说:“那俺晨军哥能回来呀?”
老五哥说:“怎么叫能回来?这是到了叫劲的时候,他不回来也得让他回来!”
大路说:“真是!要是让鞠也凡和卓守礼那些小子们上来,别说是权,连咱们改制的那些厂子能不能保住我看都玄了!”
小六子说:“他敢!不跟他拼命才怪了!”
大路说:“你以为就没有人想跟咱们拼命?可一个政策出来,他拼也得找着地方啊!”
年传亮先是由着几个人议论,见议论到火候了才开口道:“你们说的我都赞成,眼下也只有让晨军回来了。这样,你们先找晨军说说情况,告诉他,他爸这条老命和大半辈子创下的家业,还有年家一千多口子老少爷们的前途都在他身上了。让他先掂量掂量。我这边找他老丈人和媳妇也做做工作。这一次无论如何不能随着他了!”
晨军要回村竞选的情况报到镇上,让谢清和镇上的干部们吃了一惊,但研究来研究去,晨军与选举法上有关候选人的规定合不到一起去;真要参选只能把副行长辞了,把户口落到海牛岛再说。晨军同意参选打的是选上就回村干几年,选不上还当自己的副行长的算盘,听说要辞职还要迁户口就毛了,说:“爸,再怎么说,你也不能把我的前程都押到一个村子里去吧?”
年传亮说:“放屁!那么多人下海你没看见?别说你一个副县级小干部,那些正县级、地市级、省部级的干部下海的有多少?张弓没有回头箭,置于死地而后生,说不定狠下心,将来你还真能成就出一番事业来呢!”
晨军在银行其实并不如意。一个市级银行光是副行长就有六七个,并没有多大实权;更主要的是他是个有想法的人,想的是要么能当个大官要么能干出点大事,可在行里不仅没有机会也没有可能。听年传亮一鼓动,想想与其在行里苦熬硬磨,倒不如趁年龄不大真刀实枪地干一场。这样就狠着心把副行长辞了,把户口迁回了海牛岛。而一经破釜沉舟立刻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回村第二天,党委书记和总经理特别助理一公布,晨军亮出的就是两个月以内给海牛岛融资两千万,为乡亲们办几件实实在在的好事。那使村里的干部群众为之一震,一阵惊惊诧诧之后,不少人都觉出后生可畏和希望来了。
这就不可避免地触动了鞠也凡和卓守礼的神经。第一次选举,虽然没能达到预期目标却显示了力量:年传亮当了快四十年一把手,选一个村委会主任居然半数也没过;如果再选一次,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了!为了确保第二次选举成功,两人决定拿出二十万块钱,全力以赴做那三十几户小姓人家的工作。卓鞠两家的老老少少也被动员起来,为第二次投票做起准备。晨军还乡的消息却打得卓守礼、鞠也凡两眼翻白。姜还是老的辣!吃人不吐骨头的才是大鲨鱼!小鹰小鹞子折腾得再凶,也经不起老雕一翅膀!
“完了!这一下是彻底完了!”卓守礼泄了气鞠也凡也泄了气,就凭他们两人那点本事,就凭鞠也凡那点能耐威望,与晨军相比实在差得太远,甚至于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上!
可就此放弃实在不甘心,最初的悲观绝望过后,卓守礼、鞠也凡和两家的几位头面人物又凑到一起,商量起对策来。
“不行,无论如何不能让他把班交成了!要是让他交成了,咱们这些人就没有翻身的时候了!”
“可不就是!年传亮干了三十几年,晨军要是再干三十几年,咱们早进棺材了!”
“棺材?就怕是得进地狱!他连行长都舍得不当了能是善茬子吗?”
“你们说那么多全是废话,关键是办法,得让他选不上才行!”
“什么办法?我看只有一个,把那小子的腿残了,让他跟他兄弟一样坐轮椅去!”
“我看也是!不用多,有两万块钱,我保险十天以内……”
“胡扯!你们小子是不想活了!再说那算什么!再怎么说咱们也不能干那种事啊!”
“好好,那种事不干也行。可他当了那么多年科长行长,行贿受贿的事儿肯定少不了,咱们在这上边下点功夫总不为过吧?”
“这倒是!可得有根据呀!要是凭空胡说起不了作用不说,闹不好还得把自己栽进去!”
“咱们又没跟他一起共事,再说就是一起共事……”
“得得,我看还是别往歪里想了。关键是候选人。他年传亮能推出晨军,咱们想一想能不能推出一个人来?要是咱们能推出一个比晨军还强的人,你怕他那个行长不行长的呢!”
“别说,还真是这么回事儿!哎,瞒子她女婿不是在派出所当所长吗,能不能把他……”
“说你糊涂你还不承认,派出所所长才是个连级,给人家行长跑腿还是个喽啰!”
“这单纯是个级别的事儿吗?要论级别,鞠也凡他大伯谁也比不了,可咱请得回来吗?就算请得回来,走路也得有人搀着,人家能投他的票?”
“等等,我想起来!智新你们怎么给忘了呢!论文化,他是美国回来的工商硕士;论本事,他是泰明蜂鸟的董事长兼总经理;论影响,是全海州有名的企业家;比起晨军那可是高出几个头来!”
“哎呀!太对了太对了!要是智新能当咱们的候选人,那可真是上了保险了……”
一片赞许和惊叹,可另一个问题随之提了出来:“人家能同意吗?咱一个小小的村委会主任,智新能看进眼里吗?”
“什么叫看不进眼里呀!这不就看谁去说和怎么去说了吗?当初他还没看上泰明灯具厂呢!”
众人都把目光集中到卓守礼和鞠也凡身上了。
卓守礼说:“你们不用看我,智新那小子最不愿意听的就是卓家年家,单是我和鞠也凡去肯定不行。要说得大伙一起。光咱们这一伙也不行,得把周家、徐家、孙家也拉几个人。要不他能答应,我把脑袋都输给你们!”
鞠也凡说:“我觉着也是,咱们还是赶紧想办法吧。周老会和孙小牛那儿我负责,其他人我可是没咒念。”
卓守礼说:“徐桂子他爹无论如何得搬来,哪怕一句话不说,坐那儿就比不坐那儿强!还有老三爷也得想办法请来,智新对他可是比对咱们有感情。”
“差点忘了,还有。”鞠也凡起身要走人了,又忽然停下了:“光是刚才说的这一些还是老白,得有年家的人才行。”
“年家的?年家的那些玩艺儿……”
“这你们就不懂了。有了年家才能代表全村。你们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理儿是理儿,可年家咱找得上吗?”卓守礼犯起了寻思。
“这你们就不用愁了,”鞠也凡的一位大爷说,“年纪子那个儿那年出事时,年传亮做得可是够绝情的。前几天我还听他骂大街,恨不能年传亮明天就死。这一个我想法了,不过得给他点好处,要不他肯不肯出面我可说不准成。”
卓守礼说:“不就是千儿八百块钱的事儿吗?只要能把年传亮扳下来,那还不是小菜一碟!”
一阵紧锣密鼓,那天傍晚下班的时候,智新办公室里忽然涌进一屋子人。智新瞪着眼,一连问了几遍“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儿?”鞠也凡才把村里第一次选举的情况和群众公推智新出任村委会主任候选人的要求说了。因为蜂鸟冲剂前一段在广西开了一个用户座谈会,村里选举的事儿他只听晨玉说了几句并没有向心里去;听说要重选和推自己当候选人,禁不住就有点哭笑不得了,说:“哎呀,你们都是长辈,你们这么信任我要说也是好事,可公司我还忙不过来,哪有精力管村里的事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