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说得对,我确实不应该走。可我爸是董事长,手里握着公司百分之五十一的股权,就他现在这样,我就是不走又能怎么着呢?”智新满肚子忧愤。
“又糊涂了吧?”华云说,“别说这是大家的企业,就是他个人的企业,只要他侵犯了员工的利益也可以跟他斗争,法律上可是有明文规定!”
“唔——”智新眼前洞开了一扇天窗。的确,法律!保护股东和员工利益,是世界通行的一条基本准则,自己怎么就忘了呢!
“还有,”华云说,“那个百分之五十一的股权当初是怎么定的?是他一个人的还是卓家的?我怎么好像记得也包括你和晨玉呢?”
晨玉说:“我也想起来了!你爸是主要投资人占的是百分之二十六,你是主要经营人占的是百分之十六,我和吴有奇是合伙经营人占的是百分之九;那个百分之五十一是咱俩加上你爸凑起来的。当初就是这么定的,绝对没有错!”
智新经这一说也记起来了:当初父亲坚持卓家的股份必须占到百分之五十一,他和吴有奇是费了好一番心思,才让他接受了把晨玉也算在卓家份内的;而那也正是他后来没有干涉两人领取结婚证的主要原因。
“太好啦!你看看我这是什么脑子!他张口百分五十一闭口百分五十一,还真把我给蒙住了!好,太好啦!”
里屋三个人正为“新发现”兴奋不已,外屋一阵门铃响过,吴有奇和曲主任、供销科长一行人出现了。
“智新在吧?我们找智新有急事!”吴有奇问。
“在在!快进来!”晨玉赶紧把几个人引进里屋。
吴有奇和曲主任几个是在智新走后,议论来议论去,认定停产和提前分红只是一条死路,只有大家齐心合力进行斗争才是活路,而这无论如何都离不开智新才急急追来的。
“智新,这不是你个人的事儿,更不是你和你爸的事儿,是咱们公司和几百名员工的事儿!你要是忍心把咱们的泰明蜂鸟给丢了,那才真是不够哥们儿!”吴有奇说。“是啊是啊!没有你和晨玉这股份合作制还搞不起来,蜂鸟还飞不回来呢!你们俩要是走了,把大家晾起来那可是不行!”“对对,无论如何不行!说破大天也不行……”曲主任和供销科长等人一阵七嘴八舌。
“行了,大伙的意思我和晨玉都知道了。就凭着这份情谊我们俩也不走啦!用棍子赶也不走啦!”沮丧和悲哀散去,一股昂奋和刚毅之气又回到智新身上。“刚才我姑姑已经说了,泰明蜂鸟是大家的泰明蜂鸟,不管是谁损害了大家的利益,大家都应该拿起法律武器跟他斗争才是!”
“好,这才是跟大伙想到了一起!”吴有奇和众人露出了笑脸。
“大伙还没吃饭吧?来,一起来,一起来!”
华云和晨玉一阵忙活,几个热菜凉菜就端上,几瓶白酒啤酒就打开了。众人一边吃着喝着议论着一边就打起了电话,到晚上十点时,一份有半数以上董事签名的要求立即召开董事会的建议书,就被送到了卓守则面前。
与智新闹崩是卓守则事先没有料到的。自己的儿子,威胁也罢骂几句也罢,无非是想让他清醒清醒,不要跟在吴有奇那伙人屁股后边闹腾。哪想这小子一点就着。耳听智新电话一扔走了,他的心一下揪到了半天空里:泰明蜂鸟从一开始靠的就是智新,正是由于智新等人的努力才创出眼下这样一番天地,智新真要不干了,公司能不能办下去也成了问题。他拨智新的手机,手机关着;他飞车赶到公司,智新也还是走了,车间里也还是停了产,吴有奇和那些员工们对他也还是怒目相向。那使他大为惊恐。然而最初的惊恐一过,他心里的那股与生俱来的邪劲突然被激发起来:不是说全员股份制、人人都是小老板吗,泰明蜂鸟垮了我没有好日子过你们就有好日子过了?你们有本事就闹吧!看你们敢不敢真把公司给我分了!这样卓守则在公司转过一圈,给老丘和几个铁杆亲信交待了几句,竟然就大摇大摆地回家去了。
回家,找来的就是卓守礼和要他重回泰明蜂鸟“协助工作”了。
“哥,这行吗?智新要是在可能还好说点,智新一走,公司里那些事儿我又不懂,吴有奇那些小子们能听我的才是怪了!”卓守礼一上来打的就是不肯上堂的鼓。
卓守则说:“这你就没看透了。智新他能真走吗?他那是拿我的把,想逼着我求他、听他摆布。我还偏是晾他几天不可呢!这是觉着本事大了,跟老子对起阵来的。门也没有哇!让你去就是要拴着他点,不能让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对于儿子卓守则确是大失所望。为着上次那五十万块钱智新盯住不放,他就认定是有意难为自己。后边那六十万他之所以说成“提前分红”,为的是堵住吴有奇那些人的嘴,智新只要按这个口径去说,也就什么事没有了。可智新非但不体谅他,反而与吴有奇合成一伙,把公司搞得人心浮动、危机四伏。儿子有学问有本事,不是单靠一个父亲或者董事长压得住的,那使他高兴也使他忧虑,卓守礼的“辅佐”也就成了必不可少的措施。
“就算智新不走他能欢迎我吗?还有那个晨玉,她对我更是……”卓守礼还是摇着脑袋。泰明蜂鸟实行股份合作制时,他因为看出与智新、晨玉合作不到一起,才回到城里干起自己那一摊的。
卓守则说:“董事长是我你怕的哪一门子呢!只要我在,他们想按他们的那一套就别想!泰明当初我费了多大心血你最清楚,现在我连几十万块钱都动不得了,我这董事长还当得个什么味儿呢!”
卓守礼说:“我回去也不是不行,关键是得给个职位,要不我每天看着智新、吴有奇的脸色行事,可是什么事儿也干不成。”
“这你放心,让你回去就得有职有权……”
恰在其时,吴有奇带着那份建议书来到了面前。
“这么说你们是已经串通好了?”望着三十几个签名卓守则说。
吴有奇说:“不是串通好了,是大家共同一致的要求!”
“智新这不是也在上面吗?他不是说不干了吗?”
“总经理是董事会任命的,不是他自己想干不想干的事儿。”
卓守则说:“你这么说我赞成。你回去告诉智新,就说我说了,电话上说的都是气话,他那个总经理该怎么干还怎么干,我这儿还正准备给他派个帮手去呢。至于董事会,我的意见就不要开了。”
吴有奇说:“那不可能。开会是大家的要求,公司章程上有明确规定,董事长还是按章程办吧!”
卓守则思忖了思忖,换过一副口气来说:“也好,开一开也好。你们不会是真的提前分红和把公司分光了吧?”
吴有奇说:“大家要求讨论的内容都在上面,董事长看看就知道了。”
卓守礼指着建议书说:“三个问题。第一是要求被调走的一百一十万资金全部追回;第二是要求撤换老丘的财务科长;第三是要求对董事长和公司高层管理人员的权限制定监督办法。”
卓守则说:“明白了,这是向我开刀的。好!不过董事会决定问题不是靠少数服从多数,是靠股权大小,这一条不会变了吧?”
吴有奇说:“这你放心,只要是公司章程上有的,谁想不照着办也不行啊!”
卓守则说:“那,你们想什么时候开呢?”
吴有奇说:“不是想什么时候开,是大伙已经齐了,就等你去主持了。”
“行,是个干大事的样子!”卓守则一摆手对卓守礼说:“走,你陪我去。我这还正有话要说呢!”
董事会被安排在公司二楼的大会议室里,全体四十三名董事,除了一人病故一人出差在外全部到齐。郭百行也来了。会议开得很平静,卓守则宣布开会之后,吴有奇把两次抽资的情况做了介绍,老丘又把两次提前分红的情况做了说明。接下就是静默,心照不宣和只等风雨到来的静默。“事情反正大家都知道了,还是表决吧!”有人提议说。“我看也是,干脆表决得了!”“同意!”“同意!”“我也同意……”接下就是一片响应了。
“既然大家都同意表决我也同意。”吴有奇目视卓守则说:“董事长,表决以前是不是先把股权公布一下,也好让大家心里有数?”
“好哇,是应该公布一下!”卓守则说,“咱们是股份合作制公司,大家都是小老板,决定问题看的就是一个股权多少嘛!”
吴有奇拿起一份文件读起来。他读的是一串名字,每个名字后边跟的都是持有的股份数量和所占股权的比例。
“……白有源,持有三十三万五千股,占公司总股权的百分之点二点二。卓守则,持有四百五十五万股,占公司总股权的百分之二十六。齐三生,持有……”
“停!停!”卓守则连忙敲着桌子,“刚才你读的我是多少?”
吴有奇说:“百分之二十六啊!全公司总共一千五百万股,你就占了四百五十五万股,那可是两千多万块钱哪!”
卓守则说:“什么两千万三千万,我问的是股权占到多少!”
吴有奇说:“这可以算哪。四百五十五万除一千五百万再乘以百分之一百,不就是百分之二十六吗?错不了!”
“错不了?”卓守则忽地站起来,“我是董事长,我必须控股,占到总股权的百分之五十一,这是一开始就定了的,什么时候来的百分之二十六?这是谁这么大胆子,改到我的头上来了!”他声色俱厉气壮如牛。
吴有奇却跟一个笑面佛似地:“董事长,这可是当初的原始文件,上面有你的签名。你看看对不对吧?”
文件摆到卓守则面前,卓守则戴上眼镜,反反复复看了几遍也还是没能看出有人改动或者作假的痕迹来。“怎么回事儿?我的那个百分五十一呢?”脑门上急出汗水来了。
吴有奇说:“你说的是卓家吧?你看,你是百分之二十六,智新是百分之十六,晨玉是百分之九,加到一起不正好是百分五十一吗。你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儿?”
卓守则这才好歹想起那个百分之五十一确是包括了智新和晨玉在内的。蜂鸟引进,企业规模一下子扩大了六倍,占到百分之二十六已经是相当大一个数字。晨玉当时好像还说过,在现代的大公司里,即使像松下、李嘉诚那样的大富豪,个人所占股权的比例也是有限的。
“也罢,百分之二十六就百分之二十六。不过卓家的百分五十一还得我说了算。”卓守则摆起家长的谱儿。
吴有奇说:“这你就得问智新、晨玉了,只要他俩同意,当然没有问题。”
晨玉说:“那不行,我有我的权利,我的票可是要单投的。”
智新说:“咱们这是现代企业,不是一家一族的老式企业,大家都有权对公司的重大问题表明态度。还是按章程办吧!”
卓守则愣住了,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一向自持的那个百分之五十一的控股权,原来只是一个幻像。
第一次投票的结果是:除了两票、百分之三十一股权之外的全部三十九名董事、百分之六十九的股权人,对于董事长擅自调用公司资金的行为不予认可,要求立即全部收回。第二次投票的结果是,对于老丘不经董事会和总经理批准,擅自把公司资金划到别人账号上的行为不予认可,决定立即免去其财务科长,由现任副科长接替。
“我反对!我坚决反对!”卓守则用力拍着桌子,“你们不要忘了,泰明当初是转让给我的,那协议还在。你们想把厂子从我手里夺过去是办不到的!我以董事长的身份宣布:投票无效,全部作废!”
这惹恼了吴有奇,他与郭百行商量了几句站起来说:“董事长的话让我吃惊不小。董事长让我们不要忘了泰明原本是转让给他个人的,可董事长也不要忘了原先的泰明是我们用二十多年的汗水干出来的;更不要忘了,今天的泰明蜂鸟是全体员工共同创造的结果,任何人、用任何形式要破坏泰明蜂鸟公司的章程,都是决不能允许的!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考虑,我和郭百行副董事长认为,现任董事长已无法完成多数董事和股权人的委托,因此我们提议,撤销现任董事长的职务,选举一位新的董事长!”
提议出乎于智新、晨玉的意料。在海州商量的意见是要挫败卓守则把公司变成私有财产的错误行为,让他好好受一次教育,并没有马上撤换的意思,然而……
卓守则跳起来:“你说什么?你们想撤换我?谁敢!”
吴有奇却目光也没有向他瞟过一缕,对众人道:“根据目前的情况和公司的实际需要,我和郭百行副董事长提议,公司董事长由卓智新担任。现在请大家表决!”
智新显然也没有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他望望父亲又望望吴有奇、郭百行,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好哇智新,你这个小鳖羔子!你们这是串通好了要搞老子的政变哪!”卓守则不由分说,抓起面前的一只茶杯朝智新扔去。智新懵懵懂懂没有察觉,晨玉把他一推,茶杯才在身后的墙上炸成了碎片。卓守则还是不肯甘休,又抓起一把椅子,朝智新抡去。
椅子被夺下了,卓守则还要再扔再骂,晨玉满脸烧起大火,说:“各位董事各位董事各位董事!我坚决支持坚决支持坚决支持郭百行副董事长和吴有奇副总经理的提议,立即免去现任董事长的职务选举卓智新为公司新的董事长!请赞成的举手赞成的举手赞成的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