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儿也没出,就是不能进!这是命令知道了吧!”警察不容置疑地挥着手:“走!快走!快走啊!”
盐场进不去,证据可无论如何也得抓到手。乔海运和华云发现离盐场不远的村子里有一座三层小楼,当即拐着弯儿把车开进村里,悄悄地爬上了那座不知什么时候建的、满院子长满荒草的小楼。站到楼顶朝向盐场望去,两人果然看到一片停放的小汽车,在初升的阳光下明晃晃地眨着贼眼。
是了,这就是卓守则的那批走私车了!乔海运拿出照相机,不停地变着焦距按着快门。“好!这些小子们!这一会儿看你们往哪儿跑吧!老子非得抓你们一个雷打也不松口了!”
华云注视片刻,对乔海运说了声:“你在这儿看着,哪儿也别去!我一会儿就回来!”便朝楼下跑去。乔海运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拍过一会儿回过头来,才发现华云已经跑到楼下,坐上那辆小皮卡朝向村外奔去了。“华云——”他喊着。
“别走!看好啦——”楼下传来一声回答,小皮卡便箭一般地朝东沧城的方向射去。
华云要找的是东沧市委。眼见走私车被发现,华云觉得单是拍几张照片已经远远不够,当务之急是得把汽车扣住、没收,否则一旦转移,即使照片再多也未必能够说明什么,更不要说挽回国家损失了。而眼下唯一能够寄予希望的只有东沧市委;她不相信堂堂的一个东沧市委,真的就敢庇护如此胆大无耻的走私和“黑吃黑”行为!
进了市委大楼,华云点名要见的是********。市委办公室一位干部问准为的是走私汽车的事,告诉说市委公书记到外地考察去了,另外几名副书记刚刚开了一个碰头会,让她赶紧到会议室找去。三十多年前,为着那个“开除学籍”和“遣送回村”华云找过展工夫,自那她从未找过东沧的任何头头;从心里说,她极不情愿跨进这座太过威势的大楼。然而事态紧急,也只得硬起头皮来了。
会议室在楼层西头,门格外地高、宽,上面还雕了花团,华云推开屋门时,会议桌前一个中等身材的干部正在收拾着几份文件。
“你是********是吧?”华云说,“我有一件特别重要的事要给你反映!”
干部惊诧地抬起头来,“你是……”
“我是海牛岛的……”华云只说了半句便愣住了:面前的这个干部正是眼下她最不愿意见到的展重阳!
“你……华云?”展重阳同样满面惊诧。自从那年一别,他再也没有见过华云,而且她明明是生了黑孩子逃到新疆去了的。
“哎哟,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一点没听说呢!”展重阳试图装出一点热情却怎么也装不出来,为着华云和她的学生们向上级写信的事儿,他心里留下的阴影是太浓了。
华云有心出门却还是停住了,道:“听说你当了市长是吧?”那后面接着的半句是:“你干吗不在市政府却跑到这儿来了?”想想市长兼任市委副书记是起码的常识,也只得咽下了。
展重阳说:“怎么,不信?”
华云说:“不是不信,是有件特别紧急的事儿你能处理吗?”
“特别紧急的事儿……你就说是什么事儿吧!”牵扯到权威和自信,展重阳就是另一副神情了。
“走私!走私的事儿你管不管?”华云单刀直入:“卓守则走私的那三百四十辆汽车已经找到了,你管不管吧?”
展重阳早晨没能说服年传亮把抢走的汽车还给卓守则,就知道这件事没完,闹不好要出大乱子;上班后又得到北京派来的特别工作组正在向这边赶的消息,心里正在暗暗地犯着寻思;听华云一说,一时搞不清她是什么意思。
“怎么回事儿你说清楚!汽车在哪儿?你是想帮卓守则追回汽车还是想帮你哥把事情平息下去?”
“你说什么?你还是一个市长吗?”华云眼睛里蓦地迸出两团火花,“你不知道走私是违犯国法的行为?你不知道对违犯国法的行为应该怎么处理?怪不得说有人暗中支持怂恿呢!你到底管不管?我明着告诉你,证据我们已经有了,如果你不查处我们马上就向海关报案!你就说句痛快话吧!”
展重阳惊住了。走私热潮持续将近一年,上上下下都有不少议论,但真正理直气壮地说出这样的话的人并没有几个,敢于把这样的话说到他面前的更是绝无仅有。作为代市长,展重阳虽然没有直接从走私中捞到多少好处,东沧的经济却因此出现了“复苏”和“繁荣”,而那是为他壮了不少胆和为抹掉那个“代”字提供了保障的。查处走私,至少在目前,并不是他的心愿和利益所在。
然而华云最后的那句话戳痛了他的神经,他不得不抖擞起精神来了:“管,我一定管!可车在哪儿你总得告诉我吧!”
“北汪盐场,一伙警察在那儿帮着看着。”
“不会错吧?我是说如果追起来找不到就不好了。”展重阳脑子里闪过的是卓守则找了一早晨没有见到车的影子的情形。
“肯定不会错!”华云断然地说,“今天我来找的不是你展重阳而是东沧市委,你如果不马上采取行动,让那些走私车卖了或者逃了,你是要负法律责任的!”她转身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一字一顿地说:“展重阳,我希望你不要忘了你现在是东沧市的市长!”
走廊里一阵轻微的脚步随之归于宁静,办公室那位干部推开门缝望了几眼停在门外。展重阳觉出一种震撼,一种巨大得不能再巨大的震撼;那不仅来自于华云明白无误的警告和胁迫,更来自于华云的威严和大义凛然。一个经历过那么多生活磨砺、命运多舛的女性,从远离人世的边陲大草原返回家乡之后,竟然还会管这样的事儿!竟然还会为着这样的事儿,不惜把枪口对准自己的哥哥和朋友!
“小吴!”他朝向门外喊着。他必须行动!面对华云的警告他没有任何犹豫和退缩的余地!
办公室那位干部推门入来:“市长,你找我?”
“立即通知公安局,北汪盐场发现大批走私汽车,让他们立即派人封查,一辆也不准跑了!你给他们说清楚,这个命令是我以代市长的名义下达的,如果错了由我负责;如果他们耽误或者不执行放走了这批走私汽车,一切后果由他们负责!请你把我刚才这些话记下来,同时报告公书记和其他各位副书记!”展重阳一时间,仿佛成了一名战场指挥员。
“是,代市长同志!我立即传达你的命令!”办公室那位干部,以军人般的姿态回答说。
从展重阳家里出来,卓守则当即回到海牛岛,把卓守礼和卓家的几位头面人物请到西山的小洋楼里。
“咱们卓家这一次算是遭了大劫,你们说怎么办吧!”讲过码头上发生的事和找到展重阳家里的情形,卓守则落下了两行浊泪。从摘掉头上那顶“紧箍咒”至今,卓守则和卓家还从没遭受过如此的灾难和打击。三百四十辆汽车和三千多万是个不小的数目,可对于卓守则和卓家说来,那又何尝仅仅是汽车和钱的事情啊!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跟他们拼!无论如何也得把汽车夺回来!”卓守礼气血冲天,把一只浇花的水壶踢到墙角的脸盆架上。那三百四十辆汽车和三千多万块钱中,卓守则和海外三兄弟占了绝大部分,卓守礼和卓家的几位头面人物也各有一份在里面。“同气连枝,同功一体”,遇到这样的灾难,也就谁都逃不脱了。
“你们就说怎么办,需要我们做什么吧!”事情同样激起了卓家几位头面人物的悲愤。三百四十辆汽车被抢,在他们心目中,是与五十年前卓家遭受的那场灭门大祸差不到哪儿去的。
“我赞成守礼说的,赶紧把各家年轻力壮的叫出来,想办法找到汽车和年传亮。只要能找到地方和人,下一步就好办了!”卓守则说。
“行!我看什么也别说,赶快叫人吧!”
卓守礼和几个头面人物急急而去,卓守则随之把电话打到香港台湾洛杉矶。香港台湾洛杉矶的三兄弟听了切齿拊心异口同声:哪怕拼上血本也要打赢这一仗,把被吞的汽车夺回来,同时给年传亮一个血的教训,比方剁掉他的一条腿或者挖掉他的一只眼睛,让他日后即使向卓家瞟一个目光也得寻思上三天!
派出的人马不一会儿报回消息,说大路早晨从北汪盐场那边回来过一趟,先一会儿又朝北汪盐场那边去了,抢走的汽车很有可能就在那儿。为了证实,卓守礼以有紧急情况报告为由,连续打了不下十几个电话,也证实从昨晚开始年传亮一直都在北汪盐场遥控指挥。
“北汪盐场,肯定是在北汪盐场了!”卓守礼说。“怎么办,单是卓家这百十来人不行,要去得把公司那二百多号人也拉出来吧!”
卓守则说:“行,我马上通知停工,除了保安和值班的全部出动!这一次要是抢不回车、抓不着年传亮,咱们也就不用回来啦!”
一支三百多人的队伍集合起来,众人得到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价夺回被坏人抢走的公司财产,如果实在夺不回把坏人抓回来也行;完成任务后论功行赏,每人另发二百块钱奖金。
村里的消息,卓家三百多人向盐场开进的消息,很快传进年传亮耳朵。同意每辆车增加一万块钱的提议之后,年传亮怎么也平静不下心绪。对于卓家这些年的振兴他一直耿耿于怀,只是由于大势所趋,只能把气向自己肚子里咽罢了。如今卓守则把这样一笔“赃物”送到面前,他要是眼看让它跑了就太无能太可笑,甚至于要给后人留下话柄了!晚上十二点他把大路、老五哥等人找到家里,做出了把三百四十辆走私汽车一口吞下去的决定。那把大路和老五哥等人吓得脸都青了。“传亮,这可是要命的事儿,卓守则那伙子人可是非跟咱拼命不可啦!”老五哥忧心忡忡。
“听说雷打死人,没听说屁吓死人的。”年传亮倒是悠然,“这些车都是走私来的,他们敢向上告还是敢报警?只要上边不管公安局检察院不管,你怕卓守则和卓家那几个东西咬了鸟毛去?”
见年传亮主意已定,大路和老五哥等人也就没什么好说了,一套完整的方案随之付诸于实施。停电和打电话是关键步骤,从卓守则被请进港房开始,早已等候着的人们便一齐上了汽车,一辆紧接一辆地把车开出码头,开向北汪盐场那片隐蔽空旷的场地。为了防止卓守则和卓家那伙人闹事,年传亮又以事成之后赠送两辆汽车为条件,让警察分队一位指导员带领二十多名警察,封锁了通往盐场的大小路口。那真是一次要多刺激有多刺激、要多美妙有多美妙的行动。坐在盐场办公楼二层的会议室里,透过窗户看着那么多外国小汽车,从十多里外的码头迤逦而来,面条鱼似地钻进自己的口袋,年传亮真比喝了二百年前的陈酿还要舒坦出不知多少倍。什么叫成功和胜利?什么叫得意和自负?没有战利品和俘虏,没有如此直观精彩的场景,年传亮到哪儿去体会一位将军面对胜利时的亢奋和伟岸?
展重阳早晨的电话只是增加了年传亮加快行动的节奏,几十上百个电话打出去,几十个关系单位和关系人正马不停蹄地向东沧赶来,预计从中午开始就陆续把车开出北汪盐场和东沧的地面了。而一旦汽车出了北汪盐场和东沧地面,你卓守则就算是把东海龙王请来,也没什么话好说了。
他没有料到的是卓守则会如此快地盯准北汪盐场,如此快地调动起那样一支人马要来拼命。他一边让警察分队那位指导员前去拦截,一边命令大路和老五哥,从公司各单位紧急调动六百名员工,把卓家的那伙人马包围起来。
“别的不用管!就说是奉了上级指示查处走私的,希望那些职工不要做卓家的牺牲品。要是劝说不听你们就给我揍!往狠里揍,只要不出人命就行!你们听清了没有?”
大路和老五哥等人行动去了,年传亮想着自己坐在盐场的二层楼上,凭着一个手机调动众多人马,很是有点电影电视剧里那些运筹帷幄的指挥员的味道,心里很是陶醉了一番。然而没等陶醉结束,手机里就传来了公安局长亲自率领一百多名警察,封锁了北汪盐场周围的道路,明令要扣押和没收走私汽车的消息。那使年传亮大吃一惊。果真如此,自己的心岂不白操、力岂不白出了?他连忙拨通公安局长的手机,得到的回答是:他是奉命行事,没有任何通融的余地,年传亮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找展重阳反映。
年传亮跳起身来,果然见几辆满载公安干警的汽车飞驶而来,把盐场大院内的走私汽车团团包围起来;刚才还在为自己效力的那位指导员,一边清点汽车一边就向汽车上贴起了封条。
“****他个展重阳的祖奶奶啦!”年传亮一边骂一边拨起展重阳的手机。但手机占线,一连几次都无法接通。他躁火飞升,踢翻一张椅子掀翻两张桌子,喊来司机,飞也似地朝向鲨鱼湾路口那边奔去。
鲨鱼湾离盐场五里,是外界通向盐场的岔路口和必经之处。在那里,年传亮看到了封锁路口的警察和被截住的卓家人马,看到了老五哥和大路率领的总公司的人马,看到了上千人怒目相向剑拔弩张,一会儿冲到一起一会儿又被强行隔开的情景。年传亮在路边一个小卖部前下车,问准公安局长和展重阳从另一条路奔盐场去了,正要回头去追,小卖部里屋忽然有人喊起了他的名字:
“年传亮,你进来!年传亮,你进来!”
声音有些耳熟,年传亮踅身进屋立刻惊住了:卓守则,出现到面前的竟然是他眼下最最不愿意见到的卓守则!
卓守则是在卓家的人马遭到拦截和围堵后,听说公安局长和展重阳在这间屋子里才找来的;哪想公安局长和展重阳没找到,却与寻找了大半个头午的仇敌撞到了一起。
“你……”
“你……”
两人面对的都是一副厉目圆睁、恨不能把对方吞进肚子里的面孔。
“这一回看你小子向哪儿跑吧!”
“这一回看你小子向哪儿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