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牛岛专职和兼职的保卫人员不下一百人,不少还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对付晨民和“好汉团”不费吹灰之力。年传亮还是不敢大意。他必须尽快制服晨民,把晨民控制到自己手里。哪想晨民打的也是先制服年传亮,把年传亮控制到自己手里的算盘,问准年传亮确在宾馆,当即带领人马直奔宾馆;进了宾馆立即封锁一切通道,命令年传亮十分钟以内下楼投降。
年传亮其时刚刚收到手枪,得知情况有变,一面向楼上转移,一面通过手机命令保卫处长和大路发起进攻。晨民看出不好,一边命令把住大门一边带人向楼上搜去。年传亮从二楼躲到三楼,又从三楼躲到四楼,从四楼躲上楼顶平台。本想晨民会在楼层里耽搁,哪想晨民喊着“年传亮你跑不了啦!”径自冲上楼顶平台,朝着年传亮便扑过去。年传亮知道一旦自己落到晨民手里麻烦就大了,当即把手枪一抬,瞄准晨民的一条腿搂响了扳机。
晨民被打倒了,鲜血流了一地;那伙“好汉团”的成员,随之也成了保卫处长和大路等人的俘虏。
晨民被送进医院,“好汉团”被移交北洋中学所辖的公安分局,冲突旋即获得了解决。但海牛岛的一声枪响惊动了不少人。一个农村书记为了玩小姑娘,开枪打伤一名中学生的消息被人告到上级权威部门。上级权威部门发来电传,要求严加惩处。东沧市公安局和海牛镇党委认定事件是一次平息少数不法分子闹事的报告,送上去又打回来;范江南不得不派分管政法的市委副书记苏安全去做了一次专题汇报,事情才好歹平息下去了。
十七
雪熙熙攘攘飘飘欲仙,把候车室的玻璃门窗封住了,把长途汽车站外的街道、房屋、林木、田野封住了,也把展涛涛的心封住了。
学校放假,展涛涛出了校门一路北去,先是秦皇岛和山海关,而后是吉林雾淞和长白山天池,再而后就是哈尔滨冰雪节了。那果然没有使她失望,站在零下三十七度的严寒里,面对一座座神话般的、如梦似幻的冰雕作品,她第一次感受到冰雪与艺术是如此接近,如此浑然天成古朴奇拙。说好的腊月二十九到家,从哈尔滨飞青岛时一切顺利,从青岛要回东沧却遇上了大雪。“通往东沧的高速公路封闭,所有汽车一律停开!”得到消息后展涛涛脑子里一片空白。空白刚一消失,她便掏出大哥大,拨通了东沧市妇联的电话。
“涛涛吗?你在哪儿?刚才我打了几个电话你都没开机,我正担心怎么回事儿呢!”耳朵里传来妈妈惊喜交并的声音:
大哥大刚刚流行,全是半头砖似的;飞机上不准用,昨晚又忘了充电,展涛涛已经不敢轻易开机了。
“妈!高速公路封了,我回不了家啦!”
“什么?你说什么?高速公路……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你听——”展涛涛把大哥大举过头顶,车站里嘈嘈杂杂的人声、广播声便传到了几百里之外。
“那……那可怎么办呢?”柳楠的声音变了调儿。女儿去哈尔滨是她同意的,赶在腊月二十九回家也是她批准的,可她没有同意临到春节还下这么大雪,没有批准封闭高速公路哇!
“我还正要问你呢!妈,要是走不了,我可得在车站过年啦!”电话里传来的是展涛涛的哭腔。
柳楠这才想起慌不得,说:“涛涛,你千万别急!我马上跟你爸联系,让他想办法啊!”展涛涛说:“我……我的大哥大快没电了。”
“哎呀那可不行!你等着,十分钟,不,二十分钟后我再给你电话。你千万别乱跑,就在车站里等着啊!”
放下电话,第一个传呼打的是“家有急事,速回电话!”打过十分钟电话铃一直没响,柳楠又发了第二个:“情况紧急,刻不容缓!”可眼睁睁看着表针走过三分钟还是不见回音,第三个发的就是:“你不会是死了,连涛涛也不要了吧?”只有在这之后电话铃才骤然响起,展重阳才算是出现了。
展重阳其时正忙得四脚朝天。春节前历来是送礼的时机,柳楠第一次打传呼时,他正在海城一座滨海靠山的宿舍院里,为敲不开一位大市头头的家门犯愁。接到传呼,认出是柳楠,心想肯定是为着昨晚没回家的事儿就没理睬。哪想一次没回引来两次,把女儿也扯上了;而一回,一颗心就变成一个秤砣,沉到一百米以下的冰水里了:女儿是家庭的中心,是联结他和柳楠的纽带,春节历来又过的是一个阖家团圆,展涛涛如果回不了家,这个春节也就不用过了!
“这样,东西你们继续送,我马上回去!”展重阳对同去的几个人说。风雪自西而东,青岛那边封了公路海州这边还只是开了一个头儿。展重阳一路向回赶一路就把电话打到气象台,问准一两天内风雪没有停止的迹象,随之又把电话打到东汪盐场,以命令和恳求的语气,让场长派两名经验丰富的司机,把那辆三菱越野车开到自己家门口。“算我求老兄帮忙了!多谢啦!”展重阳难得大声地嚷着。
这边人刚进门那边三菱车也到了。“赶快跟涛涛联系,让她在车站等着,哪儿也不准去!”展重阳发着命令。电话打过去,展涛涛却怎么也联系不上。“她说是大哥大快没电了,这可怎么办哪!”柳楠嚎着。“继续联系!一分钟都不停地联系!”展重阳吼一声出门上了三菱车。“我也得去!要死我也得跟涛涛死到一起!”柳楠哭着叫着。展重阳喊一声“快!”三菱车一声怒叫冲进风雪,朝向远方奔去了。高速公路关闭,原有的老公路依然开通,三菱车便成了皑皑雪原上的一只甲壳虫。车到半路柳楠打来电话,说是展涛涛已经联系上了,让她在车站死等,不见不散。展重阳这才舒了一口气。生拼死斗、历波踏险,凭着两位老司机和三菱车难以置信的越野防滑能力,展涛涛终于赶在大年三十晚饭前,回到了东沧城里的那个家里。
母女相会,如同经受了一次生离死别,展涛涛和柳楠抱在一起呜呜呀呀,只差没把房子也泡进泪水里。
包着饺子下着饺子吃着饺子,看着中央电视台的春节晚会,谈论着天南海北的奇事轶闻,一个甜甜蜜蜜的除夕夜过去了,老天爷把一个晴晴朗朗的正月初一送到了人间。
正月初一照例要拜年,展重阳第一个拜的是年传亮。六点整打去的电话。那让年传亮觉出了高兴,心里说这个小展行,知恩图报,不愁关键时刻没人鼎力相助了!
因为展重阳头午要出去给两个一把手和老领导拜年,看家和接待拜年的人的任务落到了柳楠身上。一上午收到的三五百块钱左右的小礼品不下十几件,现金也有五六份,少的一千多的一万,加到一起足有四五万。展涛涛大瞪着两眼说:“拜年还讲送钱的呀?”柳楠说:“送什么的没有。你爸是副职,那些正职和权大的十万二十万也不一定下得来。”展涛涛说:“我的妈呀!那怎么办?还不赶快退回去!”柳楠说:“往哪儿退?你不收都得把人给得罪了!”展涛涛说:“那出了事儿怎么办?”柳楠说:“出什么事儿?送得多了收得多了,再说连个收条也没打怎么证明是收了?”她见展涛涛忧心忡忡又说:“放心,名字我都记着,回来交给你爸,让他想办法退回去就是了。”展涛涛这才把心放宽了,说:“都说是官场腐败,原先我只知道那些到学校给我送东西的人是冲着我爸去的。哪知道后面的事儿老啦!”柳楠说:“哪朝哪代不这样?你还是好好念你的书出你的国去吧!”
上午跑了一大圈,下午展重阳就坐在家里等别人来给自己拜年了。来的第一拨是泰明灯具厂厂长吴有奇和摩托车配件厂厂长左撇子。两人都是展重阳的亲信干将,展重阳离开海牛镇前干的最后一件事,就是以镇党委的名义给两人和另外几名镇办企业的厂长经理每人重奖十万元。十万元从企业自有资金中出,展重阳发的只是一张纸。但没有那张纸那十万元就装不进厂长经理的腰包,装了就得提心吊胆,说不定哪一天还得到铁屋子里去蹲几年;有了那张纸不但可以装,还装得光荣,装得喜气洋洋。那使吴有奇等人感激莫名。谢清说:“展市长对你们这么好,你们小子们没有良心可是不行!”那些厂长经理们心领神会,加之也正恨不能为日后埋下伏笔,于是这个送一套房子,那个送一辆小汽车,另一个送一套家电家具,又一个送十万块钱的保险单……用的全是合理合法和难得挑出毛病的方式。这样的直接结果是展重阳的私有财产猛增了七十多万,间接的结果是展重阳人虽然走了,与海牛镇那伙厂长经理们依旧千丝万缕难分难解。
因为礼品礼金年前送过,拜年的话一说,吴有奇说的是孩子他姨今年农学院毕业,想进拖拉机厂,拖拉机厂的书记已经答应了,希望展重阳给他们厂长再打个招呼。左撇子说的则是从深圳引进的那个项目准备正月十六剪彩,希望展重阳能去壮壮门面。前一个展重阳回答了一个“行”,后一个展重阳说“没有特殊情况就去”;见门外又有人来,两人便赶紧放下随身带的两件小礼品起身走了。
拜年的人一直没停,柳楠和展涛涛开始还出来打个照面陪着说几句话,几拨人过去就不露面了;直到卓守则登门,展重阳叫了几次,两人才很不情愿地进了客厅。
卓守则如今是大不一般了。省政协委员,“卓氏中兴”副董事长兼总经理,市里逢有重大活动都要请到主席台上坐一坐的。与范江南、公达熟得不行,与展重阳更是铁得掰不开。拜年,他送的是一副祖母绿,点名送的是展涛涛。展家只有一个女儿,要让展重阳欢心这自然是一条捷径。展重阳不懂祖母绿,一看款式色泽也知道不是一般东西,当即向里屋喊了一声:“涛涛!”里屋应了一声不见有人出来,他走到门口又喊了一声:“涛涛,你来一下!”
因为明天要回姥姥家,展涛涛和柳楠正试着衣服,听展重阳喊过两次只得进了客厅。展重阳把那颗祖母绿递到面前说:“你卓伯伯送的。还不赶快谢谢你卓伯伯!”
祖母绿是有名的天然宝石,展涛涛跟着同学到珠宝店去看过,并不真懂,但一看宝石那么大那么绿那么亮,连忙喊一声:“妈!”把柳楠叫了出来。
柳楠对祖母绿也是一知半解,一看却知道比市面上两三千块钱的那一种要高档得多,便一面道谢一面给展涛涛戴到手上。展涛涛个子不高,体形也有点偏胖,但那并没有影响到手;祖母绿一戴,那双丰腴白皙的手便忽然放出光芒,把整个人都映亮了。
展涛涛喜抿了嘴儿,柳楠也喜抿了嘴儿,问:“这是哪儿来的?怎么好像没见过这么纯这么大的呢?”
卓守则说:“咱们这儿当然见不着。这是那年我从美国带回来的。早就想给孩子送过来,总是怕年龄小戴不出去。”
柳楠说:“这么好的东西得多少钱呢?”
卓守则说:“什么钱不钱的!孩子戴着好看,别的你管它呢!”
柳楠被说得笑了。从心里说,她对卓守则从来都没有好感。那倒不是因为卓守则与展重阳过去如何如何现在如何如何,原因是在妻子和孩子上。一个只求生儿育女不把妻子当成一回事儿,甚至于想娶就娶想离就离、离了还要养起来的男人,在她眼里,与过去那些三妻四妾的大地主大资本家完全是一路货色。这不只因为她是妇联副主席,身上担着保护妇女儿童合法权益的责任,单是作为一名妻子和女人,她就自觉与卓守则隔着几个世纪。因此卓守则每次登门,只要展重阳不在她从不让他跨进屋里一步;即使展重阳在,她也从没给他送过一杯水一个笑脸。可今天有了祖母绿,就另当别论了。
柳楠嘴里说:“那多不好意思啊。”把一杯芳香扑鼻的热茶放到卓守则面前。卓守则道一声谢,她又把眼睛盯到展重阳身上,想听一句收不收的话。展重阳却转了话题,说:“哎老卓,你那儿子还好吧?过年回来了没有?”他向展涛涛示过一个眼色说:“你卓伯伯的儿子就在美国留学。你想了解国外的情况,找你卓伯伯就行了!”
卓守则听说起智新和国外留学的事儿立时涨了情绪,说:“你说智新哪。人家美国没有过春节这一说,再说他学习那么紧又那么忙,想回来也回不来呀!”
展重阳说:“原先说那孩子痴呆我就不信,哪有父亲身体这么棒、本事这么大儿子痴呆的?结果怎么样,大智若愚、大器晚成,谁不服也是白搭!”
柳楠说:“老辈说福在天上,想躲都躲不过,原先我还不信,这会儿看还真是那么回事儿呢!”
夫妻俩一唱一和,把卓守则心里的得意和甜蜜全夸出来了。他脸上笑着嘴里却谦虚着:“别,也别这么说。这不都是沾了改革开放的光嘛!”
展重阳说:“你这么说也对,没有改革开放智新出不了国,现在是什么样儿也难说。到底是省政协委员有水平啊!”
卓守则越发如同进了云彩,展重阳却话题一转说:“哎老卓,国外上学的情况你也知道一点吧?”
卓守则说:“怎么,涛涛也想出去?”
柳楠说:“想是想,可到底是现在出去还是过几年出去,去美国还是日本,出去以后上哪个学校,还一点数儿没有呢。”
卓守则说:“这好办,你把需要了解的写好,我让智新帮着了解清楚再告诉你不就得了。”说到这儿他忽然灵机一动,对展涛涛说:“要不这样也行:我把智新的电话和地址给你,你直接给他写信、打电话,不也省了你爸你妈的事儿吗。”
柳楠说:“这倒是个办法,就是两个人没见过面儿……”
“这好办,回去我先给他挂个电话。”见展涛涛应了,卓守则又说:“智新现在可不是原先了,个头比我还高一块,英语连美国人都叫好,还是个学生头儿,说是跟好多国家的留学生都有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