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传亮其时已经没有心思顾及史美丽的疑虑了,他的全部心思已经变成了恐惧,刻骨铭心的恐惧:再不下狠心治疗,人生那件至美至乐的大事就要与自己绝缘了,而那是他无论如何无法甘心的!
这是展重阳刚刚当上副市长和刚刚为年打雷、筱月月举行过海葬的情形。那时年传亮瞄准的是上海一家男性康复中心的黄主任。报上发表了一篇介绍他在男性性功能康复方面做出突出成就的文章。年传亮正准备上路,镇上忽然传来了展重阳要登门致谢的消息。
展重阳是回海牛镇办理交接的。所谓交接无非是该办的办、该交待的交待、该答谢的答谢。那答谢的第一个人是年传亮。为了表示郑重,特别备了礼物携了夫人。年传亮自然欢天喜地。两家人坐在一起,把感激和庆贺的话说了不下一柳条筐子。
“我走了,镇上你看谁接合适?”感激和庆贺告一段落展重阳问。对谢清他并没有什么不满意,在范江南面前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为了表示对年传亮的尊重,他还是做出一副征求意见的样子。
年传亮说:“谢清跟了你几年,也该轮上了吧?”
展重阳说:“我想的是他,就是不知道你看行不行。”
年传亮说:“人挺精明,就是为人办事上还欠点火候。”
展重阳知道这是不满意谢清向海牛岛跑得少,对他拜访请教得少,说:“这好办,以后让他多向这儿跑跑。有你年书记这个人就是海牛镇最大的财富,他利用不好可是不行。”
年传亮说:“也别这么说,该我干的我干,该我帮的我帮就是了。”
展重阳说:“那我可就向上推荐了?”
年传亮点点头,又问:“镇长呢,你打谱让谁当?”
“我的意思也从镇上出,组织部说怕别的乡镇没法平衡。”展重阳顿一顿又说:“不过大伙儿跟我干了几年,只提一个谢清有点说不过去,我准备跟组织部说一说,把肖茂提到别的乡镇去当镇长,也给下边腾个位子出来。”
年传亮说:“行,你这个官当得行!什么时候也别忘了出力的人就对了!”
展重阳说:“我在这儿五年,也没给你出什么力,倒是让你给我帮了那么多忙、****那么多心!”
年传亮说:“这个就别说了,说就生分了。”
展重阳说:“我是说这次我到市里,以后市里有什么事儿需要我出面的,你就尽管开口,我绝对保证……”
年传亮板起面孔来了,说:“不对啊!你当副市长那是领导和群众的信任,干不好绝对不行!至于我,没有十分特殊的情况是不会给你添乱的。这是一条原则,不但对你,对范书记他们也是一样。只要你把那个副市长当好,让上上下下都拥护,我看比什么都强!”
到市里以后那段话,展重阳是想了好久而且确乎发自内心的,原想年传亮听了会高兴,这会儿才知道把年传亮估计低了,心里不由地生出了一重敬重。
送别宴把谢清和夫人也请来了,完全是一种家庭式的气氛。送别宴后年传亮才去了上海。但上海的黄主任对年传亮的病也无能为力。于是又跑起了广州、北京。广州、北京跑过一圈还是不见效果,年传亮只得又跑起老中医和民间偏方。但老中医找了不少民间偏方用了不少,下边的那只小鸟依然没有一点要飞的表示;那使年传亮心寒胆颤,把最后一点信心也要丢了。恰巧这时,村里一位船长因为****被公安部门抓了起来。那船长头一年挣了二十一万,眼看那么多钱不知怎么花好,就玩起了小姑娘。小姑娘不是玩一个两个而是尽着兴儿地玩,比量着要创出纪录来;这样一年,单是花销就超过了十二万。年传亮听着好不惊疑:那位船长也是五十冒头的人了,哪儿会来的那么大本事?派人去把船长领回来,就带进里间屋问:“你小子那十二万是怎么花的?是不是仗着有钱就大把撒呀?”船长说:“我那不成傻子了吗,全是按一次二百到三百的价码来的。”年传亮说:“放你妈的屁!一次二百三百得玩多少,你小子早没命了!”船长说:“还得加上开房间的钱,那种事总不能在大街上。”年传亮说:“就算是加上也少不下二百个吧?你小子那腰早折成几截了!”船长说:“这你就不知道了,俺家天生都这样,俺爷七十八岁外边还有相好的。俺爹今年七十六,经常还为这个事儿摔盘子砸碗。不信你问问就知道了。”
把船长教育了几句放回家,隔过一天年传亮就找到了那位船长的父亲。船长的父亲腰板挺直,脸上光光的。年传亮先是夸他身体好,接着就讨起秘方来。“秘方?哪儿来的秘方啊?你这是听哪个胡说八道的?”船长的父亲连忙否认。年传亮说:“不对吧?听说到现在你那下边还经常硬得受不了呢。”“****他个哥的,这他妈是谁成心糟蹋我呀!”船长的父亲骂。年传亮说:“怎么是糟蹋呢?这是好事,我想硬还硬不起来呢!”话说到这份儿上船长的父亲才把心放平了,说:“你真是不硬了?你小孩子一个怎么就不硬了呢?跟你说,这女人是没有不行多了也不行,那个事儿是太少了不行太多了也不行。”年传亮说:“我知道了,你还没告诉我秘方呢。”船长的父亲说:“我吃的可是人肉,你也敢吃吗?”年传亮说:“人肉?哪儿来的人肉?”船长的父亲说:“害怕了吧!害怕了吧!”年传亮说:“我怕个球!要是吃人肉能治病,我明天就吃给你看!”船长的父亲说:“你要真想知道得问卓守则去。”年传亮说:“这跟卓守则也联上了?”船长的父亲说:“我爹是从卓守则他爹那儿学了一点。真正好的全的方子你不找卓家找谁去呀!”年传亮说:“一点就一点,你把那一点告诉我,我就把这两瓶好酒两条好烟给你。”船长的父亲说:“那多没劲哪!卓守则他爹跟你这年龄的时候有五房太太,最大的四十三四最小的十七八,个个玩得转玩得欢,没真本事行吗?过去那些大财主,七老八十了家里还养着十七八的小姑娘,还满脸放光,那是怎么来的你知道吧?”年传亮说:“还真是不知道怎么来的。”船长的父亲说:“那你还是得问卓家去呀!”年传亮说:“卓家我是不问,你想想还有没有别的人吧。”船长的父亲说:“要说也有,就是恐怕更不好找了。”年传亮说:“你就说是谁吧。”船长的父亲说:“章大师啊。”年传亮说:“哪个章大师?”船长的父亲说:“章大师你也不知道?要不怎么不行呢!”年传亮说:“章大师跟秘方也有关系?”船长的父亲说:“卓家的秘方就是从章大师祖上来的。你不找章大师可就真没有法儿了!”年传亮说:“你说的是圣子山那一位吧?怎么听说真本事没有一点,干的全是骗人骗钱的事儿呢?”船长的父亲说:“好玄!没有真本事当得了大师?别的我不敢说,那年我老婆的病求了多少人没办法,就是他这么两眼一睁一眯、两手一张一合给治好的。不信你问老五哥去,他比谁都清楚这码事儿。”年传亮说:“行,我明白了,我总算明白了!”
明白了要找章大师,大路去跑了两趟还捐了一万块钱,年传亮才被安排在烟台一次气功学习班期间与章大师见一个面儿。不就是一个气功师吗,比见市长省长还难了?年传亮很不以为然。不以为然也得如约。那是一所部队礼堂,里面坐着一两千名学员,计划九点半带功八点半就入场完毕,几位弟子就轮流讲起章大师的传奇经历和功法功德;一直讲了一个小时,讲得学员们如望云霓如盼甘霖了,章大师才在几名官员和社会名流的陪同下降临到主席台上。先是带功,章大师左云几下手、右云几下手、中间再云几下手,台下先是死寂一片,不一会儿有人突然发出一声哭叫。不一会儿一声就变成了几声。再不一会儿就有人左摇右摆、捶胸顿足,有人高呼大叫、低吟浅唱……年传亮说不出的惊奇,有人告诉说这是进入功能态了,许多病都是在功能态中治好的。带功结束接着是灌顶。学员们列队上台,章大师把一只手逐一地在人们头上停留片刻就算完成了。灌顶之后有的哑巴当场说了话,有的瘫子当场扔了拐杖,有的聋子随着音乐跳起了舞……年传亮怎么也不相信那是真的,走上前去看到的却全是一家人抱头痛哭的场景。他心想奇迹能在自己身上出现就好了,轮到自己时却一点感觉没有。有人告诉说人和人不同,但不管反应明显不明显,大师的真元之气灌到你身上都绝对是百益而无一害的。见面是在午饭前的最后几分钟里,章大师听了年传亮的话说学功吧,学了功病自然就好,或者也用不着去想那些事儿了。
年传亮说三合功的神奇这一次我是知道了,功我肯定得学,可病在身上实在太不自在,还是希望大师能给治一治。
章大师说三合功讲的是性命双修,治病你还是找苏老先生吧。
引见的弟子说就怕苏老先生不肯拿出秘方来。
章大师说什么秘方啊!过去的皇亲国舅和有钱人吃得多了,你们还怕年总拿不出钱?你们就说是我让去的好了。
苏老先生是一位银须飘逸的老者,据说早年当过道长,对养生相当有研究。他听过问过,提起毛笔,在一张空白处方笺上写下了三行字:
吃肉芽
喝大奶
舔盘子
年传亮把药方翻来覆去看过几遍,也没明白吃肉芽是什么意思,喝大奶和舔盘子是怎么回事儿。苏老先生说不明白好,明白了就不好了,要惹事了。年传亮说你老不说明白,回去我用不上,还不得再来找你老的麻烦吗?苏老先生这才说生孩子你懂吧?生孩子女人做下的那东西你懂吧?年传亮说那东西呀,懂了懂了。苏老先生说你懂了是什么?年传亮说不就是胎盘吗。苏老先生说我说的可是从胎盘里长出来的东西。年传亮说从胎盘里长出来的不是婴儿吗?苏老先生说对了,不过肉芽是早产引产掉下的那一种,那可是没什么东西可以比的呀。
知道了吃肉芽的真实内容,年传亮心里说不出得不自在,却也只得忍着,指着“喝大奶”三个字问那这呢?苏老先生说这就更不好说了。这么说吧,这后两项一个指的是男的一个指的是女的,男的要的是处男,女的要的是处女。要了不是做那种事儿,不是能变成孩子的那东西,而是那“奶”……行了,再多我也不说了,你琢磨去吧。
年传亮想不到求了那么多人、拐了那么大弯儿,得到的会是这么一个荒诞离奇的方子。但他想想船长和船长父亲的话,想想章大师的话,知道这是被那些皇亲国舅和大财主们传了不知多少代的奇方绝方,是无论如何轻视不得的。吃肉芽容易引起联想,年传亮不愿动那个念头。喝大奶和舔盘子按照苏老先生的提示,年传亮琢磨了一路,到家时也明白得差不多了。问题是必须是处男处女,从来没有沾过女人或男人,也没有让女人或男人沾过的;问题还在于这件事必须是在个人情愿和绝对保密的情况下才能进行,否则不但治不了病还会惹出麻烦。知道病情和底细的只有大路,找处男处女的任务也就落到大路和他的夫人蒙蒙身上。蒙蒙是总公司财务科长,是最受年传亮信用的几个核心人物之一。她回到老家的山区,以招工的名义找来了一对刚过十六岁生日的孪生姐弟。姐姐叫红果,长得甜甜的乖乖的,说不出的丰满性感;弟弟叫黄叶,长得有点瘦小也还算结实。因为穷,姐弟俩一年前就辍学干起粗活,听说到海牛岛不但可以看到海每月还能挣几百块钱,高兴得又蹦又跳。年传亮对黄叶不怎么满意,说让他先到网绳厂学徒,等身体长一长再说吧;对红果很满意,让蒙蒙抓紧先安排培训一段。
所谓培训,不过是让红果熟悉熟悉环境,学一点站立行走的姿态要领和礼貌礼节,同时多洗几次澡多换几套衣服,把身上的土腥子味儿去一去,让那小手、小脸蛋露出红润细白的色彩来。蒙蒙知道把这样的事儿交给自己,确是体现了年传亮对自己和大路的信任,因此又是讲解又是示范,下了好一番力气。这样不过半个月,红果便由一朵地瓜花变成了一枝含苞待放的白玫瑰。在这期间,蒙蒙时常都要讲起年总,说自己是奉了年总的指示才招她和黄叶来的,是按照年总的意思才给她买来这么多好看的衣服和化妆品的,说年总得了一种特别的病,非得一种特别的治疗才行。那使红果说不出得感激和同情,再一次见到年传亮时,那颗纯洁稚嫩的心里,已经充满了对这位比父亲还要大出十几岁的年总的感念之情。即使这样,在蒙蒙的一再提示下,明白了为着给年总治病自己必须做的事情之后,红果还是不顾一切地逃出宾馆的那个大套间,逃到海边一丛礁岩下放声大哭起来。
蒙蒙跟来了,看着她哭听着她哭;看过听过就批上了:来的时候是谁说不管让干什么都保证不说一个不字的?刘胡兰十五岁面对鬼子的铡刀没说一个怕字,你十六岁了,为了给年总治病做这么点牺牲都不行吗?这是治病,又不是欺负你,哪儿就这么多委屈!批评还外加着安慰、出主意,好歹总算让红果把“舔”字改成了“接”字;由红果自己接了交给蒙蒙,再由蒙蒙交给年传亮。这样少了刺激倒也解了难堪——一个“舔”字,让年传亮也有些拉不下脸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