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如果这是梦,让我永远都不要醒来
一大早,有多早呢?就是太阳公公还不知道在哪里做美梦的时候,我和玛雅已经背上一大箩筐的东西上城去了。
早上的空气真的不知道有多好,露水沾湿了衣角,晨泥弄花了鞋边,但是这丝毫不会让人感觉不愉快,反而乐于其中。
从我们居住的地方到镇上需要翻过两个山头,然后越过一条宽约十米的小河,再顺着环山公路走上一公里就可以到了。
听上去是不是很恐怖?那你也可以想象我们亲身经历要有多惨了。不过还好,我小时候经过长期跋涉的训练,虽然现在身体烂的如扶不上墙的春泥,但是有玛雅的帮助,也勉强可以在中午前赶到镇上。
这并不是我第一次到镇上,但也仅仅是第二次来这里而已。第一次是我刚来到柬埔寨,而要想到达阿辛那里就必须要经过这里吧。
“玛雅,你先去送货,我先去他那里看一下。”把背篓从肩上拿下来,递到玛雅的手里,在玛雅点头之后,朝着与集市相反的方向走去。
或许是太久没有见到这么多人的缘故,我的血液有些不由自主的沸腾起来。像我这样的人,还是属于热闹的人海里面吧。
这样想着,不知不觉身边的人已经越来越少起来。我已经到了居民区,也就是镇子上最富有的地方。在一个个小巷子里不耐其烦的穿梭着,终于在一家看起来十分不起眼的小诊所停下。
深呼一口气,努力平定明显开始不安分的心跳,然后终究像是下定决心一样推开了灰白的木门。
门里面的景色显然不是龙潭虎穴,但是在我看来,远比龙潭虎穴还要恐怖百倍。
“你来了?”刚准备接近白色帘布挡住的人影,想来个突然袭击,没想到人家反倒反客为主,把我抓个现形。
“呃,你怎么知道是我?”我已经很小心了呀,应该不会露出什么马脚才对呀。
“要是你我都认不出来,我还怎么夸下海口保住你的小命呢?”帘布被一只戴着塑料手套的手拉开,紧接着一双布满岁月痕迹却丝毫不显浑浊的眼睛轻轻瞥过来。
“嘿嘿,老头,想我了没有啊?”没心没肺的嬉笑一声,就近搬了一把椅子放在屁股底下坐下。这也算是我第二次来这里了吧?左看看右看看,上看看下看看,真是一点都没有改变。我记得上次走之前有叫他好好把这里翻新一下的呀,怎么一点翻新的痕迹都没有?
“丫头,你看撒的呢?老朽可没有多余的钱装修房子。”说着这话的同时,老人家已经从帘布后面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听诊器。
“呃?我没看什么啊?我是看啊……那个……”正纳闷着要说点什么才好的时候,老人家已然坐到了我的对面,并且牵起我的右手,查看起脉搏。
“这个月里,你有按照我给玛雅说的那样做吗?有按时吃我开的药吗?有坚持每天晚上到树林里面呼吸新鲜空气吗?有……”
“有有有,都有做,您就安心吧!毕竟这身子是我自己的,这命也是我自己的,我没有不好好珍惜的道理!您说,是吧?”打断老人家喋喋不休的问句,我裂开嘴呵呵的笑起来。
大家应该有注意到我叫他什么吗?对!就是“老头”!当然啦,这里的老头肯定非我家的那个老头咯!我可不记得我什么时候有说过我家的老头会医术……
这个“老头”是我在来这里之后认识的第一个人,也是麒麟委托人介绍认识的。啊不对,应该不能说是麒麟委托人,因为就算他们不肯告诉我真相,我也知道绝对是大叔叫他们这么做的。因为除了大叔和“鬼”,还有我家老头之外,没有人知道我得了这么重的病,重刀每天都必须要经过专人悉心调理。
呃,至于为什么我会觉得是大叔,而不是“鬼”和老头的原因是,“鬼”这一个月一直都在疯狂的找我,如果是他安排的话,就不存在找我的问题了。而老头么,他和大叔是一伙的,自然没什么你我之分。
话说,既然大叔知道我在哪里,他又为什么不专门来陪我,反而还找了个手脚不利落的老人来照顾我呢?原因更加简单,因为我家老头也需要专人照顾,所以大叔分身乏术,只能选择在一边就职。加之迫于上面十六叔和秦大伯的压力,大叔就算多么想来我身边,也爱莫能助吧!
“老头,你说我还能活多久?”低垂着头,看着老人家压在我脉搏上的满是皱纹的手,我像是梦呓一般轻声问道。
“只要你想活,老朽就一定会竭尽全力。”
老人家那边说的是铿锵有力,而我这边却一点信心也没有。为什么呢?因为其实我也慢慢开始发现了,这幅身体真的越来越虚弱。每天必须睡到12个小时,不然一天都混混沌沌,醒不过来。不能过度劳累,即使是长时间走路这样简单的事情,也十分吃力。这也是为什么辛塔和玛雅一直不让我出远门的原因。记得有一次我非要任性的一大早出去晨练,结果到中午也没有回家。原因是在回家的途中,体力不支晕倒在了半山腰上。这样的事情在这短短的一个月里比比皆是,到最后我也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这么糟蹋自己身体的时候,生活突然变得无趣起来。
是啊,每天都只能坐着,躺着,睡着,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要不是尚子杰每次来的时候,辛塔特许我能玩上一会儿,否则我真的非要闷死不可。
以我的性格,就算累死也不愿睡死。
“好死不如赖活着,丫头,你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老人家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一样,突然幽幽的插了一句。
我微微一怔,抬起头看向老人家正注视着我的双眼。那是一双写满故事的眼睛,只要望一眼进去,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这双眼睛的主人到底经历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老头,你是不是知道我的事?又或者你真的有读心术?”从第一次见面我就隐隐感觉到老人家的不凡,要不是我当时急着找阿辛的下落,我一定会问出个水落石出的。
老人家似笑非笑的看了我一眼,然后放下我已经把好脉的右手,拿出听诊器开始检查我的肠胃。
等肠胃也看了,脾肺也看了,老人家始终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外!老头!你倒是说话呀,我的耐心可是有限度的!”我可是很认真的在问他问题哎,他的态度未免太伤人心了吧!
“你真的想知道?”老人家终于停下不停忙活的手,在我身后问道。
“嗯。”沉稳的点一下头,但却没有勇气转过身去正视老人家的洞悉一切的双眸。
“唉……”长长地叹一口气,老人家像是忆起几十年前风光无限的自己,不由自主的沉默了。就在我快要没有耐心继续等下去时,老人家浑厚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但明显像是又苍老了十岁。
“虽然我不知道你的具体生世,但也勉强知道你是从小挣扎于权势里的可怜孩子,因为小羽也是这样的一个孩子……你既然是小羽珍惜的人,想必也是同样的经历。”
“小羽?你是说大叔吗?”
“大叔?”
“呃,不是,就是南宫向羽……”
“嗯,是的,南宫世家的一枚棋子。”
“呃……老头你的话还真直接……”
“呵呵,是吗?年轻的时候也有很多人怪我说话太直接,会得罪不少人。事实上,我也确实得罪了不少人,不然如今也不会躲到这个要什么没有什么的地方来。”
“那你的亲人呢?你没有亲人吗?他们现在在哪里?”
“亲人?我没有亲人。我从小就是孤儿,根本不知道亲人是什么样的存在。”
“那,那朋友呢?你不会没有朋友吧?”
“……朋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禁忌,我很不巧,才几句话就碰触到了老人家的禁忌。一般到了如此尴尬的境况,通话就到此为止了。纵然我也多么不甘心,但人心是不能被随意蹂躏的。不管是谁,都有一碰就会死的死穴。
就在我打算放弃这次对话时,老人家却突然又开始说话了。
“我有朋友,很多很多很要好的朋友。他们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人,也是这个世上唯一有真爱的人。但是我没能好好珍惜他们,眼睁睁看着他们离我远去,而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像我这样自私的人,是该被抛弃的……”
“自私……吗?”听到这里,我有种和老人家重叠的错觉。我也是这样自私的一路走来的。从小到大,我从没有真正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过责。不管做任何事,我想到的只有自己。就连到了爱情面前,我也自私的认为只要心里有他就可以了,至于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
我不是傻子,也不是呆子。我比谁都清楚,越是对我好的人,我越是伤他们越深。希,翼,美人学长,冷冷男,阿辛,阿利,阿兰,老头,“鬼”。他们对我至情至深,我对他们却绝情绝意。
“老头,你说我也会被抛弃吗?因为是我先弃他们于不顾的啊……”我的一走了之,我的不告而别,他们还会原谅我吗?还会微笑着叫我“伊伊”吗?还会想起有我这个人吗?我真的都不敢想象,也不敢去奢望他们还会一如从前那样对我。
“这个……只有你自己知道了。如果你够了解他们,你自然就会知道答案了。”
答案……是的,我是有答案的。
我本是罪孽深重之人,又何必去奢求那本不属于我的幸福呢?
原来,我真的有答案。
为了照顾到我的身体,我们是隔天早上才往家赶的。在离家还有一个山头的时候,远远我就看到山顶上逆光而站的身影……是尚子杰。
我曾经说过他长得像“鬼”,其实是真的很像。唯一让人明显知道他们不是同一个人的区别在于……气场。“鬼”给人的感觉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而尚子杰虽然也有点高高在上、世外高人的感觉,但是却是可以相处的。
驻足望着顶端的身影,突然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在这一瞬间,我好像看到的不是这两个星期的玩伴,而是……而是我内心最渴望看到的人……上官执!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嘛!
“呵呵……”弯起嘴角,傻呵呵的苦笑一声,笑着笑着便泪流满面了。
世上怎么会有我这么傻的人呢?明明内心多么渴望可以回去,回到那些人的身边;明明多么想回到在鹰奇的那些无忧无虑的快乐时光,明明是那么那么的想……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就是不肯低头呢?为什么就不能说一声“对不起”,然后哭着扑向他们的怀抱里呢?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就因为这可怜又可悲的自尊心?还是那可笑又可气的自信心?
这不想还好,一想,这眼泪就跟坏了的水龙头一样,一个劲的往外面冒水,还有愈演愈凶的架势。
神啊,怎么每次都让我在这个人的面前露出一副糗态呀!
正当我一边懊恼自己的没用,一边奋力抹去花花的泪水时,头顶的阳光却逐渐被一片阴影取代。
“看什么看啊,我没哭!……还不赶快给本小姐把纸递过来!”头也不抬的,恶声恶气的乱吼一句,浑然不知这前后两句明显是在自拆自台。
我反常也就算了,对方居然也反常的没有像往常一样,抓到我的一个把柄就好好把我损一顿,而是真的递上一块干净的,散发着兰花香气的方巾。
接过白的刺眼的方巾,我却犹豫起来。这个东西……我似乎在哪里见过……还有这上面的味道,为什么有种思念的感觉?
刚刚意识到这一点,脑海里也同时似有电流一闪而过。
不可能,这是不可能的。
绝对,绝对,不可能的。
他绝对不是,绝对不是,不是“他”的!
就在我一遍一遍的劝慰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可是脑子就是克制不住一直播放着那个人淡漠的脸孔的时候,头顶上方却传来了让我再一次陷入痴呆的声音。
“你打算一直跪坐在满是湿气的土堆上吗?难道你的主治医生没有告诉你,你现在的身体是最害怕寒气入体的吗?……南宫那家伙到底在做什么!不是给他讲了,一定要找最好的医生来照顾你的吗?他都当耳旁风了吗?”先是微怒,然后就是明显的盛怒。而我就在这怒意中,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清晨泥土气息的芬芳我是今天才切身感受到的,因为这是第一次与它如此亲密的接触。当我的脸在距离湿润的泥土还有几毫米的时候,我的身体才被两只强有力的胳膊扶住。我知道,要不是怒意焚烧了他的理智,他一定会更早一点扶住我的,不过无所谓的,就算我真的栽进土里我也没有丝毫怨言的,这是本该属于我的惩罚。
一时间,风吹进山谷的声音,风拂过花草摩擦的声音,阿兰因为过度震惊而尖细的呼唤的声音,“鬼”充满担心的耳语的声音,都像一个万花筒一样,聚在一起,又如风一样散到了各处。
对不起,到了最后,我还是没有勇气抬起头看你一眼。我明明……哎,算了,罢了,我终究是没有资格再见你一眼的。那么,就让我在梦里一直一直默默的守护你吧!作为对我最终的惩罚,对我背叛所有人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