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景初这番话虽是笑着说的,但丝毫不含糊,话里话外,未给眼前之人留一点情面,就差直说他行为轻佻,举止不合礼法。
钟溱心下微震,这是首次,有女子既不曾拜倒在他自身容颜与大家气度之下,还直言他不讲礼法。
对这两样,他向来自负,因为不仅令得他在人情交际中无往不利,还令他无论走到哪里,总能得女子青睐甚至芳心暗许。
于是下意识的,他便认为这世间女子都一样,所以每每在女子面前,他便少了应该恪守的谦卑与礼节。
就如今日擅闯女子深闺一事,若真正懂礼守礼之人,哪怕火烧眉毛,也定不会像他这般无所顾忌。
可他自恃有所依仗,且在来之前,已确信自己对孟景初有所了解。
知她去岁才回归宰相府,在此之前,一直流落在外,回来后,关于她的流言更是甚嚣尘上,虽外间传言不可尽信,但无风不起浪,只要想到她从小乡野长大,缺了教养,便觉得哪怕只是流言也恐是八九不离。
于是,在预设偏见立场之下,当他真正见到孟景初,即便对其真正相貌有片刻短暂的惊为天人。但见她衣衫不整,形容邋遢,心底的轻视之意便未去不说反有增无减,并在接下来的行礼过程中无遮无掩的流露出来。
而孟景初虽向来不关注旁人对自己的态度,但也仅仅只在于行为举止、气韵风度方面。
对于容貌,一向过度自信的她自是不喜旁人完全的无动于衷,如那口出狂言却未真正见过她的太子便罢,见过还敢这般无礼轻视的人饶她脾性再好,也有几分按捺不住。
纵使钟溱心思再深,也恐怕料不到眼前女子对他莫名而来的恼怒并非因了他对她的冒犯,也根本预料不到,这会是这绝美少女首次在人前端架子,讲男女之别。
他只以为少女天性如此,只怪自己一时不察,大意失荆州,竟信了坊间不实的流言蜚语。
而现在看来,这女子不仅貌若天仙,且教养极好,又聪慧异常,绝非凡人。
如此这般,他总算肯放下身段,先前隐然的傲意也犹如摔碎的镜面,其上的裂纹,猝然蔓延直至使整个镜面化为齑粉。
他脸带谦卑之色,再度躬身行礼,长直的身躯弯成九十度,真心诚意道。
“是在下考虑不周,但实非故意坏小姐声名,只是授课中途令弟突然不见踪影,小生不得已才过来相询,不知小姐可曾见着小公子。”
“不曾。”孟景初恍然,态度稍缓,回了个礼,淡笑说。
钟溱像是有所预料,也笑了笑,“想是公子一时兴起,去了他处,此番扰了小姐清净,还请孟小姐再度海涵。”
说完,便恭敬的再次揖礼,也不待她答话,退转身,不急不缓的离开。
至始至终,除了开始的那一眼,他再没有看她。
孟景初倚在门边看他走远,这才调转身子,回了屋,来到箱笼前,好整以暇。
“他已走了,景彦出来罢。”
一盏茶后,箱笼里才传来闷闷的声音,“阿姊,烦劳你将盖子打开吧。”
孟景初无奈照做,刚要开口嘲笑,便见那蜷在箱笼里的小少年从一堆衣服中钻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脸色被憋的通红,哭丧着脸。
“阿姊,你能不能想法子将我弄出来,我,我身子麻了,没法动了。”
孟景初虽觉好笑,但看他着实可怜,便俯下身,一手揽着他脖颈,一手钻进衣服堆里找到他的膝弯勾住,在小少年惊直了眼的注视下,不费吹灰之力,将他抱了出来,令他伸直长腿坐在一张圆杌上。
他样子甚为狼狈,一身里衣皱皱巴巴已被汗湿,紧紧贴在了身上,一只罗袜也不见了踪影,只露出一只秀长的脚丫。
“说吧,为何躲着那人,我听那人说,他好像是负责教授你的先生。”
她令他坐好,边说着边去了床边,蹲下身子,去够他脱下的衣衫和皂靴。
幸好当时扔进去的位置浅,她手一勾,便将其捞了出来。
可是展开一看,满是落尘不说,原本就沾惹上的污泥此刻更是斑斑点点,显然已无法再穿。
因了她的举动,孟景彦的面颊羞窘的更为嫣红,连带裸露在外的脚趾也有些不安分的动来动去,却是扭捏着不肯好好答她的话。
“就是,就是不喜欢他教授罢了。”
“那你和爹爹说一声便是,又何须这般辛苦的到处躲藏。”孟景初无奈将那件衣服扔下,又跑去衣柜里翻找,随口说道。
孟景彦苦笑了下,有些垂头丧气。
“阿姊不明白,他是钟家人,能来投奔爹爹,成为孟府幕僚已是幸事,爹爹既好不容易拜托了他来教我,自然不容许我说半个不字。”
“哦,原来如此。”孟景初还在专心致志翻找,对于他话里之意分明兴趣缺缺。
显然她这里不可能有适合男子所穿衣物,翻找不到,她又自说自话的喃喃,“看来还得找绿萝去你住所给你拿。”
“阿姊不想知道爹爹为何对钟家人如此吗?”孟景彦不甚关心有无衣裳穿的问题,他继续咬着刚刚的话题,神色略有些奇异。
孟景初总算停下了手中动作,回头看他,“与你阿姊我有关吗?”
孟景彦咬了咬唇,“怕是和阿姊有些相关的。”
“哦?”孟景初神情不变,依然带了软软的笑意。
暖暖的阳光悠悠穿过菱花隔窗,水流般倾泄在孟景初的身上,令她的美在阳光下更加无处安放。
她明明笑魇如花,可不知怎的,却让孟景彦觉得她那笑飘飘渺渺,透着股漠不关心的冷淡和疏离。
他缩了缩脖子,还是继续道,“阿姊,你今年已有十六了罢?”
“那又如何。”
“世家贵女,十六该定亲许人了。”在此之前,因了对她还有怨念,他绝不会将自己无意听来的消息告知于她,可经此一番。
她对她这个姐姐倒有了几分姐弟之谊,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他还是不忍他刚失而复得的姐姐就这般被轻易许了人家。
他叹了口气,“父亲有意想将你许给钟家,最大可能,我的姐夫便是......”
“钟溱。”
孟景初声音清清淡淡,有如朦胧烟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