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梓萱此时头脑里产生了大多人都有过的最轻微的变态想法:深秋的下雨天窝在沙发里滋溜滋溜喝着热饮,不动声色地看着新闻里发生着和自己无关的事件,微微侧头还能透过斑驳的窗户和淅沥沥的雨花看到行色匆匆的路人冒雨赶路,很幸福。别人喝汤你吃肉永远是最幸福的事儿。
在这寒气逼人的冷天儿里,从头到脚泡在灌满热水的浴缸里也是诸多幸福之一,谢稻臣呼吸着潮湿的空气,在热气腾腾的浴室看着透明的水珠凝结在一起,然后一缕一缕地从镜子上流淌下来,他抹了一把脸上水珠,迅速擦干头发。推开浴室门的一刹那他被冷气冻得哆嗦了一下,但瞬间神清气爽。
谢稻臣裸着上半身把毛巾撇到韩梓萱头上说:“你别总瞅着手机行不行,能抽空看我一眼吗?是不是林诗贤又跑出来发消息呢?”
韩梓萱抬头,刚好瞥到他小腹上的六块腹肌,再向上是俊朗的脸上似笑非笑的眼睛和微微潮湿的头发。韩梓萱往嘴里塞一颗梅子干,漫不经心的说:“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没见过。能别在我家耍流氓吗?就算你刚洗完澡也别穿得顾头不顾腚的行吗?有本事你上面穿下面别穿啊,得瑟什么啊!”
“嘿呦,几天不见,嘴上本事见长哦!我知道你说的是真心话。我敢裸你敢看吗?别不好意思,放开瞅,顶我在你家住一个月的房租了啊!”
“咳,你皮越来越厚了!武装部应该研究研究你,做防弹衣的好材料啊!你,今天住我家第一晚、最后一晚、唯一一晚。恕小女宅小留不住爷,明天立马给我走人!”
“呦,可不是你当初追我追得义无反顾的时候了......”谢稻臣话音未落,韩梓萱已从身后抽出枕头撇了过去,说:“你是不是今天就特想睡大街?”
“你现在混得好,我今儿个抛开面子、卑躬屈膝到你这来了,你就包养我一个月能怎么着了?”
“我说谢稻臣,你知道我最佩服你什么吗!我最佩服你怎么就能每次把这么不要脸的话说得那么和谐自然浑然天成呢?”
“谢稻臣特得意的回答,那你看看,这大概就是天性使然吧!”
韩梓萱翻了个白眼,她向来对谢稻臣彻底没辙,不管是当初她追他的时候,还是后来他追她的时候,还是现在两个人懒得理到底谁追谁、到底是什么关系的时候。韩梓萱和谢稻臣从邂逅到熟识都特别的匪夷所思,怎么想都是件拧巴扭曲的事,整个朋友圈子的人都说不清这俩人到底是怎么个关系。
华府嘉泰是所非常有名气的私立大学,这所享誉全城的私立大学,对于好学生来说奖学金很可观——足以包括学费和生活费,对于学习差那么一点又想挤进这里上学的人来说学费和赞助费昂贵得不是一星半点。韩梓萱上学时候曾经对一个问题很纳闷,如果拿不到奖学金,每八万六千八的学费,怎么还会有人念?当她对这件事产生质疑的时候林诗贤正拿着镊子修眉冒,林诗贤漫不经心的说,八万六千八贵吗?不就是有钱人家孩儿他妈一个包的钱,三环里一平房子钱。有的是人念得起,未来教育将成为最大的消费主体。况且数字很吉利!
韩梓萱是国际交流中心的学生,而谢稻臣是建筑学院的学生,谢稻臣大韩梓萱两届,虽然同在一个校园学习生活,可两个人几乎生活在平行的世界里,望到头也找不到交集,亦没有共同点,可现实也会出些小纰漏,让普通生活朝着科幻电影的走向发展,平行的时空里偶尔出现个漏洞或通道让男主和女主突然掉进一个世界里,于是,“啪”的一声巨响——韩梓萱和谢稻臣的交集就这么明晃晃的出现了!
华府嘉泰学院隶属于华府嘉泰投资集团,集团董事长直接分管学院的国际交流中心,也就是韩梓萱所在的学院。其实这个国际交流中心相当于一般学校的外语学院,之所以叫国际交流中心是因为它除了正常教学也负责整个学院的涉外活动和留学生管理。国际交流中心设有各个语种分专业,每年培养外交人才无数,优秀的翻译更是数不胜数。
对于韩梓萱和谢稻臣两个人的关系来说,至关重要的一环是谢稻臣毕业那年的毕业典礼。国际交流中心会的毕业典礼比其他学院多一个环节,叫做“每个女孩的最后一次机会”,也就是每个女生在毕业典礼上都有一次机会,面对所有同学说出大学四年未了的心愿或是一直没有机会说的话。女生们排着长队沿着滚动的电梯走上学校专门设计的8米高讲台,每人只有两三句话的时间,而这个环节往往成为了女生告白的黄金时间段,很多人把埋在心中四年的暗恋白花花的曝露在日光下下,坐位席上的男生也都兴奋不已,希望自己的名字能在扩音器中传出。这种激动人心的时候没有同学关心那些所谓“没营养”的感谢或是心愿:感谢爸妈,感谢学校,希望找到好工作等等。大家拭目以待的全部是谁谁谁暗恋了谁谁谁几年,在这里,全民茶余饭后显示出的八卦的心态被表现得淋漓尽致,每当有人告白都会迎来台下震耳欲聋的尖叫声和鼓掌声。
传说董事长年轻时候十分害羞,在美国留学的时候暗恋同班一位男生4年,直到毕业也没敢表白,毕业典礼上眼看着心仪的男孩消失在茫茫人群里。毕业后,董事长努力工作心无旁骛,直到后来成为女强人的她也一直未能好好谈一场像样子的恋爱,却是全身心投入到华府嘉泰集团的创建中。在一次同学会上,主办的校友会恶作剧似的的设置了一个游戏,让大家报一报大学暗恋的对象,讽刺的是,那个男生也曾经很欣赏这个内敛但是气质不凡的女孩。董事长一直觉得如果再有那么一次机会,她很能会得到不一样的幸福——无论事业如何成功都不会带给她的另一种幸福。可是生活不是“非诚勿扰”的舞台,主持人揭晓的心动女生也刚好为你留了灯你们就可以在众人祝福声中牵手离开。错过,就是错过了,没有如果!
于是创建国际交流中心的时候,董事长特意提出了“每个女孩的最后一次机会”这个独特的毕业典礼环节。当然,创意提出之时曾被董事们冠以“荒诞、荒唐、荒谬,简直是无理取闹”的头衔,然而 15 年过去了,正是董事长的坚持,这个小游戏一样的环节成为了华府嘉泰国际交流中心一道独特的风景线,它总是毕业季大家津津乐道的话题,以至于其他各个学院、各个年级的同学都会赶来看热闹,把礼堂挤得满满当当,尤其几年前一个女生向食品学院的男生告白后,所有其他学院的学生们更是趋之若鹜——万一自己的名字从扩音器中传出来呢。为此董事长特批款项修建了一个特大的礼堂,专门为国际交流中心的学生毕业典礼使用。
韩梓萱向谢稻臣表白也是在这个礼堂里,只是后来这场表白成为了全校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笑柄。韩梓萱大三的时候被孙嘉怡拉去凑热闹参加大四同学的毕业典礼。在“每个女孩的最后一次机会”之前,毕业学生代表会向大家宣布本届“十最”明星,比如考证最多的同学了,人缘最好的同学了,当然偶尔也会恶作剧的出现挂科最多的同学,毕业嘛,大家都欣然接受这些称号,而且一般只有在学校里倍受瞩目的人才会赢得这些称号,没人在意头衔是“最懒的”还是“逃课最多的”,能入选的一般都是学校的风云人物。那次的“十最”环节也很有意思,当主持人报出“翻译文章最多”的同学——谢稻臣时,全场爆发出疯狂而揶揄的哄笑声和热烈至极的掌声,场面一度失控,接着一个俊朗挺拔的男生带着夸张的黄黑波点框眼镜走上台,主持人开始宣读他的入选词:谢稻臣同学孜孜不倦、勤学苦读,大学四年翻译日文著作 20 余部,英文著作 10 余部,搜集各类文献 5000 余册,他的宿舍成为同学口口相传的民间图书馆。并且谢稻臣同学乐善好施,毫无保留的将自己搜集的各类资料与大家分享。谢稻臣同学触类旁通,刻苦钻研,在金融学方面也有所长,与金融学院同学打成一片,在各个学院都有很高知名度。
主持人宣读的全部时间里台下都在起哄、吹口哨,竟然还有建筑学院的同学扯了条幅为谢稻臣助威。李谢稻臣露出干净灿烂的笑容,向观众台挥了挥手,这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更加清爽可爱。韩梓萱原本对爱情缺根神经的大脑突然飞速旋转起来,转得她头昏目眩,心中小鹿乱撞,如此帅气的男生同时拥有这样勤奋上进的心境,这跟学校里很多外表光鲜却整日打游戏混学分的男生太不一样了。韩梓萱本来就是一个本分用功的女生,乖巧听话,不问世事,整个四年她就认准一样:读这个贵族大学要对得起爸妈掏出去的学费,并且必须努力用奖学金把花出去的学费找回来。她的确做到了,两次二等奖学金,三次一等奖学金,每天穿梭于教室、寝室和食堂之间。可今天她有点激动了——建筑系的学生,五年时间翻译了这么多文献,还学习了金融专业的课程,在他们学校简直应该算得上楷模......正想着,“每个女孩的最后一次机会”开始了,突然韩梓萱有一个疯狂的想法,她松开孙嘉怡拉着她的手,跑向那排长长的队伍。孙嘉怡急了,喊道:“韩梓萱你干嘛去?”可是声音马上被人群的谈笑声湮灭了。五分钟后,孙嘉怡看到韩梓萱迈上了讲台,她急促的呼吸着,用手捂着泛着红晕的脸颊,鼓着前有未有的勇气说:“我是大三英语专业的学生,我知道我现在不应该站在这个讲台上,但是这也是我最后一次机会了,因为他即将毕业了!我想我应该是一见钟情了!我爱上了刚才那个成绩优异的学长——谢稻臣,希望你能接受我的表白......”台下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笑声,接着是一波盖过一波经久不息的掌声。
韩梓萱后来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挤出礼堂人群的,孙嘉怡气急败坏的拖着她往宿舍逃,一边狠狠的骂她她:“我真要叫你一声神仙姐姐,你住世外桃源还是刚从火星来啊?你是弱智啊还是白痴啊?谢稻臣这朵混世魔王中的奇葩你真的没听说过?学校扫地的大妈都认识他,你竟然不知道?”韩梓萱同学已经被突如其来的状况搞得很想死了,她唯一知道的是自己现在成为了全校的笑柄——谢稻臣,建筑学院学生,聪明之极,精通英、日、法三国语言,心思却全然不在正经事上,旁门左道烂熟于心、歪门邪道无师自通。大学闲暇空余主攻日法情色漫画、小说翻译及下载,文学水平甚高,其译著深受广大男性同学喜爱。因相貌俊朗出众,性情玩世不羁,专注于如何获取女孩芳心。五年交往女友二十有余,其中一事坊间流传最为传奇——他煞费苦心穷追不舍金融系才女一枚,为夺其芳心不惜早出晚归研习金融学各门课程,这期间与金融学院纨绔子弟庄雨梵交好,替庄大少考过好几门专业课而享誉金融学院。后来竟还有人出高价找谢稻臣替考,因有新女友不再对金融感兴趣拒之!
总的来说,这个谢稻臣呢,良家少女避之不及。但有也有孙嘉怡这类学校的交际名媛对其趋之若鹜,对于她们来说,好像当过谢稻臣的女朋友是件特别值得显摆的事。这就像建筑系的教授提及此人就摇头,可金融系竟然有博导鼓励他考自己的硕博连读!
孙嘉怡继续数落韩梓萱:“你就是再足不出户或者大脑少弦也应该知道他是我前男友之一吧?”
韩梓萱懊恼到自尽的心都有了,说:“拜托,你的前男友应该比他的前女友也少不了几个吧?你换人换的比包还勤,还没来得及看清长相呢你就把下一个拎出来了。反正不管怎么样,这事你帮我,求你了,拜托,拜托!”
“我帮你?我怎么帮,你自己表白自己兜着吧。不过你往好了想,他都毕业了,哪有心思来找你。”后面这句让韩梓萱稍安了心。
然而,幻想是幻想,现实是现实。就像韩梓萱幻想谢稻臣是出色的才子,而现实他就是个在感情败类。谢稻臣由于本专业学分未修满,需要在学校多读一年,于是他就这么悠然自得的出现在韩梓萱生命中了!不管韩梓萱是赔礼道歉、解释误会、恶语相加,还是对他视而不见、敬而远之都甩不掉谢稻臣的纠缠。谢稻臣说,虽然韩梓萱将是他恋爱史中长相最平淡的一位,但看在她那么诚恳告白的份上,他也就勉为其难的接受吧。韩梓萱拜托他说,千万别勉为其难,我这种长相怎么能配得上你的才貌双全呢?谢稻臣带着他一贯似笑非笑的表情说,不管怎样,必须要谈场恋爱才能分手!
可这恋爱怎么谈啊,韩梓萱让孙嘉怡带话拜托谢稻臣给她留条活路,自己已经在全校面前那么丢人了,也算是严厉的惩罚了。谢稻臣不依不饶说,没关系,你丢的面子我全给你找回来。于是,谢稻臣让全校都看见他为韩梓萱在草地上用蜡烛围成的心形,让全校都听见他在广播里为韩梓萱原创的情歌,让全校都误以为他真的浪子回头,专一的爱上了一个值得爱的女孩。后来,韩梓萱实在受不了无时不在的高强度校园关注率。只好妥协开始了和他半真半假的恋爱,然而这为其半年的疯狂恋爱活活将两个人折腾成了哥们儿。
再后来,韩梓萱放话说:“反正不管怎么样,这面子你就给足了、给到底吧。毕业前不准分手,你是装、还是忍、还是演,也得跟我撑到毕业!要不我这人就丢大发了,都能记入华府嘉泰史册了!”
谢稻臣说:“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小爷我喝出来再浪费半年时间把这出风花雪月的戏给你演完。条件是咱俩得搬到庄雨梵在“北山居”租的那套房子里去,帮你秀足了恩爱。你一间我一间,房租庄雨梵出,一日三餐你做,外加所有家务。”
韩梓萱特好笑的问:“庄大少都已经毕业了,凭什么继续给你租“北山居”的房子啊?那房子一个月的租金都我小半年的开销了。”
谢稻臣得意的说:“那就不用你管了,我自有我的魅力,不仅老少通吃,而且男女通吃。”
韩梓萱便一咬牙一跺脚给答应下来了。这谢稻臣可不是个好伺候的主,今天要吃披萨,明天要吃寿司,后天要吃粉蒸肉,反正就一条——不去店里吃!结果,搞到毕业韩梓萱连冰皮月饼和椰子糕、双皮奶都能做得像模像样。用孙嘉怡话说,韩梓萱自己都能撑起一个甜品店了。
那些毕了业或没毕业,找到工作或没找到工作的朋友们惆怅的时候、无聊的时候、空虚的时候、失落的时候、得意的时候、思念的时候都会跑到北山居品尝韩梓萱的手艺,像林诗贤、李靖泰还有庄雨梵这些少爷小姐也会时不时拎来顶级牛排或北海道空运过来的生鱼片让韩梓萱用高档食材练练手艺。于是“北山饭团”这个在北山居混饭吃的民间团体就悄无声息、不知不觉的成立了,不管是他们的 qq 里,还是微信里,都隐匿“北山饭团”这个活跃的群体。
这么伺候下来,谢稻臣的胃是彻底被韩梓萱俘获了。而韩梓萱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这样“犯贱”的伺候在谢稻臣左右,可能因为她已经是“北山饭团”的灵魂人物了吧?至少北山饭团缺了自己就没饭可吃了。
毕业后,谢稻臣和韩梓萱按原计划“分手”,韩梓萱继续傻乐呵的积极上进,上班的同时还做翻译兼职。谢稻臣继续吊儿郎当,天天不务正业,凭他的才华完全可以进到建筑事务所或者设计公司,物色到一份体面的工作,但他似乎就是沉迷于靠一些匪夷所思的手段谋生:比如去什么高档别墅售楼处做销售,借机认识老板和富婆;或者为国外情色网站做兼职写手,有段时间他说他的偶像是林语堂,韩梓萱估计他下句就吐不出什么象牙来,果然他那几天的梦想便是用法文写一本传世的著作。而随着所有人的彻底毕业,“北山居”的时代告以段落,庄雨梵却舍不得那套承载了太多回忆的房子,干脆就把它和对面的三居都买下来,两间套房子打通翻新装修了一遍,彻底变成了一个配有六间客房的聚会场所,“北山饭团”的男男女女们隔阵子便会去闹腾一番。林诗贤更是活生生的把一个厨房改造成了她的小型博物馆加收藏室,里面堆满了饭团里几个有钱分子从世界各地折腾回来的物件:各种雪茄、红酒、咖啡、芥末酱,还有李靖泰囤积的各种乌七八黑看不出颜色的熏肉干。
不管怎样说,在北山居的一年里,韩梓萱最成功的还是留住了谢稻臣的胃,毕业后的现在他隔三差五会去韩梓萱家蹭吃蹭喝,还口口声声说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啊什么的屁话。但是留宿在韩梓萱家今天是第一次,据谢稻臣说是因为最近没有赚钱的路子,被房东赶出来了,只好彻底投靠韩梓萱。
韩梓萱说:“你那帮富二代官二代狐朋狗友呢,什么庄雨梵,李靖泰,怎么不去他们那住啊?”
谢稻臣说:“哎,你就别提了,庄雨梵不是刚结婚么,人家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不能添乱吧?李靖泰跟他爸去印度考察药厂了,得有段时间才能回来呢。”
韩梓萱白了白眼说,反正明天走人,自己看着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