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舞的右眼皮跳了跳,她觉得心里颤抖了一下。她走到星期五川菜馆门口,回头看了一下凡人东路地铁站出站口那片绿地上的矮马,然后就一头钻进了星期五川菜馆。
小舞打完卡,她就听有人在厨房间里大声地说着什么,她有点好奇,就进了厨房间。她看到好些人在那里听一个厨师在绘声绘色地讲着什么。小舞听了一会儿,就明白了,原来那个厨师昨晚值班住在川菜馆里,他说半夜时,老听到川菜馆外面有一个婴儿在哭,他出门看过,什么也没有。出去看了两次后,他没有发现什么就害怕了,就没有再出去。他说婴儿的哭声一直持续了好几个小时,到凌晨4点左右,就没声音了,他一个晚上没有合眼,担心那哭着的婴儿在他一睁开眼就出现在他面前。
小舞听完后,对那厨师说,你昨晚上是不是一直在做梦呀!
厨师瞪了小舞一眼,做你个头呀,我一个晚上都没合眼!要是你一个人在饭店,听到那声音,非吓死你不可!
这时,川菜馆老板王广大走了进来,他满脸肃杀,大声说,在这里搞什么鬼,还不干活去!
大伙这才四散开去。
王广大把那个厨师叫到一边,压低声者对他说,阿扁,你刚才在散布什么谣言?
阿扁说,老板,我对你死心塌地,怎么会散布谣言呢?
王广大冷笑了一声,嘿嘿,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人要挖你走呀,出的工资比我这里高?
阿扁讪笑道,老板,你说到哪里去了,我跟你那么多年了,要是我想走,早就走了,还等到今天。
王广大拍了拍阿扁的肩膀说,我明白,明白,对了,你刚才到底在说什么?
阿扁就把刚才的话向王广大重复了一遍。
王广大认真地问,你真的听到婴儿的哭声了?
阿扁也认真地回答,真的,哭得很吓人,说不定真的是什么脏东西。
王广大眉毛耸了耸说,别瞎讲,你就当什么也没听见,不要再传了,如果有人再问你,你就说是做梦的,嗯!
阿扁见王广大的神色有些不对劲,连忙点头,好咧,好咧,我听老板的,昨晚我什么也没有听见。
王广大觉得自己的眼皮跳了跳,但是他弄不清楚是哪只眼睛的眼皮跳的。
他骂了声什么。
阿扁无趣地摇了摇头,走开了。说实在话,他也捉摸不透王广大。
2
宋正文走进办公室时,身上还是一身汗水。他中等身材,微胖,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那么容易出汗,现在还没到真正热的时候。他是一家广告公司的一个部门经理,说是经理,其实他手下只有一个业务员,那是一个叫桃子的女孩。宋正文打开了空调,他的办公室不一会儿就凉快起来。宋正文今天显得心神不宁,他坐在办公桌旁,不像往常那样一上班就翻开名片夹,挨个给那些三教九流的客户打电话。宋正文心里还在想着矮马,他也觉得矮马今天的神情很特别,一直以来,他都感觉到矮马这个垃圾好像对自己有某种威胁,但是他不能确定矮马究竟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威胁。他心里总是在提防着这个捡破烂的人,只要他在路上碰到矮马,他内心就会出现一种抵触和反感的情绪,他甚至有一种恶毒的愿望,那就是在某个清晨,他一起床就会听到矮马暴尸街头的消息。
桃子进来时,宋正文正翻开一本杂志,桃子一进来就叫道,哎哟,空调开那么大,冷死了!
宋正文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他心想,桃子,你是个冷血动物。
桃子的办公桌和他面对面,桃子放下皮包,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冲了一杯茶,她边吹茶水表面上的沫沫边对宋正文说,宋经理,给你也泡一杯吧!
宋正文说,不用,不用。
桃子也没再说什么,坐下来,把茶杯放在了一边,打开了电脑。
宋正文好像想起了什么,他问桃子,桃子,洪秋明的那个性病专科门诊的广告在《赤板晚报》发了多长时间了?
桃子的眼睛盯着电脑屏幕,说,宋经理,你怎么啦,不是昨天才见报吗?
宋正文说,对,对,昨天才见报,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给洪秋明打电话。
桃子马上又说,宋经理,你放心,我一会儿就出去,到电话亭去给他打电话。
宋正文说,好,好。
桃子继续说,那傻瓜好糊弄,我给他打了好几次电话。他愣是听不出是我的声音,不过,我装性病患者还是装得很像的。
宋正文没有吭气。装成顾客给他的广告客户打电话证明发布的广告有效是宋正文惯用的伎俩。他有时会很得意,但今天他对桃子的话一点反应也没有,桃子也觉得他有些异常。
桃子觉得不对劲,就关心地问宋正文,宋经理,你今天身体不舒服吗?
宋正文摇了摇头说,没什么,没什么。
桃子又说,宋经理,你要是不舒服,你就回去休息吧,这里我会盯着的,你放心。
宋正文说,桃子,我真的没什么!
桃子就不多言语了。桃子突然笑出了声,她是看到她的一封电子邮件才笑出声的,她的电子邮件中有一幅很搞笑的图片,小布什的头被放在了一只猴子的身上。
听到桃子的笑,宋正文皱了皱眉头,这时,宋正文桌上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宋正文拿起了电话听筒说,喂——
电话那头是谁在说什么,桃子没有听到,她也无法听到。她只是看到宋正文在听电话时,脸色起着变化,那本来就舒展不开的眉头更加紧锁了。
宋正文说,好,好,我马上过去。
宋正文放下电话就对桃子说,桃子,我出去办点事,如果老总过来,你就说我出去跑业务了。
桃子点了点头,宋经理,你去吧,这里你放心,有什么急事我会打电话给你的。
宋正文提起他的黑皮包匆匆而去。
桃子突然想,宋经理的那个黑皮包里装的是什么?她来这里上班几个月了。似乎没有见宋正文打开过那个黑皮包。有的时候,桃子真希望亲手打开宋正文的那个大黑皮包,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东西。这个愿望经常让桃子想入非非,忘记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有个晚上,桃子做梦,梦见了宋正文的那个皮包。她在梦中看到宋正文微笑地朝她走来,他来到桃子的面前,彬彬有礼地对桃子说,桃子,你想看我的皮包里装了些什么?桃子十分惊骇,她从来没有和谁说过这个想法,她说,宋经理,你,你怎么知道?宋正文还是微笑着说,我怎么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我都知道。桃子呆呆地看着宋正文,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宋正文难道真的能够看穿她的内心世界?宋正文突然把皮包放在了她的面前,然后微笑着打开了,他说,你想看,就让你看,桃子,你可要好好地看呀!桃子感觉到宋正文的话里包含着锐利的锋芒。桃子看到他的皮包里的东西后,大叫了一声,她看到宋正文的皮包里装满了死人的骸骨。宋正文根本就顾不上桃子的惊骇,他还是微笑地说,你知道这是谁的骨头吗?哈哈,你一定猜不出来的,告诉你吧,这是你的骨头……桃子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她不相信宋正文是她梦中的那个人。
3
矮马实在太困了,他想睡觉。矮马决定暂时什么也不想,重新回到他那狗窝里去美美地睡上一觉。他在很多路人的目光下打开治安亭的门时有些心虚。矮马从住进这里的那天起,他就担心有一天会被人赶出去,这毕竟不是他有权利拥有的地方。自从矮马回到这个城市,沦落为一个拾荒者,他就一直居无定所,他很清楚,迟早会被人扫出这个治安亭,这只是时间的问题,就像一个人迟早要死去一样。矮马只不过不希望这一天来得太快,因为重新找一个住的地方是那么困难和劳神。矮马一般情况都是在深夜钻进治安亭,天一亮就出来,就是怕被有关人员发现他住在这里面。
矮马刚打开治安亭的门,就觉得有人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下。他回头看到了一张威严的脸。矮马的腿肚子哆嗦了一下,他转过身,这是一个让他颤抖的人。这人就是凡人东路上的片警黄小初。
黄小初审视了矮马一会儿说,矮马,你怎么住在这里?
矮马不知怎样回答才好,支支吾吾起来。
黄小初见他窘迫的样子,挥了一下手说,我现在不追究你为什么住在这里的问题,你回答我另外一个问题就可以了。
这时,围上来一些人看热闹,仿佛矮马是老鼠,黄小初是逮住老鼠的猫。
黄小初对围观的人说,散开,散开,有什么好看的?
围观的人嬉笑着走开了。
矮马这才缓过劲来说,黄警官,你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黄小初说,昨晚上你听到有婴儿的哭声吗?
矮马迟疑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说,我什么也没听见,昨晚上我睡得很死。
黄小初的目光刀一样划着矮马铁青色的脸,他发现矮马的眼睛充满了血丝。
黄小初说,你真的没听见?
矮马摇了摇头说,没有。
黄小初说,可有人反映说就在这一带有婴儿的哭声。
矮马说,黄警官,我真的没有听见。
矮马说谎是因为他觉得警察问的事情一定有问题,矮马是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矮马不想负责任。黄小初见他什么也不知道,就走了,走时他对矮马说了这样一句话,矮马,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住在治安亭里了,我不说你而已,反正这个治安亭不久就要拆掉了。
矮马相信他的话。他的睡意全消了。矮马想起了那个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婴儿和夜里瘆人的哭声,有种不可名状的恐惧涌上了他的心头,他的手伸进了裤袋里,那只红色的童鞋还在。矮马的手紧攥着这只红色的童鞋,他想把它拿出来扔掉,可他的手像是被一股魔力控制着,无法拔出。
很多人从矮马身边走过,他们都那么神色匆匆,好像怀着什么重大的责任和理想,他们是幸福的,矮马一下子觉得自己那么卑微和无耻。矮马又突然想起了宋正文针尖一样刺痛他的目光。他觉得当初他跟踪唐娜虽然无耻,但是并没有错,他希望闻到她的香味,因为唐娜是他暗恋的人。在矮马跟踪唐娜宋正文挡住了他后的日子里,还发生了这样一件事情。那事情还是和宋正文有关。
那是个秋天的傍晚,矮马在李老二的拉面店吃完了晚饭,他就拎着装垃圾的编织袋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他来到了一个公共厕所门口时,就把编织袋放在了公共厕所的门口,自己走进了公共厕所。矮马出来重新提起编织袋时,他没有在意编织袋里多了什么,因为重量好像差不多。
就在他走过情韵小区一段路后,有人在后面追上了他。
矮马听到一声怒喝,矮马,你给我站住!
矮马站住了,一个人站在了他的面前,他显然十分气愤。
矮马看清楚了,眼前的人就是宋正文。
宋正文说,矮马,你老实说,你有没有偷我的东西?
矮马很迷惘,我怎么会偷你的东西,我从来没有偷过别人的东西!
宋正文冷笑了一声,像你这样的社会渣滓还不偷东西!把你的袋子打开!
矮马委屈地说,我没有偷你的东西,打开就打开!
矮马打开了编织袋,呆了,里面有一件还没有拆封的白衬衣。
宋正文拿起了那件白衬衣,冷笑着说,这是什么?你说,这是什么?
矮马无语了。
宋正文就拉着矮马去了派出所。在派出所里,宋正文对警察说,他在商场里买了衬衣,进了一下公共厕所,他把包放在公共厕所洗手的地方,他一完事就发现包里的新衬衣没有了,在他上厕所的过程中,就矮马进来过。
矮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心里只是恨死了宋正文。警察问他什么,他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警察就以为他默认了这个偷盗行为,把他关了起来。关了两天,他就被放出来了,他离开派出所拘留室时,他终于说了一句话,我没有偷东西!
警察就朝他怪笑,快走吧,以后老实点。
从他关进去的那天起,他就没有在夜晚跟踪唐娜了。现在,他发现了宋正文针尖般向他刺来的目光,会不会又发生莫名其妙的事情呢,他心里有点冷,到现在,他不明白宋正文为什么要这样对他。矮马心里又一次恶狠狠地骂了宋正文一声。
多年来,是什么在控制着矮马的心灵?矮马不知道。矮马迷惘地想,有谁见过我惊恐的目光?有谁见过无助的我在风中颤抖?矮马觉得他的头脑在发热,他满头的汗水。
4
宋正文打了个的士,他对司机说,去母爱医院。他坐在出租车上心神不宁。他知道自己心神不宁的原因,昨夜,他也听见了婴儿的哭声,他是在那个噩梦醒来后听到那婴儿的哭声的,婴儿的哭声死死地抓住他的心脏,让他透不过气来。婴儿的哭声和梦境里的情景让他无法入睡,当时,他打了个电话问守护在母爱医院快要生产的妻子身旁的妹妹,问他妻子怎么样了。
妹妹的回答让他心里稍微安稳了些。妹妹说,一切都很好,你就放心吧。待业在家的妹妹宋雅文的确帮了他很大的忙,这段时间仿佛就成了他家的保姆了。可今天一上班,妹妹就打电话来,说老婆要生了。他心里说不清为什么那么忐忑不安,他怀着异样的心情赶往医院。
在赶往医院的途中,他心中又响起了婴儿的哭声,昨夜那个噩梦放电影一样在他的脑海里重现:那是个女人,身体模糊的女人,他只能看清她的长发,纷乱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脸。她来到了他的面前,对躺在床上的他说,宋正文,我给你送孩子来了——她的声音缥缥缈缈,像一缕青雾那样捉摸不定。他从床上惊坐起来,他听到了婴儿的哭声。那女人突然笑了,女人的笑声和婴儿的哭声混杂在一起。他大声说,我不要,不要,你走开?女人的笑声和婴儿的哭声突然止息了,那女人倏地消失了,房间里有一种奇怪的味道。很静,静得出奇。他侧了一下身,突然看到就在他的旁边放着一个裸婴,那个裸婴身体是紫黑色的,那个裸婴紧闭着双眼,但眼角有泪,黑色的泪……这是一个浑身冰凉的死婴。
他大叫一声,从梦中醒来。可他从梦中醒来后,发现窗外真切地传来了婴儿的哭声……宋正文心揪紧着,他不知道此时的妻子正在经历一场什么灾难,他自己又会经历一场什么样的灾难,多年来总是有一种若隐若现的灾难在跟踪着他,让他活在恐惧中。
到了医院,他匆匆地来到了产房的外面。
妹妹宋雅文坐在产房外的塑料椅子上,她见宋正文来了,赶忙站了起来,哥,你来了。
宋正文赶紧问,你嫂子没什么事吧?
宋雅文笑着说,应该没有什么事,哥,你坐吧。
尽管宋雅文这样说,但是可以看出来她还是十分紧张。这时,产房里传来宋太太撕心裂肺的叫声。那叫声听起来异常的尖锐,让人心里很不舒服。
宋正文浑身颤抖着,他的额头上又冒出了汗珠。
宋雅文对宋正文说,哥,嫂子没事的,你放心。
说着,宋雅文的手握住了宋正文的手。宋正文也紧紧地抓住了宋雅文的手,宋正文抓住宋雅文的手越来越使劲,宋雅文怎么能受得了,痛得脸都扭曲了,她对宋正文说,哥,你把我的手捏痛了。
宋正文仿佛没有听见妹妹的说话声,还是死死地抓住妹妹的手,宋雅文痛得叫出了声。
当产房里传来婴儿的第一声啼哭时,宋正文的手才从妹妹的手中松开,只见他翻了翻白眼,浑身一软,瘫倒在地上。
宋雅文顾不得自己手的疼痛,大声叫道,哥——
宋雅文的确吓坏了。
她不明白宋正文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晕倒,这样的情景发生在她哥身上她知道的这是第一次。
宋正文在急救室里醒过来之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妹妹宋雅文。
宋雅文高兴地说,哥,你醒了,你吓死我了。
医生在旁边说,没事的,你躺着休息一会儿吧,你太紧张了。
宋正文看了医生一眼,他问宋雅文,你嫂子好吗?他问宋雅文的时候,眼中闪过了一丝焦虑的神色。
宋雅文说,嫂子很好,她很关心你,让你醒了好好休息一会儿再去看她,对了,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嫂子生的是一个大胖小子。
宋正文轻轻地说,是吗,那太好了。
宋雅文笑笑,可不,咱爸咱妈都来了,还有你的岳父岳母也来了,正在那边看你儿子呢?
宋正文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轻声地说,他们怎么不过来看我呢?
宋雅文问道,哥,你说什么呀,那么小声,蚊子叫一般。
宋正文马上换上了笑脸,没什么,没什么。
宋雅文看着宋正文的脸,说,嫂子说要赶紧出院。
宋正文问道,为什么?
宋雅文说,哥,难道你不知道。
宋正文云里雾里的,他显得十分迷惘,我知道什么呀?
宋雅文说,哥,昨天夜里,这个医院里丢了一个婴儿。
宋正文若有所思地说,是吗?
宋雅文点了点头,是真的。
宋正文突然想起了一个人,是他昨天夜晚来医院看妻子离开时看到的那个人。宋正文想起那个人,他就觉得很奇怪,他来母爱医院干什么?他昨晚刚刚走出妻子的病房,就觉得头很痛,他心想赶快回家洗个澡睡觉,只要睡着了就什么都不想了。他匆匆走过长长的走廊时,他看到有一个人在一个病房的窗口往里面偷看着,他知道这个人是谁,这个人到底想干什么?
5
深夜一个婴儿在啼哭的事情很快地在凡人东路上传开了。矮马在捡垃圾的过程中总是能听到一些窃窃私语。其实,在以前,凡人东路的夜晚就发生过婴儿哭叫的事情,这些事情一次次发生,一次次地被人忘记,但每发生一次,就会让凡人东路的人们害怕和谈论一段时间。他心里有些内疚,如果自己在孩子还有气力啼哭时抱起他到医院去,或许那婴儿就不会消失得无影无踪。矮马觉得,从某种意义上说,自己是个杀人犯,自己间接地杀了那个婴儿。
矮马在凡人东路上一天都抬不起头来,许多人的目光芒刺一样扎着他,他浑身不自在。就连古美菜市场里卖青菜的摊主吴肥婆和他说话,他都赔着小心,生怕说漏了嘴会遭到白眼。吴肥婆其实是一个又高又瘦的老太太,据说她以前是个肥胖的女人,两年前得了一场怪病,人就缩水一样干瘦下来了。吴肥婆的眼睛里有许多不确定的东西在游动。在矮马眼里,吴肥婆也是个奇怪的人,他有时会在无人的夜里发现吴肥婆在凡人东路的大街小巷上游荡。吴肥婆在夜里游荡时街上没有人来往了。矮马有两次看到吴肥婆都是在凌晨3点左右,那时凡人东路的大街小巷上的所以店都关门了。矮马走出岗亭,在后面的树下撒完尿,他就看到了吴肥婆。吴肥婆从那小巷子里走出来,她在凡人东路上表情木然地游荡着。她边走,边做着一种古怪的手势。矮马想,吴肥婆是不是有夜游症?他听说过,有夜游症的人是不能惊动的,只要你在她夜游时一惊动她,她就会猝然死去。矮马就这样看着吴肥婆在空空荡荡的街上游荡。他不知道吴肥婆在游荡时的心情和她所经历的事情。
矮马背着装废品的大编织袋路过古美菜市场时,吴肥婆叫住了他,她的摊位是在最外面。她笑着对矮马说,矮马,昨天晚上你听到婴儿哭了?
矮马朝她摇了摇头,他觉得吴肥婆的笑容十分古怪。
她满是皱纹的脸上十分疑惑,你怎么就没听见呢?
矮马也对她笑了笑,他说,你昨天晚上有没有出来游荡?
吴肥婆听了他这话后沉下了脸。
矮马头也不抬地走了,矮马相信吴肥婆看他离开的背影时的眼神一定充满了不解和疑问。矮马从古美菜市场往东走,穿过和凡人东路交叉的鸡皮街进入了情韵小区对面的一片老居民区时,看到路边紫丁香洗头店的洗头妹朱雀儿坐在里面磨指甲,紫丁香洗头店里生意很淡,另外一个洗头妹趴在那里瘟鸡一样,矮马心想她一定睡着了。
洗头店里放着刺耳的音乐,那是一个男人在唱什么《2002年的第一场雪》。朱雀儿在磨指甲的间隙中抬起了头,她的媚眼往店外扫了一下就发现了矮马。
朱雀儿的瓜子脸上顿时笑出了一朵花,她朝他说,矮马,今天捡到金元宝没有?
矮马没好气地冲她说,捡到你妈个×了!
朱雀儿听矮马的骂声,清脆地甩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她笑完后就说,我妈的×可是宝贝呀,要让你捡到你就发财了!
矮马觉得朱雀儿比自己还无耻。她见到矮马总是拿他开涮,她总是说矮马只要坚持下去,一定能在垃圾中捡到一块金元宝,过上幸福的生活。矮马明白她压根就不了解自己。矮马没心思和她搞笑,他得去寻找他需要的东西,尽管他的内心堵得慌。
朱雀儿看矮马不理她,她走出了店门,对他说,矮马,你回来,我免费给你洗头,就算我今天开个利市。
矮马头也不回地走了,洗头对他来说根本就不是个诱惑。
朱雀儿在后面笑着说,矮马,你是个不识抬举的东西!
矮马走出了一段路。矮马看见街边坐着一个黑脸老头,他的前面放着一张用小石块压着的白纸,白纸上面写着摸骨算命四个潦草的字。凡人东路在矮马的记忆中从来没有来过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在赤板市火车站周围倒是不少,这样的人一般靠骗钱为生。
矮马正觉着奇怪,那个黑脸老头站起了身,走到他面前,堵住了他的去路。矮马心里说,我和你这个黑脸老头没有什么关系,你堵住我干吗?
矮马还没开口说话,黑脸老头就先开了口。他审视着矮马,他的目光不亚于民警黄小初的目光,那么锐利,不过,黑脸老头的眼中似乎有一种捉摸不透的光芒。黑脸老头的声音十分低沉,他说,你是属马的吧,今年37岁。
矮马心里颤抖了一下,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年龄?
黑脸老头接着又说,你的印堂发黑,有邪气入侵,你在今年的三伏天有事哟?
矮马身上的汗水从毛孔中漫了出来,黑脸老头的话中带着一股子直逼矮马心脏的锐气。
矮马胆战心惊地说,有什么事?
黑脸老头摇了摇头,扭头而去,地上的那张白纸也没有收起。
他边走边喃喃地说,这是我见过的运道最差的一个人,罢,罢,赶快离开的好。
矮马又急又惊,他冲着黑脸老头的背影叫道,你别走,你告诉我,我会有什么事!
黑脸老头好像没有听见他的话,一会儿就走出了老远。
矮马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沮丧到了极点,难道真的有什么不测的事情要发生,难道自己真的无法逃脱?
6
紫丁香洗头店里,刀郎还在尽情地唱着他的西部歌谣。朱雀儿已经剪完了指甲,她百无聊赖,她说了声,凡人东路的那些王八蛋都死去哪儿了,咋连一个鬼影都不见。
趴在那里睡觉的洗头妹突然发出了声音,你刚才不是看到矮马了吗?
朱雀儿骂了她一声,睡你妈的觉吧,少啰唆?
朱雀儿的话音刚落,走进来了一个人。
朱雀儿眼睛一亮,叫了声,三哥,您来啦,请坐,请坐。
进来的是个高挑个的年轻小伙子,他的脸上有三道刀疤,这条街上的人都管他叫阿三。这家伙原先在一个印刷厂里上班,后来不知怎的被厂里开除了,现在凡人东路的人很少有人知道他在干些什么,只知道他母亲是古美菜市场里卖菜的吴肥婆。
阿三一进门就在朱雀儿的屁股上捏了一下,朱雀儿怪叫了一声说,三哥,轻点,你捏的可是肉呀!
阿三冷笑了一声,朱雀儿,你信不信,哪天老子不高兴了,我把你的皮给剥了。
朱雀儿把阿三按在洗头椅上,娇嗔道,三哥,你要舍得,我就让你剥了我,我写好遗书,就说是我愿意让你剥的。
阿三说,快洗头吧,废话那么多。
阿三进来后,趴在那里睡觉的洗头妹不能再睡了,她端过来一杯水放在阿三的面前,说,三哥,请喝水。
阿三斜着眼盯了她一下,说,去去去,看你就烦!
那洗头妹识趣地闪开了。
朱雀儿在镜子里看到阿三的脸色苍白,眼圈发青,他闭着眼睛,疲惫的样子。朱雀儿是个嘴巴闲不住的人,她边给阿三洗头边说,三哥,好几天没见你来了,你到哪里发财了?
阿三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
朱雀儿捉摸不透阿三,往常,阿三会不停地和她调笑,什么鬼话都说得出口。朱雀儿只好不说什么,认认真真地给阿三洗头。头快洗完时,阿三突然开了口,朱雀儿,昨晚你们听到婴儿的哭声了吗?
朱雀儿淡淡地说,听到了。
阿三吞了口唾沫,就再没问她什么。
朱雀儿自顾自地说,婴儿哭了很久,我们都不敢出去,半夜三更的,也许是什么脏东西在叫吧!
阿三洗完头后,朱雀儿附在他的耳边说,要不要上楼去。
阿三有点恼怒地说,老子今天没那个心情。
他说完就要走,朱雀儿说,三哥,你钱还没给呢!
阿三转过头,眼中露出凶光。朱雀儿有点害怕,她的目光躲闪着阿三的目光,她不知道今天十分反常的阿三会做出什么反常的举动来。阿三盯了她一会儿说,管我妈要去!说完就扬长而去,好像是要去做一件诡秘和要紧的事情。
阿三走后,朱雀儿说,这王八蛋今天撞鬼了,往常他给钱可痛快了。
另外那个洗头妹说,朱雀儿,你敢去管他妈要钱吗?
朱雀儿扬起头说,我有什么不敢!不就是去向吴肥婆要点钱吗,她又不是老虎,有什么可怕的!
朱雀儿说这话时有些心虚,她知道吴肥婆的一些事情。吴肥婆在很久以前是医院妇产科的医生,因为偷偷给人做人流,被医院开除了,然后她就在家里偷偷帮助那些因为偷情怀上孩子的女人做人流。吴肥婆做人流做得多了,身上总是有一股怪怪的血腥味。她还经常在晚上做完人流后跑到街上透气,她经常说她喘不过气来,要她的儿子给她捶背,可她儿子也变得怪异,他躲着吴肥婆,死活也不愿意给她捶背,他说他害怕她身上的血腥味,害怕听到那些打胎妇女们的痛苦叫声。吴肥婆就流着泪对儿子说,你父亲死得早,我要不干这事,怎么养活你?你这个没有良心的东西!无论吴肥婆怎么骂他,他就是不愿意给母亲捶背。吴肥婆没有办法,她只好到外面去透气。她也有恐惧的时候,她经常深夜出门后惊恐地回到家里,然后一个人哭着,边哭边说,不要找我,你们不要找我,找你们的父母亲去,是他们不要你们的,你们不要找我。这个时候,吴肥婆显然情绪十分反常。她儿子阿三会爬起来,递上一条毛巾给她,然后愣愣地看着她,他的眼睛里也发出一种绿光。吴肥婆就会把他搂在怀里,说,造孽呀——阿三还在小时候就偷看过母亲给女人做人流,他看得惊叫起来,那横流的鲜血让他的眼睛一片模糊。吴肥婆有时会十分反常,她一个人面对着窗外,浑身颤抖着,说一些阿三听不懂的话,那些好像是从地狱里飘来的语言让阿三充满了恐惧。有一次,阿三在睡梦中被吴肥婆的叫声惊醒。他看到吴肥婆把一双鲜血淋漓的手举过头顶,像个女巫那样张牙舞爪地叫着阿三听不懂的话……那都是阿三小时候发生的事情。
这些都是吴肥婆的儿子阿三在一次一次喝醉酒之后和朱雀儿单独在一起时告诉他的。阿三说他小时候很害怕听到女人的叫声,他也很害怕在家里闻到那血腥味。但是慢慢地,阿三习惯了那些撕心裂肺的女人的叫声,但是他很讨厌他母亲吴肥婆,他说他看见母亲吴肥婆心里就会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抵触情绪。
阿三还对朱雀儿说,女人千万不要怀孕,那是一种罪!
阿三还威胁过朱雀儿,你他妈的小心点,要是不小心怀上孩子了,我就把你送到吴肥婆那里,让她把你的底下掏烂,把你的肠子也掏出来!
朱雀儿听得毛骨悚然。
朱雀儿从来没有把阿三告诉她的话告诉给别人,好像谁也不知道这事,朱雀儿也从来没有听他人说过这事。她不明白为什么吴肥婆后来就不干那个营生了,而是靠卖菜为生。她也不明白吴肥婆为什么会生那场大病,让她变成一个瘦弱的老太婆。
尽管如此,朱雀儿还是害怕吴肥婆的那双手,每次她看到吴肥婆,朱雀儿就会感觉到吴肥婆会从她的肚子里掏出什么来。
她夸下了海口,但敢不敢去找吴肥婆要钱呢?如果她去找吴肥婆了,又会发生什么样让她想不到的事情?此时,她不知道矮马也在一种状态中担心着未来要发生的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