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陆拾贰章
鸡鸣时分,碧落便醒来了。
祁寒皱了皱眉从从榻上起来抓住了他的衣角柔声道:“起这么早?”
“嗯,师兄说的。第一天要早些到,否则夫子会不开心的。”
“那你起早了,我不开心呢?”祁寒撇着嘴嘟囔道。
“哈?”碧落浅浅一笑,伸手拿开了祁寒的手,“那你也只能忍忍了。这舍利子可是你要的,又不是我。”
“切。”
碧落看着祁寒孩子般赌气地背对着自己又睡了下去,他温笑的眼里流露出温情的光泽。遽尔,他想到了那个霸道横行的鬼仙竟和这个面前幼稚不堪的人是同一人,他忍俊不禁,甚至开始怀疑哪一个才是真正的祁寒。
那个如同山野闲人般的祁寒,那个如同明了少年般的祁寒,碧落他都喜欢。
可那个狠恶的鬼仙,碧落是打心底希望与祁寒无关。
“逢人不说人间事,便是人间无事人吧。”
碧落记不得这是祁寒多久对他说的了,但他知道他就是喜欢祁寒这样。想到了这儿碧落不禁会心一笑,信步走到书堂却见师兄林语熙早早地便坐在了那儿。
“师兄早。”碧落温笑道。
林语熙放下了书,抬头先是望了碧落一眼然后说道:“碧落来这么早吗?”他的脸色有兴奋的痕迹,碧落敏锐地抓住了这一点。
“是啊,师兄昨日不是告诉我,李夫子不喜人迟到吗?”说着碧落在林语熙的身旁的书案坐了下来,“所以我就早点来咯。”
“哈,也······也不用这么早。”林语熙挠头愣笑道,“倘若想要考取功名,也需不着如此着急,反正乡试也不难,又不是进京赶考。”
碧落翻开了一旁的唐诗点头心不在焉道:“嗯嗯,师兄说的对。”
“都没听见我说的啥吧?就说对对对了?”
“诶嘿。”碧落低头看着书道,“这诗写得好嘛。”
林语熙瞥了眼,是李白的《客中行》。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是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这诗也值得碧落你痴迷吗?我记得你昨日那首‘布衣素扇破袄被,木板柴薪蚊虫咬。此生君子逍遥意,鲲鹏九万嫌路少。’这诗拿出去给人看,还以为是李白的遗篇呢。”
“师兄你这样抬举我,我可觉得你是在戏弄我了。”
“戏弄你?昨听你吟诗的可是吴夫子,书院的人全都得敬他三分。曾经他可是礼部侍郎,连吴夫子都对你的诗称赞有加,你可别妄自菲薄了。”
碧落听后心中窃喜,但嘴上却仍谦虚得很。
这样类似于打情骂俏的话,两人一连说了好几天,也没谁觉着烦。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枝头二月初。”“独有凤凰池上客,阳春一曲和皆难。”“因过竹院逢僧话,又得浮生半日闲。”
有美景,有美人,有美言,有美事,几日谈遍人世繁华,千秋岁月中众星闪烁。
简直美极了,林语熙想道。
话说古来文人皆爱美文美诗美景美酒美人,倘若这诸多事物能合为一体岂不美哉?
“碧落。”
“嗯?”
两人在庭院中平排而行,秋日寂寥里竹林小径依旧青翠欲滴。林语熙倏地停住了脚步,转身望向碧落道:“公子可愿与我结交秦晋之好······”
“秦······秦晋之好?”
“不!不······是那种意思,但也差不多。”
“啊?师······师兄你······”
“就像道侣那般·······”
林语熙知道自己的举动出格了,但他实在不知要如何表达自己的感受了。纵使是平日里对着太守都能夸夸其谈的他,现在也只能在碧落面前行为举止皆变得笨拙幼稚。
碧落则呆呆地望着面前这温润的贵公子,心想着倘若他知道自己是个妖又会如何?碧落不敢想下去了,祁寒与他缠绵悱恻的画面不禁在他脑海里跳动着。
唰——
碧落红透着脸低下头去,小心翼翼地低声道:“别······我不知道。”
“碧落我······”林语熙看着碧落在自己的面前飘远,“我真的只是喜欢你······仅此而已······”
简简单单的喜欢与干干净净的爱意不是碧落不想接受,这些实在是他无福消受,更何况像林语熙这样的正派文人本就不应该与他有何瓜葛。碧落把这一切都拎得很清楚,但林语熙却不一样。
林语熙喜欢碧落,喜欢他那异于常人的外貌的金瞳银发,喜欢他那出人意表的诗情才意。假若碧落能是位女子该有多好,那他也就不必挖空心思地向他表露自己的心意,最后还落得个如此结局。
碧落匆匆跑回了自己的厢房里,趴在床上被子蒙过头,尚且不知道这面红耳赤的模样早已被人看见。祁寒毫不留情面地揭开了被子,咬着唇抽了抽嘴角道:“怎么?对你的师兄有什么非分之想吗?”说着祁寒双手撑在床上,一腿搭了上去,头贴在碧落的脖颈上吐着温润的气息。
碧落心里不得不承认,他竟有些喜欢祁寒这样。可他更清楚明白的是祁寒误解了自己与林语熙的关系。
“没有!我和师兄他······”
“你和你师兄刚在外面我都看见了,再说了你俩这些天打得火热,真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我······”
“你?你什么,让你去打听舍利子在哪儿都没打听到。你说说你,我当初干嘛救你?”
碧落闷不吭声地听着祁寒这一顿数落,说得他好似一无是处,泪水在金瞳中打着转,扑闪扑闪的眼睫。这幅模样任由谁看了都会不禁心生怜爱,而祁寒这会儿怒火占据了他的头脑以至于他全然不知。
碧落委屈道:“我爱你啊,就算我真的那么无用,也请你让我跟在你身边,可好?”
“爱······爱我?”祁寒怔了怔,起身背对碧落道,“不行。”
听到祁寒说不行,碧落的心都要凉透了。他从床上弹了起来,从祁寒身后抱住了他。
“不要拒绝我行不行,我真的······我真的爱你!”碧落说着顿了顿,“从前我以为爱一个人,就是和他在一起会很快乐,后来我又觉得是那人会想方设法地让你开心。现在我才发现,一直以来我都错了。情爱从来不是什么好东西,但真的遇见了,让我用三世苦难来换,我也心甘情愿。而你······我想就是这个值得我以三生相换的人。”
“你疯了!”
祁寒转身推开了碧落,然后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我没有!”碧落争辩道,“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哪怕死我也愿意,哪怕你是世人眼中‘虽尽南山之竹,不足书其罪’的鬼仙,我也不在乎······但······但我怕······”
“你怕什么?”
“我怕你不爱我······”
祁寒棱角分明的眉骨都好似柔了些,眼里的深情仿佛化作了一潭清泉,可他却在心里死不承认。
碧落眼巴巴地望着祁寒,似乎这便是什么生死关头了。
最怕的便是这样。
最该生生世世不见的人,却爱了一世又一世;最该生生世世远离的人,却追了一生又一生。
“今晚······今晚在城南有花灯会,一起去看看吗?”
“好······好啊······”
祁寒望着碧落的眼不自觉地弯眉轻笑,惹得碧落也不禁笑了。
尴尬恼人的气氛瞬间化作乌有,两人的脑中都闪过了一张脸,长得好像眼前的人却又素未谋面,而那人的名字却在口中呼之欲出。
两人都微微张唇,却又都什么也没说。
黄沙裹着漠北的寒风扑面而来,生长在京城的贵公子是受不住的。可总有一人生得威武英俊,一骑乌云踏雪走在他前面,替他受着风沙。
那时的叶澈清总是在冷君情的保护之下,但他早在那时就已知道,自己誓要还债的。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一时的欢愉是几世也还不清的孽。
看红尘过往,皆迷离幻象。听痴者梦呓,乃三生勿忘。
“儒而,回营地吧。待会天黑可找不着路了,魏将军若是没看见我人准是要着急的。”
沙漠的海子旁,叶澈清看着落日的余晖对冷君情笑道:“那可不是在下的过错,八皇子说带在下来看美景的。如今,在下看入迷了也是八皇子您自己的问题。”
“愈发伶牙俐齿了。”冷君情说着将自己身上的锦袍脱了下来,披在了叶澈清的身上,“既然儒而你喜欢那本皇子便舍命陪君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