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贰拾玖章
齐岑瑾平复片刻后又望向林月华,眼底的波涛汹涌似海。
林月华实在不知自己该如何,是一巴掌扇醒他还是好好给他讲道理?林月华本还想着对策,可脑子里倏地蹦出个问题。那问题竟没过脑子,直直地蹦出了口。
“你从前也是这般糟蹋自己身体吗?”
齐岑瑾显然被她这问题吓到了,连忙摇头道:“从前哪敢这般?若是不小心被阿哥看出来了,他定会责罚我的。”
林月华听后本还有一丝慰藉,可转念一想又似有不对。她坐到了齐岑瑾身边,对着他问道:“你这样说岂不是他从前罚过你?”
齐岑瑾一怔,尔后便慌了神,眼里竟露出一丝怒意。
“你胡说些什么?阿哥从没罚过我。从前他是恨不得日日夜夜守在我身边,生怕他一个不留神我便走了。阿哥对我好的那样是你不知道罢了!”
齐岑瑾说得激愤,心里只想着自家哥哥的好。
林月华见他如此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拍着他的背轻声安抚着。可齐岑瑾却不让她如此,想着自己堂堂七尺男儿,怎能在她一介女辈面前哭哭啼啼?
“你下去吧······这药也别再端来了······”
林月华听了他这话便觉得气不打一处来,蹭地站了起来指着齐岑瑾愤慨道:“你为何要这样作践自己?”
齐岑瑾苦笑着摇着头,无奈道:“你个外人知道些什么?”
林月华只觉得好笑,道:“我确实是不知这宣王对你有多重要。可我知道这世上倘若真有人值得去爱,那他绝不会需你放弃一切去作践、糟蹋自己。更何况他是你哥,你对他有这样的感情已是不顾伦理。你难道还痴心妄想让他不娶那戏子,娶你吗?”
林月华这话说得决绝,像是绝人以玦虽是委婉却也伤人。
齐岑瑾倏地抬起了头,一双秋水瞳早已红肿,当真是惹人怜。他欲启唇,可沙哑的喉却不许他说,只觉得咽里涌来一阵甜腥。
齐宸那刚下了早朝还正在宫中的长巷里走着,可他身边可谓是文武百官俱在。
为何?
那还不是他又因谏言有功升了官?这官场的事儿还不简单吗?要是简单,这官场的规矩便是世间最简单的,你若想要中举且不论文采只论你那老师是谁,你若想要万人来贺且不论家境只论你官品。
齐钰下旨时只恨得牙痒,可又不得不如此,否则他这一国之君还如何有威信?老祖宗立下的规矩,凡谏言有功者必赏之。更何况齐晨如今是将那匈奴使者收拾得服服帖帖的,这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功劳。他若是不给他升官加爵,岂不是坏了老祖宗的规矩?
齐钰本想着是给他个正二品——太子太傅,让他去东宫教***可他这明升暗降的意思,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齐宸听后也只是笑笑,打趣道:“皇兄之子乃人中之龙,臣弟何德何能教***更何况现如今阿瑾还在病榻之上,我又是如何才能抽身?”
齐钰听了他这话竟哑口无言,想着自己若还要逼着他便是不近人情了。这话齐宸若是传了出去,还叫人如何看他这皇帝?想着这是齐钰也只得作罢。
出了御书房后,只见门外一群大臣候着。那刻齐宸竟觉得自己好似那皇上,外面这些人便全是自己的臣子。可也就是那一刻,他还是知道自己身份的。
“宣王,皇上究竟给了您个什么官品啊?”
“正二品,尚书令。”
众人惊愕,这职位之前因先皇曾自己担任过。所以后来这位子便一直悬空着,可现如今皇上竟给了宣王。啧啧,这宣王到底是有多大本事那都是不言而喻的。
众人谀词从齐宸出了御书房后就没停过,不过他听着也还算舒心。虽知这些都是虚的,不过齐宸还是喜欢听。有点玩世不恭的意思吧?等走到了宫门前,齐宸本想同这些人说上几句。可阿乐却冲了上来,在齐宸边上耳语道:“爷,刚林姑娘派人传话来了。说翎王吐血不止,让您快去看看。”
齐宸本还是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儿,可那脸色却随着阿乐这话霎青霎白。
“那还不快命人备轿!”齐宸吼道。说罢他竟放着满朝文武不顾,自个儿匆匆忙忙地上轿走了
第叁拾章相识相知亦相别,情深不寿乃痴梦
这天到了下午便开始渐渐暖和起来了,太阳终是穿过了那厚重的云,斑斑点点地照在地上,大有晨光熹微的意思。
方子韵独自坐在庭院之中,望着那角落里种着的梧桐树,轻扬嘴角。
“翠竹。”
“嗯?公子有何吩咐?”
翠竹本还在想着要如何才能和这新主子搭上话。可没想到方子韵竟自己先开了口,只见方子韵微抬眸半弯秀眉,粲然道:“你可知王爷他平日里有何喜好?”
“喜好?”翠竹反问道,方子韵颔首。翠竹皱了皱眉,低头想了想,然后才抬起头望着方子韵说道:“王爷平日很少着家的,也就这几日公子你住在府上,王爷才回来得如此勤。不然每日上朝归来后,王爷不是在这个大人府上,便是在那个大人府上,再不然便是待在翎王那。所以府中下人都很少看得见王爷,若要是看见了也只是看见王爷在处理公事,很少看见王爷做其他的。”
方子韵挑眉道:“难道他除了公事,当真什么都不做吗?”
翠竹又低下了头,苦思冥想好久才憋出了一句。
“也不全是。我见王爷似喜欢丹青,只不过······”翠竹说着便靠到了方子韵耳边,俯身道,“王爷那丹青确实不如他写文章。”
方子韵听后愣了愣,然后竟笑了起来。翠竹看得心慌,直顾摆手道:“公子莫要让王爷听了去,否则翠竹定会受罚的。”
方子韵竟笑出了泪,揉了揉眼道:“不会的,他又没听见。”
翠竹摸了摸自己胸脯,长舒了一口气道:“那便是最好的了。”
方子韵正打算开口问问齐宸还有何糗事,可这时一个小厮却走了过来对着他说道:“方公子门外有人找您,还望您去府门见他。王爷不许我们随便放人进来······还望公子见谅······”
方子韵摆手道:“无妨,我去便是了。不过······那人可有说他是谁?”
小厮颔首道:“有的。那人说自己叫黎羽商,与公子您是旧相识。”
羽商?方子韵听到他的名字,径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吓得一旁的翠竹与小厮不敢说话,方子韵心想他怎么还会在这儿?可想归想,人不说他又怎能知道。
片刻,方子韵便与他们到了府门前。方子韵命他们在府里等着,自己走上石阶,跨出了府门。心似火烧,只想快些见着那人。
“子韵。”
还未抬首,那熟悉的音色便已钻入耳里,心中便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羽商·····”方子韵望着他,轻唤了身他。
黎羽商温笑,走向了他。
阳光下,一身白衣更是耀眼。
方子韵弯眉,心中苦笑道,这人和他是真不一样。齐宸独爱黑金,可黎羽商总是身着白衣。
走近些了,俩人却觉得有些尴尬,便都停了下来。
“听说你和那王爷要成亲了?”黎羽商对着方子韵问道。
方子韵先是一惊,后才想到估计是自己那多事的二姐告诉他的,也便就点了点头。
黎羽商没有丝毫波动,反倒是笑得更开心。
“真好,你以后便当真是衣食无忧了。”
方子韵摇了摇头,无奈道:“其实我是当真喜欢他。”
黎羽商还是一脸的波澜不惊,笑道:“此番我为你来了这儿,现如今我又要因为你而离开这儿。你说着是不是个笑话?”
方子韵知他这是伤心透顶了,他知他黎家当年在朝中也算是混得风生水起。可就因奸人陷害,一时间树倒猢狲散,所以黎羽商发誓再也不会回到这京城来。正因为如此,才有了后来他四处云游,才有了他和他的相识。
“京城挺好的,你又何须四处漂泊呢?那鸾漂凤泊的日子,往后你会吃不消的。”
“不。”黎羽商摇了摇头,“哪怕是坐拥这万里江山的王侯们都未能一窥其美,倘若我一介布衣能丈量,岂不一件奇事?”
方子韵本想着如何规劝,可听了他这话想想也还是有理。
盛世江山固然瑰丽,可就算是拥有他的人也未能领略。如若能以四海为家,万方皆友,何乐而不为之?
“你当真想好了?”
黎羽商看着方子韵,默默地点了点头道:“现在我便是来向你道别的,本想着这样贸贸然地来不好。可我又想这立刻离开这儿,所以我也就站在这儿了。”黎羽商摊手一副无奈的样子。
方子韵听了这话不知为何,只觉得心里怪难受的。总觉得是不是自己欠了他什么,想要说些什么。可又不知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只能痴痴地望着。
不过那眼神不似他看着齐宸时的眼神,只是淡淡地流露出的终是对朋友的不舍,看不出半分情丝。
黎羽商笑得无奈,苦涩在嘴里蔓延开来,直至五脏六腑深入骨髓。
俩人沉寂了好一会,实在是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黎羽商却已看得透彻,释然道:“既已如此,我们便从此别过吧。”
方子韵望着他,唇微张却无声。黎羽商笑了笑,嘴一张一合得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可方子韵却似读懂了千万,黎羽商笑颜不改转身便走了。
“羽商!若你何日再来京城,定要再为我弹那曲子!”
方子韵站在远处,对着远去那人喊道。
黎羽商没有停下,继续走在,背对着他道:“倘若有,我定为你弹······”黎羽商说着,泪止不住地落了下来,微颤的唇呢喃着只有自己知道的话“倘若真有那日,我还要告诉你······那曲子······名为《凤求凰》·······”
方子韵望着他的背影,一点一点地消失在这街上,直至不见,他却是一滴泪也未曾落。不是他不喜欢他,只是他实在没那意思。此生他只想与齐晨厮守,旁人实在是入不了他的眼。对黎羽商,他心里只觉得亏欠。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戏子不该有情。
他现在到觉得是谬论。只要是人,哪有无情的?哪怕是那帝王恐也有自己心上人,倘若人真能无情,那便不再是人了。
齐宸匆匆赶到了齐岑瑾府上,刚走进院里便听见齐岑瑾在屋里闹着。
估计是阿瑾疼得厉害吧,齐宸想道,越发走得快了。
屋里只见齐岑瑾对着林月华大发雷霆,林月华无奈之下只得端着药物站在一旁。
“你这是何苦呢?我已让人去请他来了,你就不可先喝了这药吗?”
齐岑瑾愤然道:“本王不会喝的!”说完他又猛烈地咳了起来,吓得一旁侍女连忙拿着巾帕替他擦拭。
林月华心中气愤,一边骂着齐宸这哥哥不称职,一边走向了齐岑瑾。
齐岑瑾稍稍觉得好些了,抬头便看见林月华端着药站在自己面前,似要逼自己喝下去。
齐岑瑾咬了咬牙,用尽全身力气才能那汤药打翻在地。林月华看着那地上的药,又看了看齐岑瑾质问道:“你是不想活了吗?”
齐岑瑾喘着气扯着嗓子吼道:“本王最后再给你说一次,女人你听清楚了!不——喝——!”
“胡闹!”
只听门外传来一声怒吼,齐宸便跨进了屋里。
阿哥!齐岑瑾欣然,连刚才那乖张的气焰都收敛了三分。
可齐宸却是怒火中烧,一边走向齐岑瑾一边道:“来人,再去给翎王端药来!本王亲自喂他。”
“是。”侍女应声道,然后便出去端药了。
说话间齐宸便坐到了齐岑瑾身边,虽说他确实对齐岑瑾刚才的行径不满。可归根结底齐宸还是疼爱他,摸了摸齐岑瑾的脸,确定自己弟弟并无大碍,他这才压着怒火对着林月华道:“他怎会又吐血不止?”
林月华只觉得好笑,明明这事都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怎说得像是旁人的错?想归想,林月华终究是没这么说。
“估摸着应是近来快入春了,冬寒未除,病情反复也是常事。”
齐宸长舒了口气,心里的顾虑总算是放下了。
“你刚才为何要将这药碗打碎?”齐宸转头便向齐岑瑾问道。
齐岑瑾觉得委屈,撇了撇嘴低声道:“不为何.......我就是不想喝了......”
齐宸苦笑,摸着齐岑瑾的头宠溺道:“你真是胡闹。明知自己最近病情反覆无常,竟敢不遵循医嘱?这药能是不想喝就喝,不想喝便作罢的?待会药拿来了,阿哥亲自喂你,我倒是要看看你喝还是不喝。”
齐岑瑾低头不语。
直至那汤药再端上来,齐岑瑾才抬起了头。
齐宸轻舀起那白玉碗里的药,缓缓送到了齐岑瑾的嘴边,示意让他张嘴。
可齐岑瑾实在是不听话,看着那盛着汤药的勺子放在嘴前,硬是将头偏向了一边。齐宸见弟弟竟如此不懂事,压低了声音皱眉道:“阿瑾?”
齐岑瑾瞥了一眼那药,头要得跟拨浪鼓似的。
齐宸无奈,又将那勺子靠近了齐岑瑾。
可齐岑瑾却还在躲着,几番下来齐宸竟没了耐性,只想将药灌进齐岑瑾嘴里。齐岑瑾却是不知自己已将他惹怒,还继续回避着。
倏忽,齐岑瑾竟又将那汤药打翻在地,对着齐宸怒吼道:“我不喝!”
齐宸着齐岑瑾,霎时间他竟不知要如何说自己这弟弟。
明明自己已经哄了他半天,可他却无动于衷,反倒是恃宠而骄。齐宸压着脾气对着齐岑瑾问道:“我只问你一次,你这是要作甚?”
齐岑瑾望着齐宸,眼里没有了之前的愤怒,像个待人批评的孩子,眼里充满了悔意。
“我......我只是不想喝而已......”齐岑瑾哽咽道。
“你为何不想喝?”
齐岑瑾不知要如何应对齐宸这问题,想着他竟看向了林月华。齐宸却耐不住了,他对着齐岑瑾吼道:“连哥哥的话你也不听了?我问你为何不想喝!”
齐岑瑾怔了怔,他已许久没被齐晨这样吼过了。说来他也很少被齐晨吼,平日里齐晨对他比对什么都温柔,哪里舍得对他大呼小叫?
齐岑瑾看着哥哥怒火攻心的样,实在不敢再惹他只得说了真相。
“我.......我不想阿哥去陪那戏子......如果我不喝药......那么......那么阿哥就会陪我我身边了!”
齐宸听了这解释,犹如当头一棒,他愤然起身,对着齐岑瑾怒吼道:“混账!”
林月华站在一旁,看着齐宸手上青筋暴露,恐他失手将齐岑瑾打了。幸好齐宸是明事理的人,气归气他绝不动手。
可齐岑瑾只觉得难受,从前齐宸无论如何生气,也断不会如此对他。想到这,他本就红肿的眼竟又哭了出来。
“阿哥......你.......你别生气......阿瑾......阿瑾知道错了......阿瑾不会再犯了........”说着齐岑瑾便想去拉齐宸的袖。可齐宸这会儿子正在气头上,哪里还顾得上齐岑瑾的感受,转身拂袖而去。
齐岑瑾因没抓住他的袖,险些摔下床去。幸得一旁侍女眼疾手快扶住了他,否则这一下定伤得不轻。
看着哥哥远去的背影,齐岑瑾直觉得不甘心,嘴里念叨着“阿哥......阿哥.......”竟不顾自己这虚弱的身子,下地想去追。
“你有想做甚?”
林月华站在一旁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跑到齐岑瑾身旁扶着他。
可齐岑瑾却不管,一门心思只想跑出去。
“你这又是何苦呢?”
林月华不解,不敢拽他恐将他伤着。齐岑瑾好似听不见一般,只顾向外走。
众人废了好大的劲儿才将他劝回来了。林月华又命人熬了汤药,这次齐岑瑾没有再拒绝自己乖乖一股脑儿地全部喝了下去。
“这可是刚熬好的药!”林月华盯着喝空碗惊讶道。
滚烫的汤药,他竟就这样喝了下去。当真是没感觉了吗?林月华心想道。
齐岑瑾看着她,眼底的悲伤缓缓地溢了出来。
“这次我乖乖喝药了......你告诉我阿哥.......让他......让他回来吧........”
齐岑瑾说着,竟在林月华面前哭了起来。
那泪不由分说,一滴一滴地落下,似他那支离破碎的心一点一点散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