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喜走到神光和无忌大和尚身边时,发现神光正仔细端详着他,从上到下的看了个遍,最终把目光停在了他的眼睛上。
他使劲搓了搓冯喜的秃脑壳,桃核似的脸上挂着兴奋,咧嘴一笑,那颗门牙跟着他的笑声里抖外颤。
“哈哈哈,善哉善哉弥陀佛!开悟了!终于开悟了!好徒儿,跟师父回禅院!”他也不理众僧诧异的目光,他仰天一笑,好像穷鬼捡到了金子,那疯笑声很快传遍了整座万象寺。
“站住!”永信大和尚红着眼睛怒吼道:“神光师弟!今日万象寺众院长老院长都在,你若是一味袒护这个痴呆儿继续撒野,哼哼,我身为寺中首座可有权利执行寺规!你我师兄弟一场,我本不愿撕破脸皮,还望师弟迷途知返呐!”他脸上尽是得意的笑容,仰头眯缝眼的看着神光。
殿中众僧人听完表情为之一怔,脸上尽是不可思议的表情。
永信在寺中的身份是首座,是仅次于方丈的二当家,寺中的人事调动,香油资费流向都要他同意才行。
至于方丈天方,快九十的年纪,上厕所都要人扶着才能不尿到鞋上,只顶着方丈的名号,寺中大权完全都掌握在永信手上。
神光停下了就要跨出门的脚,转过身问永信:“哦?不知我师徒三人怎么惹了众位长老高僧呢?俗话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咱偌大的万象寺寺规也不少,我们触犯了哪一条,还请师兄赐教。”他说的彬彬有礼,浑不似刚进来时高傲的摸样,众僧以为他怕了寺规,都纷纷直起腰来审视着师徒三人。
永信晃了晃油光锃亮的大脑壳,冷笑道:“哼,初进万象寺要遵‘三皈五戒’,院主更要遵守《二八五十条》寺规,先说三皈五戒:一要皈依我佛,二要皈奉佛法,三要皈敬师友。五戒要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贪酒、不妄语。师弟你却不尊佛,不守法、更不敬兄长!这该当何罪?前些日子,无忌到酒馆吃酒因为没钱付给掌柜,掌柜找他理论,他却将掌柜耳朵打聋一只!这简直就是恶霸流痞之所为!和佛法背道而驰,抛寺规国法于不顾,你师徒三人倒行逆施,真是妄称佛家弟子!你倒是说说,哪一条不该将你们逐出寺院?”永信引经数典,颇为得意,这些寺规他倒背如流,教条要比那些经文有趣得多。
坐在最上垂首的方丈撩开沉重的眼皮,嘎巴嘎巴嘴刚想说些圆场的话就被无忌一嗓子惊了回去。
“放屁!大臭屁!我吃酒那酒家不是什么酒家,是黑店,是魔窟!食人劫财,无恶不作!打伤他一只耳朵?悔不当初没杀了那那帮狗东西!”
众僧听后无不摇头念佛,只算无忌的不是,不论黑点的过错。
神光老和尚虽然是“除障院”院主,但相对于其他院主来讲,就稍显寒酸了,万象寺一共九九八十一个堂口,寺内分为、讲经院、菩提院、功德院、极乐院、静禅院、陀乐院、蒙福院、万寿院、除障院等九院,每一院分管着九个堂口,各院院主分工虽然不同,但权力都极大,如果说万象寺能号令天下众僧,那各院院主便是这些命令的颁布者,每个院的僧人人数不一,但都不会少于三百人,加上各个省份下属的堂口,每个院上千人都不止。
可神光老和尚的除障院人丁却一直不旺,僧人不到一千……只有三个,神光老和尚,无忌大和尚和没头脑的无恼,他管着的九个堂口都变成了乞丐叫花子的落脚地儿。
要问为什么,寺院中的小和尚们也都不知道,只是听说除障院当年是万象寺第一大院,院里高僧云集,不仅修为高,还会些法术,后来不知怎么地,那班人死的死,亡的亡,只剩下神光这一脉独自支撑着除障院。更让人奇怪的是:除障院既不像其他院每年招募僧丁,身为院主的神光也从不礼佛,只是每天领着两个傻愣徒弟在外乱转,不是一身伤就是一身土。
但,从没人敢斥责他们,即使方丈也不敢,直到今天证严说出这番要责罚他们的话。
永信身为监寺,当然知晓除障院是什么所在。不过,现在寺里敢不服他管的也只剩下除障院这师徒三人,今天借弹劾无恼之际将师徒三人赶出万象寺,自己要当住持方丈还不是手到擒来?
永信挺起大肚腩,怪眼一翻,又道:“师弟,你是想体面的走,还是让武僧把你抬出去啊?”
神光微微一笑,平静道:“贫僧从十八岁就被除障院的长老收为除障院弟子,在万象寺虚度了六十余载,实在不想走。可我触犯寺规赖着不走那就是打师兄你的颜面,以后师兄如何治寺!如何服人吶!哈哈,不过刚才师兄说的那几条我有些不太懂,要是不弄明白,就是上了西天也升不了极乐啊!”
永信背手哼了一声,心中得意带到了脸上:“哼哼,师弟呀,现在悔悟似乎晚了点吧?不过你有什么不懂的,看在你往日苦劳的份上我还是能点播一下的,尽管问吧,问完收拾细软,到账房提几两银子还俗养老去吧。”
神光双眉一垂:“我想问师兄,什么是佛法?”
永信一听神光向他问了个扫地的小比丘都能回答的基础知识,不答不好,随便答了又不显自己修为高深,他想了一下,答道:“本意为觉者,佛法就是觉悟法,郁郁黄花皆是菩提,青青翠竹尽是法身,佛法是穷宇宙万象之法,要负荷众生,永使解脱,随处有,随处随心修行,哈哈,师弟,我看你还是快走吧!这西天不着急上,至于极乐吗哈哈,再修几世吧!”
神光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说:“师兄这番话有如拨云见雾,让贫僧茅塞顿开,不过,哈哈,师兄的确是‘负荷众生’呀!山下有个崔姓的妇人就多亏师兄不辞劳苦日夜祈福才得了贵子……”
“师弟,哈哈……哈哈……我见你有所顿悟,虽然从前有诸多不检点之处,但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佛曰:‘救人救身,度人度心’,不过我看师弟佛缘未了,尘世间修行又太过嘈杂,贫僧刚才是考验考验师弟,哈哈……”永信一边擦冷汗一边干笑,神态和语气更是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弯。
神光忙做了个不可思议的表情,“惭愧”之情溢于言表,演技之拙劣让冯喜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哎呀,师兄真是用心良苦,师弟经师兄点播一二才幡然醒悟,真是惭愧,惭愧,啊哈哈……”
众僧不明白二人演的是哪出,一会儿怒一会儿喜的,都圆睁二看两人在殿中你来我往的说着拜年话。
只有无忌大和尚不服气的哼了一声。
冯喜观察着几人的表情,看出了端倪。冯喜看永信脸色虽然红润,但细看多为细密的血丝相连,瞳仁也半黄不白,唇色好像被拧紫的大腿,他身体时不时向右晃一下,初步判断是右边的脏器有隐疾,综合永信的举止和面相,八成是经常酗酒得了酒精肝。
一个经常酗酒的花和尚听到神光那番“点播”,理所当然会软下来,看来这个永信确实不是什么好饼,自己整天在寺庙里讲经说法,好像佛陀转世一般大彻大悟,私底下却花天酒地,四处播撒“慈悲”的种子。
神光一脸“不好意思”的看着永信:“那无恼……”
永信也顾不上自己是什么身份了,陪着笑脸,然后义正言辞道:“这小沙弥虽然顽皮,可老衲坚信天下无不可度之人,以前的事就既往不咎了,还望师弟日后严加管教便是!”他暗骂晦气,自己在小崔庄娶两房妻妾的事除了三个徒弟以外再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他娘的弥陀佛!
说完他理也不理殿中众僧惊疑的目光,就想结束这场完全由自己导演的闹剧,他半推半送的将冯喜三人请出了大雄宝殿:“师弟我看你风尘仆仆,领着徒儿们回去洗漱一番好生休息,明日天竺高僧到访还有功课要做……”
半个月后,永信的三个徒弟在护送西域高僧返程时,途经小崔庄时不幸身亡,三个被害人均身首异处,凶案现场惨不忍睹。据胡途县法医贾仵作初步判断三人均为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