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喜睁开眼,几朵小花儿的正在他眼前左右摇晃,他身下是柔软的草地,不远处有一汪清澈的湖水,小湖旁是一大片挺拔入云的松林,群鸟呼翅入林,又振翅飞向天空。
身披羊皮袄的牧羊人舞着短鞭,悠悠的把羊群赶到湖边饮水。
冯喜拍落一只跳到他脸上的蚂蚱,揉了揉眼睛,不知这里究竟是地狱还是天堂。
眼前的花儿鲜,草儿翠,巨树挺拔,古林幽暗,溪流潺潺,天蓝如洗。这边一只黄纹的小松鼠转动黑溜溜的眼睛攀上古松左右环顾。那边一群梅花巨鹿磨蹄顶角,大露锋芒。
冯喜恍恍惚惚的支起身子,那个牧羊人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他身边,道:“小和尚,你是哪座寺院的啊?怎么每天都跑来这里睡觉?也不怕这荒野里的猛兽把你叼走,前几天若不是被我发现,赶跑两只要吃你的饿狼,你小和尚早就去见佛祖咯!”
冯喜听得一头雾水,长大了嘴:“啊?”
“要下雨了,快回庙里去吧!”牧羊人摇摇头,他扛起鞭子走向羊群,自言自语道:“这个傻小子啊。”
天边响起几声闷雷,漆黑如墨的云从天边滚滚袭来,渐渐遮住了通透的蓝天。那云越积越重,越积越沉,紫色和红色的雷电在厚重的铅云中缠绕,雷声随黑云渐近渐猛烈,像沙场擂的战鼓,密密沉沉。
一阵疾风吹来,粉白色的花朵被吹得支离破碎,花瓣刹那间失去了颜色,成为狂风中的残屑。
被铅云笼罩的大地如同黑夜,下方的草原如同被烈火灼烧过一般,瞬间化为一片赤地,生机勃勃的松林渐渐凋零成一只只伸向天空的枯爪。
枝头上的惊鸟刚振翅飞起便坠落在地。
湖水被映成黑色,波涛起伏。
羊儿们纷纷抬起头惊叫。牧羊人紧握鞭子的手缓缓松开,他凝视着混沌不堪的天空,放任惊慌失措的羊儿们投入黑云染指的草原,羊群没跑出多远的距离,便一个接着一个的倒在地上。牧羊人绝望的惨叫一声,被一股巨力拉入了地下。
黑云很快压向了冯喜,他身下的草场突然变成了的沙石土地。同时,一股难闻的腐烂的味道也随风散漫。
“这……这究竟是天堂还是地狱?”冯喜站起身,迷茫四顾,眼看周遭从天堂坠入地狱。
他捶了捶头有些疼痛的头,却发现自己的头发竟不翼而飞了,头皮上光滑如镜,一点发茬都没有给他剩下,再看自己的下身,皮夹克和牛仔裤竟然变成了一件又肥又大打着补丁的青色袍子。
“完了,完了!肯定是被割肾客割了肾,扔到这荒野里。”他扒开袍子看了看,只见小腹上的肉皮完好无损,没有伤口和血迹,就是脏了些。
“不过,肚皮似乎有些太完好了……我的肚脐呢?”
我的肚脐眼怎么没了呢?难不成还有专门偷盗肚脐的团伙?不仅仅是没了肚脐,这手,这胳膊,这腿,这脚,都不是自己的!这身体没一处是自己的!
他全然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疯狂的朝小溪跑去,冯喜低下头,看到了一副完全陌生的面孔,这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秃脑壳上没有一根头发,他的五官清端正清秀,宽大青袍下包裹着的瘦弱的身子。
冯喜掐了掐自己的脸,对着水中的少年大喊:“你不是我!你是谁?我在哪里?”
溪水中面庞模糊的少年也用同样的惊异、迷惑表情大声质问着同样的问题。
没人回答他们,只有风雷滚滚。
冯喜颓然坐在充满尖锐砂石的地上,不得不相信,这个秃着头的少年就是自己。
他开始仔细回想从前发生的事情,用力拍了拍混沌的秃脑壳,很快便恢复了冷静。
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平时连蚊子都舍不得打,扪心自问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死后怎么会来到这么一个古怪恐怖的地方?
那天,他怀揣心事,独自在海边漫步,看那一浪浪的波澜拍打着海崖,亿万年刻出海崖下怪石嶙峋。冯喜不敢太靠近崖边,怕今天的大风把他吹到海崖下,只敢在护栏外的石路上欣赏海上风光。
好凶险的崖!一个醉汉爬上巴掌宽的护栏,站在上面晃晃悠悠,他把酒瓶丢进大海,然后张开双臂,身子向前微倾,似乎要和酒瓶一同粉碎在礁石大海中。
冯喜忙跑过去,一把将醉汉搂住,把醉汉从护栏上拉下来,谁知那醉汉不仅没有半点感激冯喜,爬起来后反而一把抱起冯喜,疯牛般一头撞破钢筋水泥铸的栏杆,吼道:“去做你该做的事吧!”
在冯喜的惨叫声中,二人一同坠下海崖。可怕的重力将他从高空拉向礁石和海水,直坠入地狱,死亡的恐惧犹未消散,恍如隔日一般萦绕在心,让冯喜心惊肉跳。
我该死了,从那么高海崖上摔下去,就算是块铁也会被摔碎,我怎么没死?还换了副身体?
难道我已经死了……这就是传说中的“阴曹地府”?
眼前景象让冯喜震惊到无以复加,同时还有无尽的绝望和混乱。
随着黑云席卷而来的阵阵阴风好像要将他的灵魂吹出这幅瘦小的身体,溪水中的映像随着溪水的混沌而逐渐模糊、消失。
冯喜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目之所及处再也看不到蔚蓝的天空和白白的云了。
黑云覆满天穹,冯喜正处在黑云的最黑暗、深沉的中心处。
他头上浓稠黑云仿佛到悬在天空的地狱入口,不停地翻搅着,很快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在空中缓慢旋转。漩涡中,滚滚雷鸣之声不绝于耳,一道道闪电如末世的雷暴。
冯喜惊恐喊了声:“见鬼了!”这景象震撼的他合不拢嘴,他活了几十年,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狂暴的天象!
与此同时,一阵阵恶鬼嚎啕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甚至掩住了雷声,吓得他一哆嗦,又想到那群羊和牧羊人的惨状,不由得头皮发麻,撒腿就要跑。他刚跑出两三步,突然感觉脚下一沉,像是被什么东西抓到了脚踝,低头一看,抓着他脚踝的竟然是一只黑紫色的死人手!
阴风突然狂啸起来,把地上的碎石,干枯的枝桠卷的漫天都是,他眯着眼用力一踢,甩脱了那只手,霎时又有无数只或腐烂不堪的手臂破土而出,紧紧抓住他的双腿,意图将他拖入地底。
冯喜大腿一热,被吓尿在了裤子里,哭喊一声:“救命!有鬼啊!啊……”
这些死人手似乎不想给他过多呼救的时间!转眼间已经将他的半个身子都拖进了泥土中。
“跑啊!”
冯喜在生死关头,不知从何方来一声如雷的呼喊。
冯喜被这巨大的叫喊声惊的一愣,紧抓住他的烂手好像也被这声音吓了一跳,紧抓冯喜的手似乎松动了许多。
“快跑啊!”有人对冯喜急喊数声。
没等冯喜辨识清声音来源,突觉肩膀吃痛,像被数道钢条贯穿一般疼痛难忍。他侧头一看,一只熊掌般的大手狠狠掐住了他的肩膀,像拔萝卜一样,硬生生将他从地底揪了上来,又顺势一甩,将他夹在腋窝。
冯喜只觉得双耳生风,身体像风筝一般上摇下摆,如身登极乐,飘摇欲死。
过了好一会儿,冯喜睁开眼睛一瞧,原来自己正被一个膀宽腰圆大和尚夹在腋下。就看这个大和尚头上六点戒疤,脸上一把红毛胡子乱蓬蓬迎风乱摆,他的身高没有两丈也有一丈九八,颈上戴着一串及腹的紫红色长挂珠,一手端着通身黑色的水磨方便铲,活脱脱一个罗汉降世!
虽说扛着个人,可大和尚一步迈出去就是一丈多远,奔跑如风。
冯喜的脑袋被颠簸的上下摇摆,余光看到身后的大地尘土飞扬,一道道黑影破地而出,紧随着他和大和尚。随着那些黑影渐渐靠近,冯喜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都颤栗起来,那些如织的黑影竟然是一具具尸体!黑压压密麻麻的排成行,不知道究竟有多少。这些活尸没有骨头一样,带着残破的身躯随风而至,那速度不知比大和尚的两条腿快了多少倍。
这些活尸中有去日不多腐尸,有皮肉不存的森森白骨骷髅,也有死而不朽的僵尸。
冯喜连吐两口沙,大声问大和尚:“你……你是谁?”
大和尚转过头看了看冯喜,那眼神要比看到那些活尸体的眼神还惊讶。
他没有回答冯喜,也许是没有时间回答冯喜的问题,因为腐尸的手已经能摸到大和尚的屁股了。
大和尚边跑边叫:“不妙!不妙!”
他猛然停下来,把冯喜抗在肩上,豁然回过身,用方便铲猛扫向追来的腐尸,方便铲所过之处活尸都被扫的破碎。
他单手舞动方便铲如风,眨眼间便将两丈内的活尸都切成了碎尸。他又收回势力,将方便铲猛跺在地上,被铲尖触及的顽石尽皆粉碎,火星崩飞,一只试图从地底爬上来袭击二人的活尸脑壳被敲的粉碎。
他擎着铲立在原地,僧袍随着邪风不停的鼓动着,原本被吹成一绺的大胡子此刻如钢针一般立了起来。然后他猛提起一口气,大吼了一声,那声音真好像金刚狮子吼,地上的石子都跟着颤了两颤,疾风也为之一缓,他原本挺立的胡子好像被吼声被震酥了一般,又软塌塌的打成一绺。
追逐不休的活尸也随着风势的减缓不再那般凶悍,他们密密麻麻的把冯喜和大和尚围在中间,
口中喷出一股股黑浊的气息,不一会儿,那些黑气就形成了一股黑雾,掩住了它们的身形,黑雾吞噬了所有的光,从里面刮出一阵阵冰冻大地的风。
天空中的黑云越压越低,黑色漩涡和黑雾叠在了一处,蓦地,漩涡里降下了一阵暴雨般的雷潮,一阵风行电挚后,一股焦臭的浓烟蔓延开来。
冯喜又被吓尿了裤子,大和尚闻到骚气后直喊“晦气”。冯喜再也承受不住这么大的惊吓,眼前发黑,晕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