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炉且将春寒暖,垂首待天明,居于檐下,守得中正,任雨打浮萍;
行步若待天空阔,海自接长亭,花开有意,叶落无声,意随江山行。
……
你莫要怕,我霍某也不是那不通情理之人,看你桌上酒食,也是小有家资,该只是缺个靠山而已,你们若能让我满意,本公子帮你在临安安家,送你一处宅子也无不可,霍言启得意的说道,他也没想到这老头刚开始就服了软,之前想好的一些恐吓的话倒用不上了。
关舟心里都笑抽了,吴正雨这个神助攻直接把霍言启带沟里去了,让他以为董宋臣也是从乡下来的,还夸下海口要给老董当靠山,还要送宅子……这戏码越来越足了。
如果没有问题了,那就让小娘子随我走吧!霍言启催促道,小桃将汤水罐子抱得紧紧的,她又有些害怕了,董宋臣凑近小桃,小声问道,丫头,信得过爷爷吗?小桃不置可否,扭头看向关舟,关舟微微一笑,言道,莫受他人左右,凡事只随本心,你如何想的,便如何答。
小桃扭回头,想了想,坚定的说道,我信爷爷,我听您的!董宋臣慰然一笑,眼睛里居然有些发涩,拍拍小桃的肩膀,说道,好丫头,好丫头……
打什么机锋!痛快些!霍言启看着小桃的俏脸,咽了口唾沫,大声催促道。董宋臣回过身,拱了拱手,言道,小老儿虽是小门小户,确是本份人家,公子有意留下我这孙女,这酒楼之中确是不成的,小老儿须亲自将孙女送到您家中,看她进了侍郎府的门方才安心。
霍言启一怔,自己只是见了美女临时起意,想占些便宜而已,顺便在好友面前逞逞威风显摆一番,让人看看,同是侍郎之子,我可比那吴正雨强多了……不想居然被这糟老头子反手将了一军,哪有拈花惹草之后还要带回家的?宅子再大也装不下啊……正掂量着如何破局,边上的同伴却开始起哄,有的说艳福不浅,有的说桃花正浓,更有实在的,说霍兄如此幸运,那就将今日的花费都出了吧……
霍言启被众人捧得晕晕乎乎,略一想想,左右不过是回趟家的事,何必在此废话,将小娘子带进门,转头再带出来就是,此时子时未尽,离天亮还早着呢,有的是时间可耍,没准儿明早临安坊间便会传出风流佳话,说不定还会被写成唱本,那可就风光了。
侍郎府就在朝天门边上的长庆坊,出了瓦子向南不远便到,一众好事的纨绔簇拥着霍言启、董宋臣等人,浩浩荡荡的上了御街,一路向南而去,吴正雨却借口家中有事,提前离了群,他总觉得今晚之事有些蹊跷,尤其是看到关舟淡定的表情,就更觉得不对味儿,摸不清底的时候,还是少掺和为妙。
眼看到了门口,后面忽然追上来几个人,霍言启回头看去,却是一个黑大的汉子,带着七八个家丁模样的人,便也没往心里去,抬抬手,吩咐随从去叫门。
那汉子跑到近前,直接就奔霍言启而去,拱手作揖道,公子可是兵部霍侍郎之子霍言启?霍言启皱皱眉,点头说道,不错!你是何人?找我何事?
额……那个……我是谁……不重要……其实……我也没什么要紧的事,那汉子搓着手说道,我就想问一句,公子确确实实不认识我,对不对?霍言启烦躁的挥挥袖子,说道,不认识就是不认识!你这人好不啰嗦!本公子非要认识你做甚!
多谢公子不识之恩!那汉子抱拳躬身,大声说道。关舟笑着走过来,帮那汉子整了整衣领,说道,马大哥原本都睡下了吧,衣服都没穿利索就跑来了,我们兄妹给你添麻烦了,回头兄弟摆酒相谢!
不麻烦!不麻烦!马无车擦着汗说道,若是被人装进瓮里,以后怕是再难说清楚了,早些说明白好,早些说明白好……说着上前对董宋臣一鞠,董爷,属下来迟,还请恕罪,鞍前马后,听您差遣!
董宋臣摆摆手,说道,算你机灵,直到方才,老夫还以为是你在替人撑腰,既然没有你的事了,那就干活吧,去,把门叫开,人家说要送我孙女一处宅子,总要看看称不称心才是。
霍言启和一群纨绔目瞪口呆,不知道这上演的是哪一出,马无车向董宋臣拱手称诺,转回身对霍言启笑道,公子方才于我老马有恩,你家这大门马某便不砸了,说着将一个腰牌往霍言启手中一塞,又道,拿上这个,回到家去,看看你爹在哪个姨娘房中,叫他来门口一趟,我们在此等他。
霍言启看看手上的腰牌,终于回过味儿来,结结巴巴的问道,你……你们是……皇城司?马无车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莫怕,皇城司乃天子亲军,俱是遵纪守法的好人,我们只是想与令尊聊些事情而已。
其他纨绔见霍言启行尸走肉般进了家门,都是心里发寒,他们在一旁听得明白,方才这姓马的对那老头自称属下……这老头该是皇城司的上官啊……还是吴兄机灵,提前就走了……不知现在跑还来得及来不及……
有人还在斟酌,有人却已付诸行动,准备先溜了再说,有一便有二,很快十几个纨绔连同他们的随从家丁便散了个干净,关舟在转悠着端详四周的环境,根本没有理会,董宋臣在帮小桃整理带回来的汤水罐罐,自始至终头都没抬,只有马无车瞥了一眼,却也没吱声,只是在心里叹了口气,一群傻货,以为能一跑了之?董老头那小心眼儿比针鼻大不了多少,会轻易放过你们?做梦吧!
不多时,侍郎府大门洞开,一个中年人率先走了出来,朝马无车几人拱拱手,言道,马大人造访,有失远迎,怠慢了,怠慢了,不知大人深夜到府上所为何事?
马无车大大咧咧的一拱手,霍大人客气了,在下马无车,有上官在场,不敢妄称大人,我等缘何而来,你最好先问问令公子,若不是他,在下应该正在家中睡大觉,咱可没那闲心大半夜的到你家串门。
上官?兵部侍郎霍允之一愣,他方才看过腰牌,提点皇城司,主探事司事马,这该是皇城司的二把手,那他的上官,不就该是……霍允之眯着眼打量着门前众人,最后将目光落在董宋臣身上。
唉呀,这不是董总管吗,赎在下老眼昏花,没瞧见您老,这大半夜的,您还没歇息呐,快里面请,里面请……霍允之快步走下台阶,对董宋臣深深一鞠,说道。
董宋臣没有答话,只是抬手指了指霍言启,霍允之心里咯噔一下,他那儿子是个什么秉性,他是心知肚明,今天怕不是惹到这董阎王了吧……
逆子!过来!霍允之吼道,你说!你可是冲撞了总管大人?还不赶快赔个不是……
不必。董宋臣淡淡的说道,令公子并没有得罪老夫,恰恰相反,他对老夫礼待有加,方才还言说,要送老夫的孙女一处宅子,是也不是啊?
孙……孙女?霍允之看看站在后面的小桃,心里直发懵,暗道,你一个太监,哪来的孙女?还送宅子?这无来无往的,送得哪门子宅子啊?霍允之将儿子拉到一旁,沉声问道,说!怎么回事儿!霍言启皱着脸,比吃了二斤苦瓜还难看……
董总管,逆子无知,冲撞了府上贵女,还请您大人大量,莫要与他计较,在下保证对他严施家法,定然让您老满意,如何……霍允之弓着身说道。
董宋臣摆摆手,你霍家执不执行家法,老夫不管,老夫只要宅子,你堂堂侍郎府,不会言而无信吧?霍允之一怔,暗骂一声阉货,你不就是来敲诈的吗,仗着官家宠信,胡作非为……几句话的事儿,就要我一处宅子?你也忒狠了些吧……奈何自家理亏,若是不给,怕是过不了这一关,为今之计也只得忍痛挨他一刀了……
霍允之狠狠瞪了儿子一眼,咬咬牙说道,好!既然犬子应下了,我霍家也不好失言,在下于纯礼坊还有一处宅子,虽然不大,却紧邻太学、国子监,甚得文气,便送……
董宋臣打断霍允之,言道,甚好,甚好,你一家有了去处就好,免得别人说老夫强抢人宅,弄得你霍家老小无家可归,那就请霍大人尽快操持搬家,老夫也好让孙女早些住进来。
啊?这……霍允之只觉天旋地转,这阉货要的……是我这处宅子?!霍言启一把扶住父亲,怒视着董宋臣,却一句话也不敢说。霍允之稳了稳神,小声哀求道,总管大人……我一家上下百十口子人……那处宅子住不下啊……在下与荣王殿下乃是同乡故交,还请总管大人留些颜面……
董宋臣目光一凝,冷声说道,你在用荣王吓老夫吗!你住不住的下于我何干!今日就算将这官司打到官家面前,你这家也得照搬不误!
官家赵昀原名赵与莒,荣王赵与芮乃是其胞弟,赵昀的父亲赵希瓐虽为皇族,却已是远支,只是绍兴府山阴县的一名县尉,实则与平民无异,赵希瓐早亡,其妻全氏只得携七岁的赵昀、五岁的赵与芮回到娘家,寄居于兄长篱下,实是穷困之极,潦倒无比。
直至赵昀十六岁时,极其幸运的被史弥远选为了皇位继承人,一家人这才算拨云见日,一步登天化为鲲鹏,基于幼年经历,被封荣王的赵与芮行事及其低调,从不给他皇兄添乱,于绍兴老家安安稳稳的坐着太平王爷。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前有史弥远为宁宗寻嗣,此时便有了贾似道为赵昀寻侄,赵昀年过半百仍无一子,贾似道便撺掇赵昀,将赵与芮之子赵禥从老家招来了临安,还封了忠王,以备赵昀百年之后继承大统,如此一来,包括董宋臣、丁大全在内的阎贵妃一系便不乐意了。
谢皇后已年近半百,自然再难生养,可阎贵妃不过三十有余,仍有得子的希望,若是早早立了太子,以后可就不好再废了,所以阎贵妃等人对立忠王为太子之事百般阻挠,与支持赵禥的贾似道更是势如水火。
霍允之调任临安时日尚短,只知阎妃一系与贾似道不睦,对于细处关节,确是知之甚少,更不知道这争端的根苗其实就在忠王身上,情急之下搬了荣王出来,原以为能有几分薄面,哪知还不如不说,被戳到痛处的董宋臣两眼发红,更加不依不饶了。
我……我……你……你……霍允之被董宋臣怼了回来,不知说些什么是好。董宋臣确是冷眼相对,寸步不让,关舟摇摇头,此事不可太过,仇怨结大了,对谁都没好处。
小桃也看到董宋臣变了脸色,赶忙上前拉着他的衣袖说道,爷爷,你莫要生气,我什么也不要,咱们走吧……
关舟拍拍小桃肩膀,叫她安心,而后上前一步,探胳膊揽住董宋臣的肩膀,说道,董爷,算了,纯礼坊就纯礼坊,若因为几句不着边际的话将你气个好歹,那就划不来了,再说如此相争,就不怕吓到你孙女吗?关舟又对霍允之说道,那个……霍大人是吧,赶紧的,将纯礼坊的房契地契拿来,你那败家儿子该收拾就收拾,该教训就教训,千万莫要省着,一天天嘚嘚嗖嗖不知所谓,也就是今日董爷心情好,否则早将他的腿打折了,还能顺顺溜溜走回家?
董宋臣斜眼瞥了一眼关舟,又低头看看小桃,不再言语,只是对关舟揽着他不太适应,耸耸肩膀挣了出来,拉着小桃去到一边,继续喝汤水。
见有人解围,霍允之暗自出了一口气,赶忙吩咐儿子取来房契地契,霍言启没敢去触董宋臣霉头,直接将文书交给了马无车,老马咧着嘴,对霍言启笑道,小子,俺老马算是将你的人情还完了,最后再奉劝你一句,在临安街面上混,招子放亮点,今日有贵人帮忙说和,算是让你捡了便宜,下次可就不一定了。
马无车又冲霍侍郎拱拱手,霍大人,还有两件事需要你帮忙,一是,令公子说,前几日你曾和皇城司中一位姓马的饮酒,请将他职司、名姓告知在下;二一个,时才和令公子一同回来的那几位哥儿,出自何府、姓甚名谁,也请一并罗列清楚……
看着董宋臣等人走远,霍允之长舒了一口气,霍言启在一旁不岔道,父亲莫气,一介宦官而已,说到底就是个奴才,嚣张什么,听了荣王殿下的名头,还不是吓得屁滚尿流……
啪!霍允之一巴掌扇在儿子脸上,沉声道,闭嘴!你懂个屁!三五句话说没了一处宅子,还不够丢人吗!更别说还无端牵扯了一杆旁人,这些人情你教老夫如何去还!你当人家是怕了荣王殿下吗!人家只是懒得计较而已!就你那些烂糟事,哪一个能拿的上台面!老夫好意思去和荣王殿下说吗!你以为人家不明白这个道理?再说若真让荣王殿下知道了,老夫怕是连官帽都得摘了!赶紧滚回家去闭门思过,以后没有老夫的允许,不许你踏出府门半步!
老董啊,之前听过没见过,你这皇城司还真是威风,左侍郎该是正三品吧,居然对你一个四品内官作揖打鞠,以后我在临安可全凭你罩着了,关舟边走边故意打趣道。
你用的着我罩着吗?你小子可比我能耐多了,董宋臣嘴上说着,心里却很受用,老夫今日看你面子才没有出手,否则怎会如此草草了事,哼!马无车,回头将纯礼坊的宅子拾掇拾掇,缺啥少啥,就去问那些跑掉的小崽子要,量他们也不敢不给,收拾停当了回我一声。
说你胖你还真喘上了,得罪一个侍郎还不够,非要都得罪干净才罢休吗,你就不怕人家联合起来,到官家面前参你一本,告你个滥用职权之罪?你给自己找麻烦也就罢了,可别连累了小桃……关舟担心的说道。
哈哈哈哈……董宋臣大笑道,笑话!他们有那胆子吗!你放心,我董宋臣从来不怕麻烦,我敢保证,他们在朝堂之上屁都不敢放一个,奏折之中更是不敢显露只言片语!至于小桃,那些以君子自居的蠢货,是不会去为难一个小丫头的,这就叫君子可以欺之以方,懂吗……只是今日我卖了你一个人情,记得要还我。
唉?别啊,为何成了卖我面子了?这个人情我可不认啊!你现在就回去,砸他个鸡飞狗跳猫上房,与我何干?再说咱哥俩也曾共进退、同生死,至于一一二二算得如此清楚吗?关舟急忙说道。
你若如此说……倒是也在理,董宋臣点点头道,那么这个人情就不用还了,不过……既然你我都是同生共死的兄弟了,帮老哥个忙,不算过分吧,董宋臣咧着嘴角笑道。
关舟苦笑道,我这一个不小心,又钻套儿里了,老董,干你们这一行的是不是习惯成自然,不下套儿就不会说话,不会办事了?再说你也算权臣,能用得着我什么?
董宋臣嘿嘿一笑,自然是非你不可的事儿了,今日太晚了,回头老夫再与你说,你小子可别不认账啊……转头又对小桃说道,丫头,早些去歇息,改天爷爷再去看你,言罢大袖一甩,在马无车等人的簇拥下沿御街朝南走去。
先说好!伤天害理的事儿我可不干啊!关舟朝远去的董宋臣吼了一嗓子……
关舟和小桃回了湖心亭,人们大多已经睡下,只有落雁一人在大殿中等着小桃,之前就已经说好,在岛上的这段时间,她们两个会住在一起,相互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关舟挑着眉毛笑道,落雁姐是在等我吗?这怎么好意思呢……落雁瞪了关舟一眼,说道,真不知你那脸皮是怎么修炼的,泥娃娃都炸不透吧?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将你扔进湖里?
信,绝对信,我不说了还不行吗,关舟打了个哈欠,摆摆手说道,我得去睡了,明天早饭不用叫我……
宽大的软榻上,落雁舒服的伸了个懒腰,侧身问躺在身边的小桃,公主不该早就回宫了吗?你们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小桃便将晚上发生的事讲了一遍。
落雁轻轻刮了下小桃的鼻子,笑道,之前吴正雨挨揍是因为你,今日霍言启挨罚又是因为你,你个小妮子还真是个祸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