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马车走到外城时,城门果真禁闭,内里各处围了几层的官兵,远远的就开始驱赶靠近城廓的百姓,陈恪的马车走到城门前时也不可避免的被拦住。
陈恪平日里野惯了,此时自然没带足以显示身份的物件,尴尬之余只得将自己的名刺呈上去,向守城郡兵表示自己汶河亭侯的身份。
这郡兵官士自然不敢怠慢,揣着名刺就往城门旁的小门走,半晌后回来时脸上多少已经带着些不屑。
“我们家将军说了,军令如山,别说你这小小的萌恩亭侯,就是陛下亲临今晚也别想开城门。”
“嘿!怎么滴,你们家将军还想学周亚夫啊?他有这个本事吗?怎么不去和那东吴陆逊干一场?在自家耍起威风了?”
魏昌一听这话就在马车里吼了起来,掀开车帘一个纵身就跳下来,对着那官士的头破口大骂,左右士卒见他无礼,纷纷刀出鞘半膛,朝他围了过去。
魏昌见这群人还敢围他,先是露出一个不可置信的浓眉大雁,接着有恃无恐的叫唤的更欢:“好啊!你们要杀我!来啊!我倒要看看,谁敢杀我?谁敢杀我?谁敢杀我?嗯?”
他这般连喊三声,动静闹得愈发大,后边被拦住的平民见状也开始往这边靠拢,这时陈恪便看出来城防兵力有些紧缺,生怕今夜出了什么乱子,往魏昌后脑勺扇了一下,向几个官士告罪道:
“几位见谅,这位乃是汉中都督魏延的嫡子,平日里无法无天惯了,将门豪气在所难免。”
他又指了指身后的马车,接着道:“家父原为白耳军统帅,如今吾亦在军中任职,今日多有叨扰,麻烦几位再去通报一声,如果实在不行,安排个路子让我去见你们家将军可好?”
陈恪这般说的客气,这时张胖又心照不宣的从怀里掏出一袋铜钱递过去,介于这几位有些赫人的身份,这官士似乎也知道官二代惹不起,脸色稍芥下来,朝他们点点头,把钱收下来,算是应承了这件事。
然而片刻之后,这位士官却又神色匆匆的原路返回,将钱递了回去。
“我家将军还是说,不行。”
“几位,你们过去是不是和这守城的杜将军有什么过节?”
“杜将军?过节?没有啊?”
陈恪有些奇怪,不过一会便想到这巴郡太守可不就是李严那个老匹夫么。
想通了其中关节,陈恪便知道今晚要想进城有些困难了,这守城将士职责所在,他也不好过分为难人家,于是寻思着今晚带徐氏去城外的白耳军营过夜,他回到马车把这一想法告诉李子轩与徐氏,李子轩当然是没什么意见,他如今在白耳军中地位超然,军中住所也宽敞许多,让他母亲应急个一两晚是完全不成问题的。
不过他母亲徐氏听完这话,一直微笑的凤眉则头一次微皱了一下,也只是那一瞬间,她便又重新微笑着看着陈恪众人,目光微微闪烁,嘴里说出不明意味的话。
“不如,让老身去试试吧……”
“娘……”
“伯母……这事不劳烦你的。”
徐氏属于那种典型的做了决定谁也改变的不了的强势主,这边刚说完,李子轩竟不敢多加反驳,于是陈恪更加不能说些什么,徐氏施施然走到城口,与那士官攀谈了几句,从兜里拿出一封纸信递了上去。
那士官今日也是倒楣,被这一波人连续使唤了三次,偏是他还得硬着头皮去见那个脾气不好的杜将军,片刻之后,就见到一个身材魁梧的将军跟着那名士官跑回来,见到徐氏,两人谈了几句,徐氏又往这边点了点,于是那名杜将军大手一挥,那个本来就算陛下来也不会开启的西城门就这么开了。
这下,徐氏在众人眼中的形象就更加神秘起来。
不是说是勾栏女子吗?而且还被李氏一族亲自逐出家门,这等没名没分的妇人,竟能催使江州的守城将,还是在这等情势不明的夜里亲自过来见面。
如果说先前马车里的气氛仅仅是有些尴尬的话,这之后就变得诡异到极点,陈恪心里打着鼓,思量着今日一些不寻常的事情,魏昌则在黑夜里瞪着他的浓眉眼,不时的眨巴一下,像是长白山的猴头似的,几次欲言又止,几次又硬生生的吧开到一半的嘴缩了下去。
张胖这个时候一如既往乖巧的作壁上观,这事也不关他的事,这会他正缩在车的一角,怀里抱着那张干荷叶,估计里头还有没吃完的馒头。
倒是此时的李子轩,已经是满脸凝重之色。
夜色划过不知昼夜的深空,夜晚,缺月与星星点点的繁星垂在空中,冬日明澈的夜晚,虽然寒冷也有他别致的一面,更深露重,夜色渐是深了。
东吴大都督陆逊打着马,身后跟着其弟陆瑁,此时正在一队精锐吴卒的保卫下返回驿馆。
今日的吴蜀谈判推延到此刻,无疑说明效果不是很理想,双方就宜都郡、武陵郡割地一事的具体边界迟迟达不成共识,不仅如此,刘备也不承认早在前年就已经建朔称王的吴政权,他不停的强调汉室不封异姓王,只肯承认孙权的吴侯位。
而这些还不是陆逊最头疼的地方。最让人头疼的是,这位已经病了一月有余的蜀汉陛下,在听到陆逊提出有关送还俘虏的问题时,竟然激动的拍着地板说要立刻把马忠砍了以祭奠他的二弟。
“这事情没有谈的余地!”
“外臣以为……”
“马忠必须砍了!等老子病好了,亲自砍下他的头颅来祭奠二弟!”
“陆逊…你闭嘴…”
“……”
此刻想到当时暴走的刘备,那病态的老脸上尽是他没见过的狰狞与决绝,那种从冷静中外露的仇恨与不甘,隔着诺大的宫室也是切实可以感受到的。
“兄长……”
黑夜的城中很是安静,因此陆瑁这句带着颤抖的声音就显得格外渗人和明显。
“我觉得,要不马忠这事,就算了吧?那刘备素传喜怒不形于色,今日见之,如病中猛虎,戾气逼人,我想荆州关羽这事,他怕是动了真怒的,这怒气,不是道理可以平息的……”
陆逊听着其弟的话,心里其实也有一阵的动摇,但理智告诉他马忠是不能弃的,弃了马忠,不仅孙权那边不好交代,自己也等于自断一臂,再者如果少了马忠这枚棋子,他接下来的计划也就出现了阻碍。
陆逊在心底思考着这些问题,他今天还同时注意到刘备身旁坐着个吹胡子瞪眼的老头,刘备每多说几句话,他就要拍拍地板,朝刘备瞪一眼,以示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