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宽敞的行宫走廊,掠过布列森然的宫廷楼阙,数百名金吾卫列于行宫的阶梯门阙之上,威严肃穆,在这处深宫之中,此时正有数十名蜀汉重臣列坐两侧,神情庄重的作倾听状,朝最里处探去,
宫殿的最上面,已经主持了一上午朝会的刘备毫无倦色,此刻正与巴郡太守费观讨论进军白帝的后勤细节。陆逊作为外国的使臣,今日被特邀参与这场盛大的朝会,此时也与其他人一样,面色平静的听着两人的声音不断响起。
今早的大朝会其实跟往日并无不同,刘备召开,能来的自然全来,刘备先提几个近日来的要事,让负责这方面的官员起身汇报一番具体的细节,这其中就包括新军的训练,来春的田垦,人口的重新汇总,以及蜀中最近的稳定度问题,谈到稳定度问题,刘备自然就会说到两个月前的腊日节之乱,在斥责了相关职务的臣子后,他还不忘谦逊的向陆逊赔了个不是,陆逊自然就恭敬赔礼。
只是某一刻,他说出了一些不太和谐的话。
“陆都督英姿绰约,眼界不凡,不是备可以比拟,那晚又亲身涉险,不知能否分析一下,这作乱之贼当是何种身份?”
“这。。。陆逊才疏学浅,实在不知。”
“哎,陆都督莫要谦逊了才好,我朝百官,皆愿闻都督高见。”
刘备这边使劲的客套,陆逊自然不好推脱太过,施施然的起身,施施然的道:“外臣以为,当日袭击我的那些官兵身材魁梧,好使朴刀,有几个被外臣的手下打出伤口,袒露胸膛手臂时曾经露出过一种外族的图腾。”
“那是賨人的图腾。”
陆逊这话其实根本没有营养,腊日节是賨人在作乱,这个消息如今已经人尽皆知,是个人都知道李严自己雇的賨人家丁砍伤他,这几天凡是汉族文臣已经开始大幅度削减自家的外族奴仆,虽不至于闹得賨汉分裂,但一阵的对立风波是避免不了得了。
对于陆逊这种人尽皆知的分析,自然不会产生什么反响,有几个蜀中大臣甚至下意识的瞥了他一眼,私下里认为这个东吴大都督果真名不副实。
看来陛下要东征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不过刘备却连拍三下掌,好,好,好的笑了几下,两只手直接撑住桌面,从案席上直立起半个身子,作前倾状的直勾勾盯着陆逊,将身为上位者的霸道气息毫不收敛的爆发出来:“足下可否又知道。。。这賨人非但向关中迁徙了许多支,这其中还有一支,是往荆州宜都方向迁徙的呀?”
有一支賨人的队伍是向荆州宜都郡方向迁徙的。。。
这句话有些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反应迅速的这时已经自然的把目光朝陆逊瞧了过去。
荆州宜都郡是孙权的。。。賨人?孙权?
这。。。
宫室里的气氛原本就很冷,这一刻却让人有些窒息般的泰山压顶。
这泰山是全压在陆逊身上的。
陆逊盯着刘备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庞,嘴角略微抽了抽,接着也回以一个面无表情:“回陛下,外臣不知。”
这个回答之后,整个宫室的时间彷佛都停顿了几秒,刘备点点头,把身子重新坐回来,若无其事的张望了下左右。
“继续下一个议题吧。”
继续下一个议题,,吧?刘备说的轻巧,宫室内的氛围看上去也没变,但在场各位的心态早已与之前大不一样。本来按照常理,賨人作乱只可能是其本族的叛乱亦或是北迁关中后潜伏回的魏军间谍,现在既然有一支賨人迁移到了孙权的地界,那就说明这场叛乱也有可能是孙吴煽动的。
再加上刘备方才这波没有态度的态度,这不就是在暗示那晚的腊日节之乱是陆逊在自导自演嘛!
自己派自家的间谍来刺杀自己,还搞死了许多自家的子弟兵,这种喜欢自相残杀的狠人,想想就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这种事情刘备既然提出来了,暗示出来了,那就说明肯定有蛛丝马迹,即便没有,光是今天这般空口白话的说了几句,在场这些混迹官场的老江湖又怎么可能不多心?
生逢乱世,大家又都是聪明人,什么龌龊的手段没有见过?
可以说刘备的这手捕风捉影的诛心之论,已经让蜀汉诸臣对陆逊的印象出现了某些变化,先前打算亲近的这时存了观望状态,本来关系好的也开始犹疑交好陆家的正确性,而不管怎么说,刘备已经在无形间成功给了陆逊一个下马威。
朝会继续在进行,期间有一个持剑的白衣老者上殿,在刘备身旁耳语几句,这时刘备的目光就会不经意地掠过台下的陆逊。
陆逊充耳不闻,雷打不动,犹如老僧入定。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朝会结束才有所改变。
袅袅的檀香青烟之间,两班朝臣缓缓退出宫宇的门阙,唯有陆逊独坐案前,丝毫没有起身的迹象。
他选择单独留了下来。
刘备面无表情的坐在最上方,直到人群尽散,大门被轰的一声全数关闭,才在昏暗的烛光下缓缓开口:“陆都督不打算解释一下么?”
“解释什么?”
“腊日节之乱。”
“玄德公觉得是我做的?空口无凭。”
“大胆。。!!陛下金口玉言!”一旁有甲士怒叱,刘备挥手止住他,继续说道:“我们的人查到了你的马夫,你的人要杀他。”
“他是曹魏的人。”
“所以,你要借我们的手去杀曹魏的人么?”
“不行么?”陆逊微笑:“陛下衷心北伐,外臣不过聊表心意。”
刘备‘哈’的笑了一声,面色却颓丧了许多,他叹了一口气,道:“你觉得我无能丧兵,我确实无能,当初刚败给你的时候,我也曾愤而想杀你,白帝城之战有心算无心,若没有那些变故,你其实是赢定了的,如今在蜀地,你又玩弄心术,运筹帷幄,把我们和曹魏的耍的团团转,老实说若不是朕还有些底牌,就彻底被你给蒙混过去了。”
刘备说着,面色也变得复杂了许多:“陆伯言,天下的王佐之才我所遇非多,除孔明直孝外,你是我见过最出色的一个,你可愿。。。”
“玄德公若只想说这些,请恕外臣不能奉陪了。”这边话还没说完,就被陆逊打断,他霍然起身,朝刘玄德执了个标准的士族礼,就要告退,只是下一刻,刘备的声音豁然拔高了几分。
“你就不怕,我今日在此深宫中,杀了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