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触即发
楚嘉守在楚兰的身边，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楚父怕楚兰提早醒来阻拦追赶霍连城一行人，让医生给他打了镇定剂——虽然楚嘉对此十分不满，但楚父解释他的目的是拖延时间让霍家的人回国。只要霍兰珠回到家里，楚兰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他知道楚兰不会原谅他，可是他宁可被楚兰恨，也不愿见他一错再错。与此同时，他还将楚兰住所里的人都换成了自己的人，就是防止他醒来后不听自己的继续追回国去。
而楚嘉看着昏睡不醒的哥哥，想到他醒来后不知道对失去念兰会怎样的反应，很是心疼他。
他本人本就是桀骜不驯，从来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什么世俗的眼光，什么禁忌，他才懒得理会呢！何况这件事情里，楚兰是他最亲的亲人。
他不管楚兰做了什么，是做对还是做错。他只知道，楚兰是他最亲的亲人，他不能看着楚兰痛苦。
所以当他看到父亲把楚兰的人都换成了自己的人以后，又累又困，满眼血丝的他终于忍不住冲父亲爆发出来。
“父亲！你这样做，是置哥哥于何种境地你知道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其实楚雄已经心力交瘁。
他的心里也很痛苦。
一夜之间，他的头发白了很多。
楚嘉虽然在他们夫妻身边，但是性格桀骜不驯。冷淡的楚兰凡事不让他们操心，却也跟他们保持距离到不像一家人，而且，没想到，最冷淡的楚兰一闯祸就捅这么大的娄子！
霍青云不仅是楚父楚雄的好朋友、好兄弟，霍家更是楚家的大嗯人。当年霍家收留楚兰，对待他无微不至，将他教得比以前更好，他只觉得欠霍家的情今生今世也无法回报。但是偏偏楚兰做出了这样的事情！从前的嗯义都变成了仇，他愧对霍家。现在即使霍青云要打他骂他，他都没怨言。他打算等安抚了楚兰这边，这边稳定下来以后，亲自去霍家赔罪。无论霍青云要跟他割袍断义还是怎样问罪于他，他都不会有二话。
现在他拦着楚兰让霍连城带走，对霍兰珠、楚兰、楚家、霍家全都是好事。虽然楚兰做出了这样的糊涂事，但是他觉得那是他一时的偏执。霍兰珠自小对他好，他将霍兰珠当成了唯一的依靠、寄托。他宁可相信楚兰那是偏执，不是爱情。过一段时间也许会好，等楚兰清醒过来就会明白他做的都是为他好。长痛不如短痛。楚雄自欺欺人地想。
而霍兰珠失忆才会依赖楚兰，将他当成唯一的亲人，如果她恢复了记忆，不仅不会继续留在楚兰身边，还会恨楚兰，恨他们楚家。所以，他自觉得这样做对霍兰珠也是最好的。
所以，他只是瞪了楚嘉一眼，冷冷地说：“因为他本来就做错了！兰珠本来就应该还给霍家！”
楚嘉气愤不已，扭头往椅子上一坐，不说话了。
四周都是雾，阴沉沉的，沉闷得让人透不过气。
眼前看不见道路，只觉得阴冷潮湿的气息越来越浓重、越来越浓重……直到紧紧包裹住他，让他无法动弹，无法呼吸。
好冷，好冷……
他紧紧地蜷缩着身体，蹲在地上，身子颤抖个不停，苍白的脸上充满了恐惧。
不要，不要过来，妖魔鬼怪不要过来，坏人不要过来，那些嘲笑的声音，冷酷的眼神，邪恶的嘴脸，都不要过来……
不要过来……
他瑟瑟发抖着，拼命用手将自己环住，可是还是好冷、好难受，好多尖刻的笑声、恶毒的话语、邪恶的眼睛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同那阴沉不见天日的雾一起涌过来……
不要、不要、不要！
他在心里拼命大叫，可是它们还是不断地涌过来，随时要将他掩埋！
“弟弟……”
一个温暖温柔的声音。
雾气散去了一点。
“弟弟……”
那声音越来越近。
雾气在慢慢散开。
“楚兰。”
那声音稚气娇嫩，却带着说不出的力量。
有阳光透出来。
好温暖的阳光，洒在了他的身上，虽然只有一点，可是他感觉到了，感觉到了！
他仓皇地抬起头。
是在叫我吗？是在叫我吗？有人理会我吗？有人要来找我吗？
“楚兰。”
那声音越来越近，终于到他面前。
四面八方的雾气都在渐渐死去，温暖明亮的阳光跟着这人一起来到他身边。
他抬起头，看到了。
一双纯真的眼睛，稚气而温柔的笑容。
她微笑着，看着他。
“楚兰，你怎么在这里呢？走，跟我回去。”
她伸出了手。
他不知不觉地伸出了手，同她的握在一起。
温暖又温柔的手，充满了力量，从手心里一直传递到他的心里去。
她拉着他站起来。
“走吧，跟我一起回家。”她说，笑容像阳光一样灿烂。
“回家……”他忍不住重复这个词。
家。
家在哪里？
是那个豪华得像宫殿一样的家吗？充满了华服、舞曲、美酒、笑声、阿谀声……是那个高贵高傲又美艳的女人吗？
不，不是，他不要回到那里去。
那里好冷，好黑，他和楚嘉都不要再待在那里！
那里还有好多好多充满了虚伪和恶意的坏人，他们要害我们，他们会欺骗我们，背叛我们，陷害我们，他们卑鄙无耻，落井下石。
不，不是那里。
他退缩着，不，他不要回去那里！
她回过头来，嫣然一笑。
那个笑容照亮了他整个的一生。
“我们回家去哦！”她说。
他一震。
是啊，她就是家。
有她在的地方，就是家。
她就是我的家，是我的一切。
他紧紧抓住她的手。
“我们一起回家。”
一起回家……
一个又一个的片段。
在时空里不断交错。
电光火石般，是他脑海中最深最不可磨灭的记忆。
她教他画画。
她教他握毛笔。
她美丽的侧脸。
她教他念书。
她教他认兰花。
她对他笑。
她穿着那件镶兔毛的淡蓝色真丝旗袍。
她叫他：“楚兰。”
她微微的笑。
“楚兰。”
“楚兰”
一声又一声。
一声又一声。
一个又一个不同的片段。交错。
然后场景变成了分别的那一刻。
他分明看到，她趴在桌子上默默流着泪，却不肯去见他，送他走。
他在门外等着，等着，她始终都没有出现。
他在车里，车子平稳地行驶着，一滴泪静静地滑过他的脸颊。
场景忽然又变了，变成了他的书房。
他坐在书桌后，手无力地垂下，手中血红色的印章掉在了地上。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他的声音在颤抖。
那个人又重复了一遍。
不，这不是真的。他几乎想要咆哮。
可是他没有。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窗户边，看着楼下。头抵着额头，闭上了眼睛。
兰珠要订婚了。
兰珠要订婚了。
兰珠要订婚了！
他睁开眼睛，忽然一拳打在玻璃上。
鲜血顿时顺着玻璃碎片流下来。
他要失去兰珠了。
他在世界上最爱的女人。
他没有权利去阻止她。
他有什么理由阻止她？
兰珠，兰珠……
鲜红的血，一滴滴落下来，在地板上滚动。
“兰珠……”他开口，嗓音却已经沙哑。
场景又转换了，他开着车远远地跟在霍兰珠的车后。
那车上，不止坐着霍兰珠，还有她的未婚夫，袁雪蔷。
这大半年来，他一直在远远地跟着他们。
无数次，他想上前去，听霍兰珠叫一声“楚兰。”
她应该会是惊喜的吧？
她应该是没有忘记他的吧？
可是，他没有这么做。
因为他知道，她只是把他当成弟弟。
因为他知道，她现在身边已经多了一个人。
那个叫袁雪蔷的男人，无数次他想将他从霍兰珠身边拉开。
虽然他们说话并不亲密，可是楚兰依然嫉妒得要发狂。
袁雪蔷看兰珠的眼神，跟她说话时的笑意，他是男人，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袁雪蔷爱上了霍兰珠。
而他连嫉妒的资格都没有，他们就要订婚了！
他的手紧紧地握着方向盘，关节泛白，青筋暴出。嫉妒让他的心在火上，在油里煎熬翻滚。
突然，他的眼前出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在应该拐弯的地方，霍兰珠的车一直笔直地开了过去，一直到撞断了栏杆，冲出了路面，一直冲撞，直到发出了更加可怕的巨响，掉入大海！
“不！”他发出撕心裂肺地一声大喊，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间被冻结。
“不”他跌跌撞撞地冲过去“兰珠！兰珠！”
海面上除了激起的白色浪花，什么都没有。他们两个人随着车一同沉入了海里。
他毫不犹豫地冲过去，跳入海中，寻找那个纤细娇弱的身影。
他看到了那辆车。
车门打开了，但是两个人都不见了。
他要疯了。
“兰珠，兰珠，兰珠！”
他疯狂地大喊着，一次又一次地潜入水中。
“不，兰珠！”他的心被撕裂了，那比看到她和袁雪蔷说说笑笑地走在一起更痛上千万倍！比听到他们要订婚的消息更痛苦千万倍！
我宁愿亲眼见到你结婚、嫁人，同别人一起步入礼堂，我也不要见到你有一丝一毫的受伤害。
兰珠，我还有好多话没有对你说。
兰珠，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兰珠，我求求你，不要有任何事情。
兰珠，兰珠……
终于，他找到她了。她早已经昏迷过去，脸色泛白，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她的额头受了伤，殷红的血丝一缕一缕地飘在海面上，迅即消散不见，长长的乌发像海藻一样在水中浮动，白色的雪纺衣料裹着她，在水中飘动，让她看起来像条美人鱼一样。但是她的鼻腔都开始涌入海水，人在慢慢地沉下去。
霎时间有什么涌出来，不知不觉竟然让他视线模糊。那是极度恐惧后的宣泄，也是失而复得的狂喜。
兰珠。
兰珠，我的兰珠。
他游过去，紧紧地抱住她，抱着她柔软的身体。你没事太好了……
他托着她出水面，游到了岸边，将她放在礁石上。
“兰珠，兰珠……”
她没有回答。
她脸色苍白，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他伏下去，一次又一次地给她做人工呼吸，她的嘴唇雪白而冰冷，她没有睁开眼睛。但是她还是有呼吸的，她还是活着的。
他用力挤压她的肺部，水从她的口中不断涌出，她的脉搏在跳动。但是她还是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你不可以有事。”他抱起她，不停地摇晃，“兰珠，你醒醒，你醒醒。”
极度恐惧让他的手指泛白，但是她还是没有反应。
他抱着她上了自己的车，拼命地飞快地开着车，车里面，湿漉漉的兰珠全身在不断地淌着水滴，滴到地毯上，地毯很快水淋淋的一片。他不敢回头看她，只能拼命闯过一个又一个红灯。他不敢回头去看，他怕哪怕是一眼都会让他五脏俱焚，刺碎他早已绷紧的每一根神经。
奔走的脚步声，关闭的抢救室，雪白的手术台。
他坐在急救室外面的椅子上，罔顾人们看着他的奇怪眼神，一心只想要兰珠没有事。
上帝，你在吗？
如果你肯救我的兰珠，我愿意信奉你，侍奉你，成为你的膝下的信徒。
只求你救回我的兰珠，要什么我都愿意，要什么我都在所不惜……
飞快赶来的楚兰的人，忙着去处理一些其他的事，比如说：封锁楚兰和霍兰珠的行踪。
楚兰的管家见他全身湿透的坐在那里，立即吩咐人去拿换的衣服，但是被楚兰推开。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急救室，耳边那些安慰的话，他全都听不到，听不到……他只要知道她没事。
她还活着。
门，终于打开。医生走到他面前，给了他一个微笑。
“你可以放心了。”
那一刻，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上帝，你一定在的，对不对？
他终于救回了她，可是她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却是：“你是谁？”
她迷茫地看着他，长长的秀发披散着，无助的小脸同病号服一样雪白。
他动弹不得地看着她，手指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脸色由喜悦，变成惊慌，又由惊慌变成侥幸的欣慰。
如果，这是上天给他的机会。
如果，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他慢慢跪在她的病床前，慢慢地将手贴在她苍白的小脸上，淡淡的笑了。
——那么，他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往后那些幸福的日子……
一幕一幕地重现。
她抬起头来，娇稚的脸上满是喜悦的笑意。
“楚兰，你回来啦！”
她回过头来，嫣然一笑。
“我当然知道是你啦，傻瓜。”
她低下头，娇羞地微笑。
“我是你的妻子了，楚兰。”
她扑到他的怀里，幸福地微笑。
“楚兰，我也爱你，这个世界上，我最爱你。”
“楚兰，我爱你。”
“楚兰，我也爱你。”
忽然，一切幸福甜蜜的声音都消失了。
念兰不见了，兰珠不见了。
她的身影在雾里，逐渐远去。
她的声音越来越飘渺，越来越飘渺，终于消失不见。
一切都沉在了黑暗之中。
一切都变成了一场梦……
兰珠，兰珠，念兰，念兰……
不！
楚兰从床上坐起来，汗湿衣背，长长的黑发纷乱散落下来，苍白的脸上充满了绝望！
楚嘉在屋外和楚父说话的时候，忽然听到屋子里传来乒乒乓乓东西碎裂落地的声音，接着是一声充满了绝望的嘶喊声。那声音凄厉撕裂，让人不忍猝听！
楚嘉大吃一惊，赶紧往房间里跑去。
楚雄也感觉带上人冲过去。
只见房间里一片碎屑，狼藉不堪，像是被人彻底摧毁过一样。而楚兰就赤着脚踩在乱七八糟的碎片里，尖锐的碎片刺入他苍白****的脚底，殷红的鲜血不断地涌出又被地毯吸收，形成了血红的一片。
但是，楚兰仿佛丝毫也感觉不到了。
他脸色铁青，眼睛却是赤红的，那充满了绝望、悲伤、痛苦、暴怒的眼睛，像有来自地狱的烈焰在焚烧一般。
“哥！”楚嘉恐惧地大叫，朝他跑过去。
但是楚兰仿佛听不见了，他赤着脚，披散着长发，赤红着双眼，仰天长啸，那样子就想来自地狱的魔鬼一般！
楚嘉惊骇地站住！
他的哥哥，他清冷无比，他秀雅无双的哥哥，竟然会变成这个样子！
跟着进来的保卫人员一看也几乎以为楚兰发疯了，都是大惊失色。而楚父却是几乎支撑不住，差点倒下来。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儿子，竟然疯了……
楚嘉不顾一切地扑上去，用力抓住楚兰的手臂，大声说：“哥、哥，你听我说，你冷静一点，没有事的，什么事都没有，你不要这样！”
楚兰豁然转身，目光赤红的望着抓着门框才不至于倒下去的楚父。楚嘉相信，如果那不是他们的父亲，楚兰会亲手杀了他！
楚兰眦目欲裂地瞪着楚父，手中紧紧抓着念兰的一个饰品。那是一个镶着水晶的兰花形胸针。他紧紧地抓着，直到胸针刺穿了手心，鲜红的血滴下来，滴到地毯上。
楚嘉大惊失色，抓着他的手使劲掰，想要他松开手，但是楚兰越抓越紧，血越落越多！
同他脚底流出的血汇在了一起，迅速染红了雪白的地毯！
忽然听到一声惊呼，楚嘉抬头一看，顿时跪倒在地！
原来楚兰太过激动、痛恨、暴怒，竟然眼眶崩裂，流出了鲜血！
他的手中不断地流着鲜血，脚底下也留着鲜血，秀丽的脸上，刺目惊心的两行血迹顺着眼角流下来，流过他白玉一般的脸庞。可他自己却一点感觉都没有，他心中绝望的程度，没有经历过的人大概永远都不会明了。
“啊！”楚嘉跪在地上，已然说不出话来。而楚父更是肝胆俱裂，顺着门框滑到了地上。
二十余年，楚兰从来没有这样过！
原来外表越是冷静淡漠的人，疯狂起来越是可怕。
清冷淡漠的楚兰，原来他愤怒悲痛绝望的时候竟然比寻常人更加惨烈万分！
“儿子……”楚父握紧了拳头，忍不住老泪纵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