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楚嘉的住所。
“楚嘉，楚嘉……”林雨桐将行李往门口一扔，就飞跑进来，高高兴兴地喊着楚嘉的名字。
她奉公司小组老大何薇薇之命去国外集训，时间长达一个月零三天。这对于热恋中的男女来说，还真是一段不短的时间。不用说，小情侣俩相思难耐，如果楚嘉不是实在忙得走不开，恐怕早就飞过去找她去了。小两口每天晚上抱着电话不撒手，脸皮比较厚的楚嘉还净说些让女生脸红到耳后根去的肉麻情话，如果八卦杂志狗仔队有幸窃听到这些对话，只怕他们家杂志会热卖到一本不剩。
所以集训一结束，林雨桐就马不停蹄地坐飞机赶回来。然后马不停蹄地由机场直奔楚嘉的住所，虽然楚嘉一再交代回来要提前告诉她好去机场接机，但是林雨桐打算的是给她一个意外惊喜。
从天而降，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多意外，多惊喜！哈哈。
……好吧，她承认，对于楚嘉这种花名在外，前科累累的大众情人，她这么做也有点突然袭击的意思。这个，女人都懂的……
她事先装作不经意地在电话里问过楚嘉，知道他今天会在家，想到“久别重逢”，她的心情就雀跃不已。
楚嘉的房子很开阔，一切如常，还好，并没有任何女性生物存在的迹象。她暗自在心底松了口气。
但是到了大厅，她倏然停住了脚步，也倏然住了声。
大厅靠落地窗的沙发里，坐着一个她从来没见过的年轻男子。慢悠悠地，正在喝着茶。
手，极白，极修长，玉雕一样。姿势，很优雅。跟玩世不恭的楚嘉完全是不同的气质。
他侧着脸，脸融在光线里，看不清面容，但是那逆光中的侧脸轮廓，优雅而高贵，并且有种淡淡的遗世的冷漠。
“你，你是……”林雨桐很疑惑。她的印象当中，从来不认识这样的人。
那人悠然抬起头，淡淡道：“你是林雨桐，我弟弟的女朋友吧？”
“啊，你是……”林雨桐小吃了一惊。他就是“传说”中的，楚嘉的哥哥。
据说，他几乎从不在楚家出现。
据说，他很神秘。
据说，他是出名的美男子。
那人点点头：“我是楚嘉的哥哥，楚兰。”
他只是随随便便坐在那里，面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说话也淡淡的语气，但是，竟然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压迫着的感觉。
林雨桐好像第一次面试见主考官似地，竟然紧张地浅鞠了个躬：“哦，大哥好。”
“不必那么紧张，”他弯了弯唇角，“你过来。”
“哦。”林雨桐绞了绞手，小心地走了过去，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楚嘉的哥哥竟然会那么紧张，竟然比第一次见到楚嘉的父母还要担心。
走到楚兰的面前，林雨桐一直低着头。她本来就是个内向的人，现在更显得局促。刚刚想要看到楚嘉的雀跃的心情早已不翼而飞。
“放心，我没有恶意。”楚兰放缓了语调。
林雨桐这种菜鸟，心里想什么，简直都写在了脸上。
“哦。”林雨桐只好抬起头，却瞬间呆住了。
她做梦都想不到，第一次见楚嘉的哥哥，最清晰最强烈的感觉竟然是“惊艳”。
是的，就是惊艳。
只见他穿着一套黑色的立领中山装，身材硕长，气质优雅，一头墨黑的长发用黑色的丝带绑在了脑后——林雨桐向来就讨厌男人留长头发，因为男人留长发给她的印象就是“风流”、“装艺术家”、“流氓”……但是今天她却只觉得说不出的自然，说不出的和谐，就好像楚兰天生就是个从古画里走出来的古人，而古人当然本身就是留着长发的。长长的剑眉斜飞入鬓，美丽的凤眼细长上挑，眼波清冷而宛转，流转间只觉得如诗如画的秀丽，偏偏又带了一种说不出的冷厉。让人既心生惊艳又觉得震慑。
林雨桐还从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男人，也没见过这样既优雅、高贵，又清冷的人，顿时看得有点呆住了。
好在楚兰对于这种反应早已习以为常，只是淡淡道：“你跟楚嘉什么时候结婚？”
林雨桐“啊”的一声。
这个……太直接了吧？
楚兰忽然轻轻地笑了一下，这一笑，眼中的清冷顿时如冰融化，有如千万朵梨花在春风中绽开。看到这个笑容，就知道何薇薇她们，为了他奋不顾身都是可以理解的。
楚兰道：“虽然你性格太过单纯了一些，不过我想楚嘉应该很乐于充当保护者的角色。对于这一点，我也没什么意见。毕竟，保护女人，是男人的天职。”
林雨桐也不知道怎么回话好。
“虽然我们的父母可能会给你们些许的阻力……”他说，“特别是楚夫人，我和楚嘉的母亲。”
林雨桐目光有些苦涩，那个强悍、富贵、美丽的楚夫人，确实，看着她的目光，冷漠得仿佛她不存在一样。如果不是楚嘉的坚持，楚夫人大概一辈子都不会答应他们在一起。
应该说，如果不是因为楚嘉。楚夫人那高傲高贵的视线一辈子都不会在平凡如她身上停留半刻。
“不过，你知道我支持你们的最重要原因是什么吗？”楚兰突然问。
“哦，我……不知道。”林雨桐哪敢在他面前造次。
“我大概永远不会有后代，我希望你们能早日结婚生子。将我永远不能给他们的天伦之乐一并弥补。”楚兰语出惊人。
林雨桐脸红了。
虽然知道很唐突，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八卦了一下下。
“大哥，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楚兰微微一笑：“当然可以。”
看来，他还是很许可这个弟妹的。
“你……为什么不愿意结婚呢？”林雨桐壮着胆子问。楚兰这样的，简直堪称人中龙凤，何薇薇她们就不用说了，这世界上不知道有多少父母肯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
楚兰发现林雨桐其实胆子是很大的，跟她的外表不大相符。换作其他人，不见得敢问这个话。
林雨桐见他不开口，顿时觉得自己太八卦了。现在他一定觉得自己很可笑很没礼貌吧？于是忙摇手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楚兰倒是不以为意，他只是在斟酌用什么词来说这个话题。
他笑了笑：“你很想知道吗？”
林雨桐下意识摇摇头，又点点头。
“我早已经结婚了。”他说。
“呃？”林雨桐睁大了眼睛，这个，从未听说过，“啊！”
楚兰轻笑一声，举杯，带着笑意的话语从杯子的间隙逸出：“可是，我的妻子，不可能给我生孩子。”
林雨桐不明白。
楚兰的话断绝了她的所有猜测：“她睡着了，已经很久很久。”
这么美丽的人，这么高贵优雅的人，竟然……林雨桐忽然觉得，他并不像外表那样清冷。她的心中，忽然对他充满了怜悯。
但是，楚兰并不以为意。善良的林雨桐心里想的那些，他并不以为意。
世人想什么，怎么看，他都不以为意。
他的眼神像春水一样，只见温柔，不见悲伤。
“我在等她醒来，她一定会醒来。”
第一章 幽兰佳人
穿过长长的走廊，经过假山流水，再走过圆形的拱门，一个漂亮的花园出现在眼前。
一丛丛的玫瑰、月季、雏菊开得姹紫嫣红，热闹非凡，还有一排排的薰衣草，吐露着淡淡的芬芳，引来蝴蝶不时地逗留嬉戏。
一个纤柔的身影正在花丛里忙出忙进，一会儿给花浇水，一会儿拿起大花剪给花儿的枝干作修整。
楚兰的嘴角勾起了一个淡淡的弧度。
看她忙碌却无比开心的样子，他就不由得不心情好。
只要她高兴，他就会高兴。只要她喜欢，他愿意把天下最好的一切都捧到她面前来，只要她喜欢……只要她高兴……
“念兰。”
听到楚兰的声音，正在忙碌的人儿放下了手中的大花洒，开心地扑了过来。
“楚兰，你回来啦！”
带着一身的花香，她就像只粉蝶一样直扑到他的怀里。娇嫩的小脸还在他的胸口蹭了两蹭。
楚兰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很怜爱地问：“怎么，今天心情还好吧？”
“不好。”她闷闷地说，鼻子皱起来。
“怎么了？”他连忙拉起她要看看她。但她不依，还黏着他的胸口，不满地指责：“你都好久不过来啦！有整整三天呢！”
“我不是忙吗？”楚兰揉了揉她柔软的秀发。他何尝不想天天看到她，时时刻刻。
“反正你就是不关心我。”她娇声娇气地指责，说完还泄愤似的在他胸口多蹭两下，跟撒娇的小猫一样。
楚兰忍住笑意：“好啦，是我不对，我给你赔礼道歉。乖，抬头让我看看你。”
“是你说的哦，你要向我道歉哦。”她这才稍微满意了一点点，离开他的胸膛抬起头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娇柔稚气的脸庞，楚兰在心里不由得暗暗地笑：任谁也想不到她的实际年龄，她永远都是这么像个小孩子一样。而他，也永远都当她是个小孩子一样呵护着，宝贝着。
念兰眨了眨眼睛：“你在笑，你在笑什么？”
楚兰惊讶道：“我没笑啊。”
念兰撅了撅嘴，不依地：“你有，你心里在笑了。你笑什么哪？”
楚兰骇笑：她永远都是这样，能望得到他心里的一举一动去。
“笑你越来越像只小猫啊。”他捏了捏她粉嫩的脸颊，轻轻地，“老是在人身上蹭来蹭去。”
“你笑我。”她瞪着他，大大的眼睛可爱无比。
“呵。”他忍不住在她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你天天黏着我我更高兴。”
这样的她，可不是他日夜梦想的么？现在美梦成真，是上天厚待他。这样的日子，即使是再过多少多少年，他也不会觉得久远。
只可惜她的脾气也跟撒娇耍赖的小猫似地，好一阵歹一阵。高兴的时候就黏着他无比娇稚地要抱抱，不高兴的时候就把他扔到一边，理都不理一下。害得他还要跟些花花草草、猫猫狗狗吃干醋。
念兰抱着他的胳膊，一手戳戳他：“这么久不陪我玩，你说你怎么补偿我啊？”
“你说要怎么补偿，都可以。”
“嗯……”念兰咬着指头，认真地想了起来。
楚兰轻轻地将她的指头弄出来，怕她咬坏了。
“慢慢想，想到了再告诉我。”
说真的，念兰还真的想不到。楚兰什么都能弄给她，空运的玫瑰，西汉的玉……她想得到的，她想不到的，他都会送到她面前来。她都不知道有什么是她想要的而他不愿给的、办不到的。
“啊……”她轻轻咕哝了一声。
“怎么，想到要什么了？”楚兰笑道。只要她喜欢，他什么都愿意奉献给她。
念兰抬起头，期盼地看着他：“楚兰。”
“嗯？”
“你什么时候可以帮我找到我的家人？”
楚兰面色一僵，然后迅即恢复如常。
“我好想找到自己的家人，想知道自己是谁。”她低叹。
楚兰转过脸去，不忍看她眉间的轻愁。她是放在手里疼宠的人，他不想让她不快乐，一丝一毫都不希望。可是只有这件事他做不到。他不想对她说谎，可是也只有这件事，他不能不说假话：“我早就让人去查了，但没有消息。”
念兰不想不相信他，可是以他的能力和势力，怎么会一点点消息都查不到。
“楚兰……”她神情复杂地看着他，眼中隐隐有一丝失望，“我总是觉得……”
“觉得什么？”他转过头来，目光如冰雪一样地看着她。
念兰本来不想说，也不忍说，她不想伤他的心，可是她又不能不说：“我……我觉得你很不想我找到我的家人，很不想我恢复记忆。”她脱口而出。
是吗？她都已经察觉到了。楚兰在心里发出苦涩的自嘲声。
但是，他不可以承认。
“你怎么会这样想？”楚兰冷冷地看着她，“你知道，为了你，我可以连命也不要。”
他说的是实话，念兰相信他能做到，他会做到——虽然她宁愿那永远只是假设。
但他此时的目光太冷漠，一眼之间像是隔了千山万水。
念兰被他的冷漠吓到了，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说，她咬着嘴唇，半天才说：“我知道。”
“你知道就好，随便怀疑人可是很伤人心的。”他在心底继续对自己发出狂烈的嘲笑说，却仍然要在脸上作出这样一幅义正言辞的表情。
“对不起……”念兰怯怯地道歉，他看起来很不高兴。她怕他这样。
楚兰眼睛里的冰雪瞬间融化，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她，笑了：“傻瓜，我永远不会生你的气。”
他笑起来真的就是清冷阴寒之气全消，犹如无数支莲花破冰而出，在春风中绽放。任何人见了，都要为之屏息。
“哦。”念兰娇稚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随即被他紧紧地拥抱住。他的臂膀透露出强烈的不安。
“记住，我不仅是你的家人，还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他一字一句地说，“你永远都要记得。”
说着，他的拥抱又更用力了一些，仿佛会有人将她抢走一样。
“嗯，我记得。”念兰小小的头颅枕在他的肩膀上，她温柔地说，“我也最爱你了。”
“是吗？那你答应我，永远都不要离开我。”
“嗯！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楚兰紧紧抱住她，将脸贴在她的耳旁，美目间流露出浓重的悲伤。
只有紧紧抱着她，感觉到她的呼吸，他才会觉得安心，才能相信这一切并不是幻梦一场。
不管将来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念兰会怎样对待他。但是这一刻，他相信念兰是爱他的。这一刻，他是她最爱的人，这一刻，他们是幸福的。这一点，将来发生怎样的变数，也改变了这一刻存在的事实。
念兰……他抱紧了她，秀丽的眼中悲伤无法自抑。
我的念兰……我的爱人……请你，永远永远不要离开我。
下午，楚兰接到了一个电话，是楚嘉打来的。
可视电话的屏幕里，楚嘉坐在厚重的黑色沙发里，翘着二郎腿，解开的领结松松垮垮地挂在解开了三颗扣子的衬衣上，露出了古铜色的胸肌，手里还玩弄着一支洋酒杯，一副桀骜不驯、玩世不恭的拽拽样子。
楚嘉比楚兰小五岁，还在学校念书。同清冷淡漠的楚兰不同，楚嘉脾气火爆，冲动，而且热爱辣妹，换女朋友的速度比他换数码产品还要频繁，还要快。
楚兰生得秀丽幽雅，画中的古人一般。而楚嘉则以自己结实硕长的身材和极男人味的英俊脸孔为傲，加上一头削薄的短发，豪迈潇洒的举止，他常无比自恋地称自己为万千女性的梦中情人，最有男性魅力的男人，女性肖想对象排行榜上No。1以及苍天呐大地呀为什么世界上为什么有我这么帅的人，要不就是：啊难道长得太帅也是一种错吗？
楚兰微微皱了皱眉头：“你怎么喝成了这副尊容？”
楚嘉举起酒杯，遥遥地对楚兰做了个干杯的动作，然后帅气地仰头将杯中的浅咖啡色的洋酒一饮而尽。
“哥，这都要怪你，谁让你从来不在家。”他笑嘻嘻地说，“要我单枪匹马地在宴席和各种酒会上对付一群老狐狸和各种心怀叵测的女人。”
当年楚家遭遇重大变故，楚兰和楚嘉的父母被迫把他们分别托付给别人照顾，其间的苦楚和辛酸，经历的各种世态炎凉，不足为外人道。后来楚父彻底扫清了所有障碍，东山再起，重新成为炙手可热的政商界风云人物，但是接回来的楚兰却不愿留在家里，自动要求到欧洲去留学，在意大利念完书以后，又留在那里创立了自己的事业。直到两年前，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楚兰自己主动回国来。楚父大喜过望，但是楚兰却不仅对他的生意表示了没兴趣，甚至一家人平时连碰面的机会都不多。
楚兰的房产很多，楚嘉有时还会在他的房子里跟女朋友幽会。但是楚兰真正住的住所，连楚嘉都没去过。虽然楚嘉心里痒痒的，老是觉得楚兰藏了什么秘密在里面一样。
楚嘉总觉得楚兰对谁都很淡很淡，包括他们的父母，楚兰都是有礼而不亲近。唯一的例外大概是自己这个弟弟吧。
楚嘉心里觉得当年的事情给楚兰留下了很严重的阴影，但是他也不敢多说，难道他要说：哥，你要不要看看心理医生？后果会是什么样子？想想那个情景他自己都要打个冷颤了。
“我说哥，你不要老在外面，有时也回来解救我一下好吧？我一个人很累的唉。每天笑得脸都僵了，还有这衣服。”他抬抬下巴，示意楚兰看他身上的礼服，“你也知道老妈那人，我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要亲自过问我的穿衣打扮，把我收拾得跟什么皇室王子似的，害我全身都不舒服。”
他热爱的是穿着背心短裤，在篮球场上奔跑，收获观众的欢呼声和喝彩声，还有美眉们的爱慕眼神，而不是对着这些衣饰华丽，笑容虚伪，说话没有一字一句出自真心的所谓上流社会的人物们。
偏偏他们的母亲喜欢。
在楚兰的记忆当中，她华丽、妩媚、强势、能干、长袖善舞、热爱交际，在楚家没有失势的那段日子里，像罗马宫殿一样金碧辉煌的家里，可以容纳上百人的大厅里每天都在举行舞会，或各种各样的名为联络感情其实是行炫耀之实的这会那会。
穿着定制的黑色小礼服或是各色各款鲜艳云裳的母亲，从楼梯款款而下，傲然而微笑地享受着那些不知道是出自真心还是纯属奉承的赞美和艳羡。此时的她，就像一个国际明星一样，光艳夺目，受万众瞩目。但是——
从二楼长长的走廊里走出来的小楚兰，冷冷地看了一眼大厅中心光彩夺目的母亲，然后牵着哭着要妈妈的弟弟回房间。穿着小西装的楚兰，和小小的楚嘉，他们孤独地走在走廊上，那一个个黝黑漫长的走廊跟楼下水晶般闪耀着光芒的灯火、笑语弥漫的人群好像是来自两个不同的世界。
后来，楚家倒了。在那段最为黑暗的日子里，大厅里突然一下子空荡无人，寂寞的水晶吊灯空自照射出华丽璀璨的光芒，却再没有一个人影。那些曾经阿谀奉承、谄媚讨好的人都不见了，他们不仅被拒之门外，甚至被讽刺、挖苦、当面驱逐。
楚兰还记得母亲当时的面容，没有精致妆容、摇曳裙摆的她，在灯光下，脸孔是蜡黄的，眼睛茫然无神。她转头看了一眼自己和楚嘉，喃喃低声说了一句什么，但是楚兰听不到她含糊不清的沙哑嗓音里吐露出来的是一句什么话。
好几年以后，留着长发，已经长成一个秀丽无双的少年的楚兰跟着父亲的下属回到家里。他的脚踏在门口，看着小时候天天都看到的画面：华丽的裙摆、辉煌的灯光、艳羡的眼神、奉承的笑容……以及高高在上的，傲然高贵如女王一般的女主人——他的母亲。
看到儿子回来，楚兰的母亲露出了既想哭又想笑的表情，但是最后她还是不着痕迹地掩饰掉眼中的泪光，走过来，抱住他：“儿子，你好吗？”
他静静接受了母亲的拥抱，静静闻到她身上昂贵香水的味道，然后淡淡说：“我想要休息。”就径自去了自己的房间。
楼下，依然笑语不断。一如当年。他关上了房门，拒绝了所有人，独自在他的房间阳台上，望着某个方向的遥远之处，一动不动。没有人知道他在想念谁，在想着谁。
三天后，不顾他们母亲的反对，他独自飞去了意大利。
忆及往事，楚兰脸上仍然淡淡的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淡淡道：“你知道，我不大喜欢这些，所以只有辛苦你了。”
楚嘉英俊的脸顿时垮了下来。
楚兰的别墅在半山上，而且隐秘性很强，离他最近的别墅用眼睛望过去也只能望到一角。
楚兰的卧室很大，如果有人想在里面踢足球也没问题，当然前提是楚兰同意。
和楚母的奢侈华丽不同，楚兰的住所带着古典中国风，虽然没有雕龙画凤，但是也是典雅清逸，所有家具、摆设、装饰无不是古色古香，唯独他卧室的窗帘选用的是厚重的黑色丝绒，让房间显得深沉凝重。
黑夜里，躺在床上的楚兰还没有睡着。他还在想着今天白天发生的事，念兰的话回响在耳边，她说“你是不是不想我找到我的家人？”楚兰微微颦了颦眉，如果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用那个方法，可是……如果念兰都对他起了疑心……想到她犹豫犹疑的眼神，他的目光黯了黯，他不能忍受她的怀疑。
忽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迅速坐起来，手按在里床头的按钮上。只要按下去，保全人员就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他的门口。但是很快地，他的肌肉放松下来，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他已经听到门外那鬼鬼祟祟的脚步声是来自谁的了。
起身下床，他来到门口，拉开门，果然是熟悉的小小身影。
穿着一身毛茸茸的睡衣，从睡衣的帽兜里露出一张小小的娇稚的脸。
看到他的出现，她有些心虚地打着哈哈，跟他打招呼。
“哈，你还没睡啊？”
“你怎么也还没睡？”楚兰摸摸她的头。
她扁起了小嘴：“我怕黑。”
“我不是给你留了一盏小灯吗？”
“还是怕黑。”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要你抱着我睡。”说完，她蹭蹭地过去，样子可爱得令人发噱。小脸仰着，让人不忍拒绝的祈求，“好不好嘛？”
“念兰，你说过只有找到家人，你父母首肯了你才肯嫁给我。”
“是啊，是我说的。”她点着小脑袋乖乖承认。
“那我怎么能抱着你睡觉呢？”
“你就抱着我，睡觉，就可以啦……”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他流鼻血去冲冷水澡的糗事记忆犹新。“那……要不，我们两张床摆一起？可不可以？”
“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不怕黑了！”她举起手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
楚兰无语了。
她是不会明白的，不要说睡在一起，抱在一起，就是在同一个房间，圣人也是会变成野兽的。
但是，她扁着小嘴，委委屈屈地看着他。一秒钟之内，他就宣告投降了。
“好了，我抱你睡觉。”他拉她进来，他哪能舍得放她在门口站着。
念兰欢呼一声，七手八脚地爬到他的大床上去，迅速在被窝里占据了一个最温暖最舒服的角落。
楚兰也上了床，给她盖好被子，然后抱着她，看着她满脸幸福笑容地闭上眼睛。
轻轻地亲了她额头，他没有睡，而是看着她恬静的睡颜。
念兰忽而睁开眼睛，大眼睛里咕噜噜的都是笑意，忽然凑上去在他薄薄的红唇上亲了一下：“晚安哦，楚兰。我爱你。”
说完，也不管听到的人是什么反应，已然闭上眼睛，会周公去也。楚兰看着她渐渐进入梦乡，嘴角还挂着甜甜的微笑。
“我也爱你。”楚兰揉着她的发，用唇形无声地说。我爱你，比你能想象到的还要深千百倍。
确定念兰睡着了以后，楚兰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披起了一件睡袍，从暗道打开的门走到了书房。
他并没有在书房开灯，直接走到了书桌后，坐在了清代的樟木椅子上。
面前宽阔的书桌上三足鼎立的青铜香炉散发着袅袅香气，书卷边放了一块血红色的印章。他低着头，手里拿着印章轻柔地翻转，夜色中只见他披散着长发，秀丽的容颜掩藏在有些纷乱的发丝后，清冷淡漠。
他静了静，然后拿起电话打给了自己的心腹手下。
即使是半夜，对方一看到是谁打来的，立即清醒，接通了电话：“楚少，是，是。”
楚兰淡淡道：“给我找最好的催眠师，不计代价，条件只有两个，一个是给被催眠的人重塑过去经历的记忆，一是绝对不能对她的身体造成任何伤害。”
“好的，我记住了。”
放下电话，楚兰坐在了椅子上半晌没动，手中仍然拿着那块血红色的印章。青铜香炉里的香气千丝万缕，白色烟雾一层层裹住了他。
窗外庭院中路灯昏黄的光映在他清冷秀丽、玉雕一般的脸上，半明半昧，那隐藏在黑暗中的阴影，竟然有种妖艳的诡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