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剪云戏鸥是位于江口南市区的一个著名的高尚住宅小区,小区很大,依山傍水,四时可见横波湖水天交辉,云蒸霞蔚,凸显天人合一景象,春夏有数里樱花红茶花挑檐蘸横波湖水盛开,花香袭人,冬天有北半球西伯利亚飞来越冬的红嘴鸥云集,站在窗口阳台就能喂食海鸥,与海鸥嬉戏,小区故此得名。电信移动、医院门诊、卖彩票的等很多社会服务机构都直接在小区开设服务网点,住在这个小区的人自然都很阔绰。
小区内的内号称女人“美”过后能“赛天仙”的美斯乐美容诊所,按他们自己宣传说,从它里面做完美容走出来的个个都“美翻天,赛神仙”,有人戏称他们说是“臭美死了”。美斯乐美容所有韩国医生主刀,美容收费较贵,但这些天这家美容诊院生意骤然火爆了,老板因此增加了美容床,从别的店周转设备和借调了美容医生过来应急,可还是每天有人排着大队来做美容。
其实生意好并不一定是因为来做美容的人多,还因为来做美容的人要求高,耗费时间,当然付费也不上算。
校花吕涓的面部拉皮手术,原来预计四十分钟,可她太挑剔了,一做两个多小时,让排在她后面等韩国医生的阿美很是不爽,阿美当然知道躺在手术床上的人是当年同班的吕涓同学,曾经跟自己还同宿舍上下床的住过呢,只是现在,身份等级可能经过几次倒腾,阿美还是处于下位,等级不一样了,下位的人对上位的人,“鸟儿倒知鱼在水,鱼儿哪知鸟在林”,同住一个小区,到底是谁不认识谁也未必是真,可能是装出来的。
二十多年里,同班的几个当年特潮特前卫时尚的女同学,在国内外各个角落运闯荡打拼了一圈后,又像是被筛子筛,簸箕簸,团旋着,都又回到了大家的根据地江口,现在一个个头脸儿都大了,都被号称富人区的剪云戏鸥小区“招安”了。有头有脸的好几个同学,先后不约而同地搬到这个江口首屈一指的阔小区,一住又是好几年了。阿美现在落寞了点,在老公当音乐老师的那家金汁河第二小学门口卖水泡酸萝卜条酸黄瓜,但是早先她也曾先于大多数同学最早富起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况且她颇见过点世面,所以不亢不卑,校花不认她她不生气,她也就懒得理会她。
此时,阿美走过去冲着床上脸被蒸汽喷着雾,被小姐的手打着圈的校花喊道:“贵妇人,差不多就行了欸,大家都是人,难道只有你的钱是镶金边的。”
“哪来的女汉子?这个得医生说了算,没你什么事,你给我闭嘴!”校花对阿美说,“说什么啊说?不是我打击你,就你那点‘本钱’,你还是省省吧,都多大一把年纪了,哼!覆盖着面膜的时候都比真人好看多了,再做什么美容也白搭。”
“我长这样,我高兴,怎么着,也不搭着你家锅边吃饭,我看你啊,也就是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主。你那么好看,也多做点跟这张脸匹配的事,图个心安梦魂稳,要真勾搭上有钱有势的人,弄点钱出来捐给贫困地区穷孩子倒也挺好。”
校花吸一口细长的女士烟,扔掉烟蒂,要起来跟她争吵。
“行了!行了!我们都院里已经派人过来支援了,不会让你们等太久了,现在排队的时间损失我们会适当补偿,别说了。”手术医生赶紧把大校花按住在美容床上,对阿美说。
校花喋喋不休地嚷嚷开了:“哎哟,后面的蔫儿老姐姐,别说什么钱镶不镶金边的,一说你也知道,现在有钱早已不算什么了,用钱能办到的事都不是大事。我有关系,所以排在前面了,关系,你有吗?”
老姐姐?记忆中校花平时鼻子冲天,看谁都不屑一顾,没想到几十年里那些特殊历练,在处理各种矛盾冲突协调各种关系中,使她知道做人还是低调点好,低调是零成本的解决问题的最有效的途径,她能控制值自己,使自己不至于在美容店里就和阿美闹翻,若两个女人在这里打起来抓脸撕逼,校花就算是不输也是输了。
阿美听校花喊自己一声“老姐姐”,有些讶异,气也随之就消了大半,说:“我们嘛,平头百姓,哪来什么关系。不过,你倒是说说来我们听听你有什么关系啊,如果确实需要,我们就让你优先着。你每个月花那么多钱美容,又勾上了什么重要人物了?”
校花听出了话中善意,并不生气,她还正想就此略微表达点什么,说:“勾?好像大家都住一个小区的吧?说话别那么难听嘛老姐姐,谁叫我天生丽质,那么讨‘重要人物’喜欢呢,你有这本钱吗?实不相瞒,这次我‘勾’的这位,说出来吓得死你,过几天我们大学同学就要聚会了……”
阿美听着吃了一惊,应着:“那是够牛的,你们哪个大学啊?清华还是北大?”
校花说:“加起来,再加南开大学……”
“那我知道了,江口人都知道,这是中国历史上最牛的大学,这所大学不就是临大的前身嘛,你也上过,别假冒伪劣哦?”
“‘假冒伪劣’?本女子临大中文系毕业整二十四年了,如假包换。”校花说,“这不,女人跟女人,不就拼一张脸嘛,脸到用时方恨丑啊,趁着人家韩国医生在这儿亲自主刀,我这不赶紧来这里打整打整,那个牛人人家要见我呢。”
阿美一惊,想吕涓可能真的把自己忘了,就说:“那一准是个挺牛叉的人物咯?”
校花说:“这大人物,我们的大学班的老班长,在北京混得拽了,来到水云,高官书记都得小心伺候着。怎么样,你屈尊等等吧。”
阿美忙说:“是够牛的。多有得罪了贵妇人,我先走了,我们这些人,再怎么整,还不是那抛(‘抛’又作‘泡’,江口方言,就是大小便的量词)样子。”
“临大中文系毕业整二十四年”,校花这话让后面排队的两个女人也很吃惊,其中一个喃喃有声地说:“她是誰?原来班上系里好像没见过这么亮的,莫非她那日子都是倒着来的,越活越年轻。”另外一个没说出来,她也是“临大中文系毕业整二十四年甲班”的,她不爱声张,显得无动于衷,她想起了当年那个为一点小事爱大动干戈,还摔过她的热水瓶的专横跋扈的校花,简直不敢拿她与眼前这一位相比,看来,对穷人来说,岁月是把杀猪刀,对校花这样的,岁月还是美雕大师呢。她和校花,以及另外还有当年状元班的五六个女生内谁也不会主动睬谁,相互都懒得打招呼,心里可能都在想,你是小狗还是藏獒关我屁事,各有各的活法,谁求得着谁啊?
改变环境住进这种富人区来,不是什么难事,有钱就行,遗憾的是环境变了,人间至爱的同学真情也变了,好像都一股脑地流逝在人心的沙漠里了。
前不久,北京的一座拥有相当特权的高级行政楼内,老大正通过手机召集分布在天南地北的几个大学同学开微信会呢,正在一块凑同学毕业二十四周年聚会的内容、食宿安排、发邀请函等事。
老大毕竟是实权在握的大领导,混场面的人,对有些事想得比别人多些。按照他的意见,几个同学进入了要被他们聚会组织者婉拒参加的名单,有的可能是健康原因,怕来参加聚会突发心脑血管病带来麻烦,有的,比如阿美,说是嘴散舌长“是非重”,怕来了拿不该讲的乱讲,拿不该说的乱说,捅娄子坏事。老大要求负责发聚会通知的同学,务必要用巧妙的办法“屏蔽”这几个人参会。
班妈坚持要让诗人和风子都来她自己才肯来,这对大仙如果同时来,老大害怕生出些斗嘴皮子打架互殴等不愉快的事情,既然是班妈提议的,也就没什么好反驳的,如果出什么事,班妈自己承担就行了。
“偶像!偶像!你给评评这个理,黑老大一伙,为什么不让我参加咱们班的同学聚会,我们好几个都是这样,被老大他们那些鳖孙子给打入了另册,我们出局了,我们哪里特殊了?老大他们那些狗下的又怎么特殊了?”
阿美原本就是个爱哭爱闹爱动感情的女生,她打通风子电话就哭成了个泪人,风子那时正在国外怕片,他本身也不想前去聚会,阿美说,“我了解了,把我们七人弄进另册,屏蔽于咱们班同学聚会之外的,就是那个老奸巨猾的黑老大干的。”
风子嗯嗯啊啊地应着阿美,说:“这个我是真不知道,不会就是他一个人的主意吧?”
“以他为主的那一帮过气了的狗屎班委,你说说他们做的都是人事吗?人狂有货,狗狂招劁,别看他现在闹得欢,小心招来花花报。当年叫我干班委我就不愿。你说老大他凭什么玩阴的,整这一手,不让我们去你可以明说啊,把人分成三六九等,黑我们几人。难不成当年上大学,你是考上的我们就不是吗?大学是你家开的,状元班是你家的?你这个肮脏的遢狗贼,靠舔系里那些狗官的肛门当了个学生头,你就有这个权利吗?整人的人必然被人整,你等着,我看你在官位上也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了!”
老大示意的组委会发通知的人,在手机里装了网上买的什么软件,打电话神不知鬼不觉就屏蔽了阿美他们七人,阿美是什么人,她找了被屏蔽的其他六个人都这样。
“行了行了阿美,你这变成骂我了。他们是怎么把你们打入另册的,另册名单有没有我?”阿美如此这般一说,风子也相信了大半了,他问阿美。
阿美吃惊的是风子连是否被打入另册都不知道。
“阿美,我跟你说,去或者不去,都是你的权利。不去会遗憾,去了可能更遗憾,你要想去参加聚会自己直接去啊,现在完全还来得及啊,管他什么老大老小的,我不去了,要不我可以开车拐过来接你。”风子说。
“那你去不去参加聚会,我也不去了。”阿美问。
“我本来不想去,但班妈专门给我打电话要我一定得去,我也答应了,你也去吧,你去我也去,状元班不是谁的,还有班妈在的嘛,我可能明天中午左右到,如果你先到的话可以直接去找班妈,要我先到我来大门口接你。”风子说。
阿美:“哦——是吗偶像?好的好的,我想告诉你,好戏还在后头呢,和我们一条战壕,你不吃亏。我本来是不想去参加了,这下听你这么一说,我倒一定得去看看,不见不散。”
风子:“怎么这样说啊,我成了招降纳叛拉山头的了?会上见。”风子说。
阿美想等着让风子先到了她再去,众目睽睽之下等风子来宾馆大门外接她,才更有面子,讨要做给老大他们瞧,她又去美斯乐整了容,磨到快中午才让人开车送着赶往象滚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