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结束的次日,还沉浸在想念几位匆匆离去的故友以及看守者的查尔斯却收到了纳处鲁政府的来信。茫然的他用烛台敲碎火漆,展开弥散着墨香的信件仔细阅读了一番其中生硬的文字后才明白,原来他们一直前往玩耍的灯塔是个人财产,只是因为伫立的位置恰当,加之政府本身需要引导那些远行归来的航船,便同看守者签订了合作的协约。
信件中告知,几个月前,政府公证处收取了一份字迹整齐的信件,落款是灯塔的看守人。这份信件的主要内容是一份遗书,他打算将灯塔的第一归属权转让给查尔斯。同时注明了第二归属权以及他们能享有的待遇:温蒂,米罗,马克他们都可以自由地在之中选择自己想要的房间。起初政府只是将其作为公共事物中最常见的一项,行将就木的老人书写的遗书若是要一一追究,他们的行政就会在几秒钟濒临崩溃。
行文的最后最后,是政府给予查尔斯的几条选择。就法律意义而言,查尔斯拥有这座灯塔的一切处理权,但考虑到灯塔的军事以及其在城市中的重要性,他们愿意花费金钱购买下这座塔楼,此为其一。
其二,如若查尔斯不愿意出售灯塔,他们也愿意以租用的方式付给查尔斯租金,但这就需要查尔斯在几十年内将灯塔的所有权暂时转让给他们。
其三,查尔斯可以像灯塔看守者原本那样,自己承担看守的任务,在享有灯塔全部权利的同时还能获得政府给予的酬劳。但也必然要在重要场合履行职务。一旁用完早餐的阿道夫瞥了眼信件后就明白这是自己前半生最为厌恶的事情之一,便有些武断的帮助查尔斯选择了第四个不存在但最适合他这个年龄的选项。
天气逐渐转凉的秋日,查尔斯正式成为了灯塔的主人,但还年幼的他没有办法承担灯塔的看守和指引工作,便在自己爷爷的介绍下,经过政府部门雇佣了新的看守者。整体而言,查尔斯的生活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他依然会每天前去灯塔眺望远方的海浪,一旁的新看守者则是坐在一旁,用迷惑不解的目光打量这位年轻的新主人。偶尔也会因为诧异带着钥匙的三位年轻人来到底层的房间中住上几天。但他很快就忽略了这一切,这些令他好奇或是沉思的事物无一例外同工作没有丝毫的联系。这些孩子他们也不干扰自己的工作,仅仅是在碰面时打上一个招呼。另外,他也在每日的工作之中发现,这些孩子们之中有着难以触及的隔阂,像是不断磨合中寻找到了特意不触及伤痛的方式,错开了见面的楼层和行动的地点。
作为主人的查尔斯自然是经常来到此处,但大多数是傍晚,查尔斯会躲在房间中看到双目疼痛后爬上塔楼,看着自己组装旋转的机械后眺望远方的水平线,嘴里喃喃自语些什么。待天空一片漆黑后便会离开灯塔。随后,米罗便会神清气爽地来到此地,在属于他的房间中翻找烹饪的书籍前往酒馆,待天色蒙蒙亮时携着一身香料味回到这里,最终踉踉跄跄地走在回家的道路。
马克往往是在太阳未升起时到来,他带着肥料以及厚重的洒水壶,背着一袋看守者至今不知道其中藏着多少工具的背包开始打理起那些植物。时间不会很长,往往会在日出之前离去,使得空气中有着一股草叶被碾压或是疏剪后弥散出的清新气息。
能够冲淡草叶芬芳的,便是颜料的浓烈气息。温蒂会在日出之前来到灯塔的顶楼,正好错过在房间当中整理工具的马克,娴熟地将画架搁置,调配好颜料后凝望远方的日出开始作画。若是兴致来了,便会要求无所事事甚至还有些窘迫的新看守者摆出姿势,她来描绘。也只有在这个时候,看守者会感觉到面前十六岁的温蒂的灵魂已经不被年轻的肉体所拘束,因为那或遒劲或柔和的落笔,信手拈来的一抹便能将自己刹那间展露的面容永远留在纸上的技艺已经到了令他惊恐的地步。唯一令他感到欣慰的是,她每当看到查尔斯遗落在一旁的书籍时,脸上才会重新浮现起符合这个年龄但本身也开始趋于复杂的波动情绪。
作为被政府雇佣而来的流浪汉,看守者在观察几个月后也就对这几个孩子们的互动失去了兴趣,不认识文字的他没办法阅读这里浩如烟海的书籍。对他而言,只要有着一份稳定且能够让自己生存下去的工作便已足够。灯塔的活计轻松,没有太多压力。他只需要按照纸张上绘画的方向和频率闪烁灯光,指引远方的航船即可。不需要亲自来到暴风雨中去迎接破碎的船只,拯救一条条鲜活的生命。身性懦弱退缩的他只想窝缩在这个有温暖的城堡中度过此后的人生。某些程度上,看守者觉得这些孩子关系的不融洽也和自己阴暗的性格有着些许的联系。若是过去的看守者,他一定能够调和好这些孩子的矛盾,因为这些孩子在最初遇到他是用拙劣的方式坦率内心,却无一不碰到更加不擅长交流的他的障壁。
这只能责备自己,从记事起便在纳处鲁城流浪的看守者面对无数次人的温情或是丑恶早就麻木,也明白在这个温和的文化城市,只要自己前去同业公会签订合约,于固定的时间内工作就能学习到技能,最后获得证书成功地从一个流浪汉蜕变成手工业者。但他并没有那么做,他只是去接下各式各样的兼职获得不多的酬劳,从商业区购买足够维持几日的食物和淡水,随后便在自己经常居住的温暖湿润的小山洞之中安眠。待所有储备粮即将吃光之际,他便会再度贩卖劳动力,不断重复这个循环。
他不是不明白知识、劳动能够改变命运这一道理,也不是无法想象自己获得正规的工作能够充实生活下去这一未来。他只是觉得,每个人生活的寿命是有限的,已经年过四十的他无法寻觅到自己值得追寻的事物,也懒得去追寻。那么,为何还需要勉强自己去做那些不喜欢的工作去赚取金钱呢。自然,他十分清楚自己秉信的价值观并非正确,但他是为自己而活,加之又不和其他人产生什么必要且深入的牵连。所以,漫长的时光就这样在他的身上缓缓流逝,即便现如今成为灯塔的看守者都没有改变这些。
经常来访灯塔的四位孩子没有察觉出这一点,此时的他们正在头疼于学业的压力,混乱的头脑中时不时蹦出关于未来的期待以及对于现实社会的迷茫。老看守者葬礼的结束和秋收节的收场代表着他们在双元学校,或在艺术学校学习的时间只剩下短短的两个月,来年春天到来之前,还有漫长的两个月寒冷岑寂的冬日需要度过。对查尔斯而言,到来的冬季只是平添了几份寂寥和孤独。每天前往灯塔的路途中,他都能心疼地看着梦娜在一旁默默注视着他的离去,即便他前去劝说许多次使她放弃都未成功。为了缓解这种无法弥补的愧疚感,悲观地思索好未来去向的查尔斯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了一本本书籍的阅读和小说的修改中。只有休憩时分才会透过窗户,用不同的哀伤凝望山脉中建立起的高耸的瞭望塔楼,以及丑陋且延绵不断的城墙壁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