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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一块布巾,徐缓而仔细地擦拭掉瘦狗灰黑色杂毛上的泥水,又解开湿透的绷带,重新敷上药,然后包扎。

瘦狗哆哆嗦嗦地站在那里由他摆布,不敢乱动。

天陌垂着眼,神情专注,乌黑的长发在闪动的烛光下泛着湿漉漉的光泽。

对眼前这东西他原本是没放在眼里的,甚至说还有一丝厌烦,没想到它却是有心。

在确定了那两人居住的地方后返转,看到桌上放着已冷的饭菜而人无踪时,他便知要糟。掌柜和小二对于他的突然出现表现出一脸见鬼的样子,结结巴巴半天,除了告知她去寻他外,再没提供出更有用的消息。正要回屋另想办法,眼前这东西却突然从外面一步三跌地跑进来,满身的泥浆和雨水,站在大堂里冲他直吠。

原来小冰君出客栈的时候,瘦狗就一直跟在后面,在看到那个差点打死它的人出现时吓得躲了起来,因此逃过一劫。王之才用剑柄打晕小冰君,然后把她带回家,它都看在眼里,无声无息地跟着,直到他家。在他家院子外面又转又刨了许久都不得其门而入,竟知道回客栈找人相救。只是它身上有伤,这一来一回花去了不少时间,因此当带着天陌到王之才家时,竟和逃出的小冰君错过了。然而只是这样,已足够天陌根据线索找到人。

床上传来一声极轻的呻吟。天陌眼睫微颤,却仍然从容不迫地将手中的绷带绕过最后一圈,掖角。将腿一直发着抖的瘦狗抱进它的窝里,然后洗手,拭干。

“唔……好痛……”呢喃的声音带着些许娇憨,竟没有劫后余生的惊惧和后怕。

天陌推着轮椅缓慢地滑了过去。

小冰君已经睁开眼,正一脸迷茫地伸手去摸自己的头,听到轮子滚动的声音,不由转头看过来,然后瞬间呆住。

“磕着头了,只怕要痛一阵子。”天陌说,然后伸出手去帮她轻轻按揉。

小冰君怔怔看着他,只觉得那手温柔如煦风,所触之处说不出的舒服,原本一阵一阵的抽疼似乎减轻了不少。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有些苍白的脸浮上红晕,往床内缩了缩,磕磕巴巴地道:“你……你是天……天神么?”

因她的闪避,那只手落在空处,天陌尚未来得及产生任何情绪便被她的话给惊得僵住。

“夏儿?”沉默片刻,他收回手,双眸紧紧攫住她的眼睛,企图看出点什么。

小冰君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原来还只是微红的脸变得滚烫起来,不自觉漾起甜美的笑,有些抱歉地道:“我叫小冰君,不是夏儿。你……你可能认错人了。”一边说,她一边想要撑起身,总觉得在一个陌生人面前躺着不合礼仪。然而,只是起到一半,头就是一阵昏眩,差点跌回去。

天陌伸手扶住她,然后拿了个软枕放在她的背后,对于她的反应除了最开始毫无准备下吃了一惊外,此时神色已经恢复如常。

“谢谢你!”小冰君有些不好意思,目光左闪右闪不敢再看眼前的人,倒意外看清了所处的房间,不由神色微变,“这……这是哪里?不是……不是蛾宫么?”蛾宫是她的寝宫,自她染上怪疾昏睡后便一直睡在那里。除了恋儿外,没有人知道她晚上会醒来,那些服侍的宫仆侍女都学会了躲懒,自恋儿走后,她每晚醒来身边都是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今夜为何会……会……

想到一个可能性,她的心不由沉了下去。

看着她眉眼间尽是十四五岁的娇憨,天陌的唇角微紧,袖下的手收拢成拳,然后又松开。

“云浮城。”他说,然后蓦然转过轮椅,往桌边滑去。这突如其来的情况让他有些失措,还有茫然,他必须好好想想。

小冰君这个时候才注意到他是坐在轮椅上的,心中不由有些惋惜,还有一丝怪异的……像是心疼的感觉。

真是奇怪了。她轻轻敲了一下自己的头,为这莫名其妙的想法。她怎么可能心疼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大约是可怜吧。

“喝水么?”天陌问,拎起茶壶倒了杯水,却没想要她回答,自顾端着水转了回来,然后递到她手中。

小冰君说了声谢谢,双手捧着茶杯,一边喝一边偷偷地看眼前的男人。

天陌没有看她,身体后靠,左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椅子扶手,垂着眼若有所思。

“咳……我……我叫秋晨冰君。”小冰君心中塞满疑问,忍耐不了片刻,还是主动开口打破了房间里让人不安的寂静。

天陌回过神,看了她一眼,唇角不易察觉地扬了扬,“我知道。”

小冰君眨了眨眼,心想我说了自己名字,你也该说说自己的名字吧。然而,等了许久,也没听到他有下文,因热茶而恢复了些许红润的嘴唇不自觉嘟了起来。

“请问……请问你……你如何称呼?”她只好自己问了。不知是紧张,还是太久没跟人交谈,说话总是不太顺畅。

天陌顿了顿,垂下眼。“天陌。”在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他心脏的位置感到微微地一刺。她忘记他了,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便忘记了。

对方看上去是有问必答,虽然连一个字也吝惜多说。这让小冰君暗暗松了口气。

“我……我可以叫你天陌吗?”她小心翼翼地问,说不上为什么,对眼前这人总觉得想要亲近。

“唔。”

得到许可,小冰君心中欢喜,眉眼弯了起来,眼睛中闪烁着晶亮的光芒,嘴里便控制不住连着喊了几声:“天陌。天陌……天陌……天陌……”

她每喊一声,天陌便应一声,竟然没有丝毫不耐烦。到得后来,她的脸上仍然挂着甜美的笑,眼圈却有些红了。

“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小小声地,她如此解释。

朋友……朋友么?天陌愕然,心中一时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我很欢喜……真的。恋儿走后就再没人跟我说过话了,我一个人……一个人……有的时候真想找个人说说话。你愿意陪我说话,我真欢喜。”小冰君继续道,神色极认真。

她欢喜是真的,害怕也是真的。突然出现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面对着一个陌生的人,即便这个人看上去像天神一样好看,她还是会感到不安。

天陌心中叹气,伸手揉了揉眉心,“你……”他想问她是否真忘记了?忘记早已离开冰城,忘记……他?然而答案已摆在那里,又何苦废言,徒增她的不安。

“什么?”小冰君此时头虽然还痛,却没开始那么晕了,于是坐直身体,双腿自然而然蜷缩在了身体下面。听到天陌欲言又止,忍不住问道。

天陌眸光微闪,见她明明满心惶恐,却还如此贪恋与人交谈,心口不由一软。

“你以后不会再一个人。”有他。又或者是她的恋儿。

小冰君轻啊一声,有些意外,尚未来得及问是什么意思,天陌已掉转轮椅往外面滑去,吓得她掀开身上的毯子赤脚跳下床就想跟上去。

“你……你去哪里?”

“拿吃的。你在这里等着。”天陌头也未回,转眼便消失在门外。他知道她其实也需要单独呆一会儿,以接受眼前突然变得陌生的一切。

这个时辰掌柜和小二早就歇下了,空空的客栈中一片安静,椅轮在地板上滚动的声音便分外明显起来。天陌什么也没想,然而推着椅轮的手却僵硬得泛白。

没有人,他的行动变得肆无忌惮起来,轻易地下了楼梯,进入厨房。

灶堂里燃着小火,熬着一锅骨头汤,显然是为次日做早餐准备的。一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小子窝在旁边角落里,呼呼睡得香,连有人进来也不知道。大约是店里的学徒又或者杂役,睡在这里方便照看火。

并没有叫醒那个小子,天陌看着收拾得整齐的厨房发了一会儿呆,半晌才像是反应过来自己进来是干什么的,于是缓慢地挽起袖子,在一旁的小灶上生起火烧上水,然后洗手,和面。他的动作说不上熟练,但绝对地优雅,以及认真。

揉面,压薄,切丝,下锅。等两碗飘着翠绿葱花的阳春面放上托盘的时候,原本沉睡的小子已经醒了,正傻楞楞地看着他,神情恍惚,可能以为自己仍在做梦。

天陌没有理他,端着托盘出了厨房。再次回到小冰君房间,她正蹲在狗窝边,与瘦狗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看见他,脸上登时漾起一个大大的笑容。

“天……天陌,我怎么会在这里?”吃了两口面,小冰君偷偷觑了一眼对面埋首沉默进食的人,小声问。

天陌挑面的手微顿,什么也没说,又继续吃面。

小冰君等不到回答,也不介意,依然笑嘻嘻的,一边吃面,还不忘一边称赞。

“我很久没吃热食了呢。每天只能醒一两个时辰,也不觉得饿,恋儿说我睡着的时候都有人按三餐喂我,可是我一点感觉也没有。可是今天好奇怪啊,竟然饿得肚子都叫了,是不是侍女偷懒了呢?”

她叽哩咕噜地说着,好像话总也说不完,还不耽误吃东西,不一会儿就扫光了自己碗里的面,然后眼巴巴地看着天陌的碗。

“天陌,你不饿吗?”看他明明一直低头在吃,碗里的面却几乎没怎么动,她奇怪了。

天陌淡淡嗯了声,扬眼看到她的表情,黑眸浮起一丝无奈,将自己的碗推到她面前。

“吃吧。”以前怎么没发觉她还挺能吃。想到或许是因为饿得狠了,以及之前的那一番折腾,他神色微柔。

“你……你吃饱了吗?”小冰君毫不掩饰自己对眼前食物的渴望,但又担心他会因为自己而挨饿,于是有些犹豫。

“唔。”天陌无可无不可地应了声,伸手拎起茶壶,翻开一个倒置的杯子,自顾斟茶而饮。

小冰君于是不再客气,也不嫌弃,笑吟吟地拖过碗来。有了前面一碗垫底,这一碗便吃得斯文许多,终于有了些许冰城少主的仪态。

“天陌,云浮城是在哪里?你是这里的人吗?”她又开始问问题。

“云浮是大晋通往雷蒙的边城。”后面一个问题天陌没有回答,因为连他也说不清楚自己应该算是哪里人。他的故乡……早已不存在了。

小冰君原本还漫不经心地听着,等反应过来,筷子差点掉下,磕磕巴巴地看向对面:“大……大晋?”她当然听过大晋。但大晋对她来说,就跟在天上那般遥不可及,从冰城到大晋断不可能一日便能抵达的。莫不是这一次她睡得久了?

“嗯。”天陌肯定地回望,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桌缘。他知道以她的聪慧,很快就能明白自己丢失了十年或者更多的记忆。他不是不能直接告诉她。告诉她她已被冰城送给了他,告诉她她对他执着的跟随,告诉她她是……他的妻。只是他不愿,不愿给已变回无忧无虑的她套上那毫无记忆的枷锁。正如他不愿告诉她,自己和她其实早已融血。对她构成约束的,不该是这些。而他要的,也不是靠这些就能得来。

小冰君呆了好一会儿,然后傻兮兮地笑了两声,又埋下头吃面条去了。她天性乐观,面对这样无解的问题,一般的解决方式就是置之一边,然后顺其自然。这也是当初她被冰城决定送给天陌,在对其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也能坦然接受的原因。

“天陌,我醒了有好一会儿了。可能过不了多久,又会稀里糊涂倒下,你别担心。”突然想起一事,她赶紧叮嘱。想当年自己一睡不醒后,可吓坏了很多人。天陌是她朋友,自然也会担心。

天陌应了声,端起茶,却没喝,目光定定看着对面的人。

此时的小冰君头发未束,披散在肩上,说话时总是带着或深或浅的笑,神色认真中透出娇憨,双眸晶亮,倒真有些十几岁少女的样子。相较于其他人来说,岁月对她当真不薄。

“其实那个时候我也是清醒的,只是不能回到身体里。”小冰君以为他在等自己解释,于是把只有恋儿知道的秘密说了出来。连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如此相信一个才第一次见面的人。是因为他给自己煮面么?还是因为他肯静静听自己说话?她有些糊涂。不过这事就算说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吧。她想。

天陌想起那一次在江畔荒村的经历,长眸微眯,“然后?”心中却不由自主思索起来,若以后她再出现这样的情况,他当如何做才行?

面吃完了,汤再也喝不下。小冰君放下筷子,在身上掏了掏。天陌见状,摸出自己的手帕递了过去。

“我只好到处玩了。可是没有人能看到我,也没人能陪我玩。”她的腿又蜷上了椅子,螓首微偏,有些疑惑,“你说我是不是变成妖怪了?”

天陌正喝茶入口,闻言呛了一下,忙以袖掩住,别开头去咳嗽,好一会儿才淡淡道:“大约……是出神。”神离于身,可在时空里随意穿梭,可天南海北任意遨游。若精神力强的,甚至能取物伤人。这种能力可后天修练而成,也可天生便具备,小冰君当属于后者,无法自我控制。他是幻狼族的天祭司,自然也会,只是不屑于使用而已。

小冰君精神一振,挺直了腰,满脸好奇地道:“什么是出神?”

“与你的情况大抵相同。”天陌无意多说,问道:“你能否控制自己的去向?”

点了点头,小冰君笑得有些得意,“能的。最开始不会,东飘西荡的总不知道是在哪里,也忘记了自己是谁。那时晚上也醒不来,成日成日地睡。”她显然是憋得狠了,明明是简简单单的一个问题,却能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完。

“直到有一次在大草原上玩儿的时候,看到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姐妹坐在花丛里唱着歌儿编花环,就突然想起了一切,然后就一下子回到了蛾宫。看到叹气的嬷嬷,看到哭得眼睛都肿了的恋儿。后来慢慢的我就知道了,只要我心里想到哪里,就能去到哪里。”

所以那****其实是着急来追赶自己,才会导致神离了体。想到此,天陌唇角不由自主浮起一抹浅笑。

“那你且记着,下次若再出神,就随在我身边,别乱跑。”他叮咛。担忧她到时如果四处乱跑,自己要寻起来可就有些麻烦。

小冰君啊了一声,有些意外,然后还有些不甘愿,小声嘟嚷:“可是我还想去看恋儿,还有那位白头发的哥哥。”

天陌眸中宠纵的笑意凝住,然后渐渐化去,声音微沉:“白头发的哥哥?”

小冰君重重地点了点头,黑漆漆的眸子里是满满的兴奋和柔情,“是啊。他长得跟你一般好看,不过头发是银白色的,像月光一样。”

“你喜欢他?”天陌握杯的手微紧,垂下了眼睫,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咦?”没想到他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小冰君先是一怔,而后像是被说中心思一般,脸上浮起羞赧的笑,有些结巴,“他、他人很好的……每个、每个见过他的人都会、都会喜欢他……”

天陌没有说话,只是觉得心口有些发冷,有些……发疼。

果真……没有了那层身份的约束,她又怎会不离不弃地守在自己身边?他摇了摇头,低头扶额而笑,然后蓦然转动轮椅往外行去,满眸悲凉尽掩。

“天陌?”小冰君一脸懵懂,不明白正说得好好的,他怎么就这样走了。

“睡吧,明天还要去见一个人。”天陌没有回头,淡淡道,“我就在隔壁。”

“可是……”小冰君慌忙跳下椅子,想说自己还没到睡的时候,而且白天是醒不过来的,但话没出口,天陌已经将门拉上,将两人隔离。

瘦狗又累又伤,早就睡沉了。小冰君赤脚站在屋心,烛光照着,孤零零的,只有影子相伴。就在那一刻,连她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心窝竟然有些酸疼,仿佛被人遗弃了一般。

天陌一夜没睡。他一直坐在窗前,看着雨散云收之后露出清辉的天空,直到天际泛白。

他一直在想那个导致自己无法随意选择生死的誓言。最后,仍然只有一声叹息。

天未大亮,敲门声便响起了,带着一些小心,以及一些激动。他过去打开门,小冰君站在外面,梳着少女的发式,正背着手不安而兴奋地踮着脚前后摇晃着。瘦狗跟在她身后,见到天陌立刻缩到了一边发抖。

“天陌天陌……我没睡……不是,我的意思是……是我、我看到天亮了……”看到他,她下意识地想要扑上去,但很快便意识到那样不对,赶紧刹住了脚,语无伦次地道。

天陌微笑,往旁边让开,“进来吧。”

小冰君几乎是蹦跳着进的屋,然后快速地跑到窗边,指着外面欢喜地叫道:“看,太阳!太阳!原来太阳是这样刺眼的,我都快忘记了。”当她是灵体的时候,除了听和看外,对光与热以及各种能够刺激到肉体的东西都是无所觉知的,虽然也能看到日出,但那就像是一副画一样,让人感觉不到生命的脉动。所以可以想像,能够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在阳光下,对于她来说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天陌缓缓来到她身后,目光落在她的发上,半晌,才开口:“你的梳子呢?”以往她总是喜欢梳成妇人的发髻,然后将那枚紫檀木梳别在髻下。如今连这习惯也要改了么?

小冰君正沉浸在看到日出的喜悦当中,闻言回过头来,表情有片刻的呆滞,而后才哦地一声,慌忙从怀中掏出梳子递给天陌,“你要梳发吗?”说着,目光在天陌乌黑如瀑的长发上溜了一圈,忍不住道:“你的头发真美!我可以摸摸吗?”

主子,你洗浴时并没用什么香料,衣服也没熏过,为何身上会有香味?

主子,我能凑近闻闻么?

天陌有瞬间的恍惚,那一日在城山郡楚府的情景仍然历历在目,而伊人却已不复记忆。

“啊,不可以摸吗?那……那也没关系。”见他神色冷漠,小冰君只道是因为自己的要求过份了,忙道,笑得腼腆,心中却有些惋惜。

天陌回过神,不置可否,只是道:“你蹲下来。”

小冰君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却仍然依言而行。连她自己也没察觉,她对他是如此信赖。

天陌伸手在她用两根发辫拢在背后的散发上摸了摸,沉吟了下,然后将手中木梳插在了发心上,又试了试力道,确定不会滑脱,才满意地松手。

小冰君仰头,恰看到他眼中未来得及掩去的温柔,心中不由一悸,脸蛋莫名地发起热来。薄晕轻染雪肤,眸色如水,说不出的娇媚动人。

天陌的手指微动,终究还是忍住了碰触的冲动。他自然知道若有心,要让她再次喜欢上自己并不是难事。只是要将这样的她拽入那永无止尽的生命当中,他不忍。既然这时的她没恋上他,又何苦再让她踏上一条无可选择的不归路。

“走吧。”别开眼,他调转轮椅往外面走去。

“天陌,我来推你。”听到马上就可以出去,小冰君眼睛一亮,急急站起身,有些迫不及待地跟上,双手握上轮椅的椅背。

天陌闻言,推着椅轮的手便收了回去,十指相交置于膝上,眼睫下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天陌没有戴帷帽,小冰君也没掩住脸。

两人在一楼大堂里吃了早餐,然后便坐着让小二雇来的马车往南城门外而去。直到他们离开后许久,四周的人终于慢慢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小二上错了早餐,掌柜收错了钱。于是之后的数月,云浮城都在谈论着这一对神仙般的人物,嘲笑一个声称见到妖怪的疯子。只是这些与离去的两人再也没有关系。

马车出了南城门,葱笼的绿色便扑天盖地映进眼里,高低不一的山脉如一道道翠屏般散布于广阔的天地间,一条崎岖的野道穿行于其间,时见繁花掩路。

“这边都是山和林子,只有打柴的人才会来。两位客官这是要去做什么?”车夫一边娴熟地驱驶着马避开旁边的险坡,一边开口问。

小冰君正贪婪地嗅着阳光和树木的味道,等了片刻,见天陌无意回答,忙道:“我们去找人呢。”显然马车的颠簸并没有影响到她的好心情。

回答了车夫后,她这才想起转头问旁边的人,“天陌,我们去找谁?”

她的脸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阳光仿佛跑进了那双晶亮的眸子,天陌微微别开眼,没让自己多看,淡淡道:“找一个叫阿萝的女人。”这个时候还不能告诉她是找秋晨无恋,万一不是,也省得她白欢喜一场。

他苦心至此,小冰君却只听到女人两个字,愣了好一会儿,才有些迟疑地道:“她是你喜欢的人吗?”这个问题问得实在突兀,但是她想到便问了,也不觉得不好。

天陌窒了一下,扭头看向窗外,不再理她。

没有得到否认的答案,接下来的路程小冰君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连她自己也不明白胸口为什么会有些闷闷的。

外面车夫大声唱起了也不知是哪个民族的山歌,夏蝉知了知了地应和着,将暑气以一种极畅快的方式疏散着。

大约行了半个时辰,在一道乱石与山樟相杂的山谷外马车停了下来,路仍往前延伸着,一直隐没在矮崖之后。马车过不去。

天陌让车夫给他找了两根结实的木棍,便付了银子打发他回去了。

“你走得了么?”他问小冰君。失忆前的她跟着自己吃了不少苦,这点路程原该是没问题的,现在的她却让他有些不放心,毕竟心态上仍是个娇养着的女孩儿。

见他又和自己说话,神色间并无不悦,小冰君低郁的心情一下子又飞扬起来,像灵活的小鹿一样嗖地一下窜到前面,爬上一块大石,然后笑眯眯地回头冲着天陌直挥手。

“天陌!天陌!”她喊,美丽的笑靥令周遭的一切都黯然失了色。

若活上一千年一万年,她还能这样笑么?天陌喉间微涩,唇角浮起一丝自嘲的笑,深吸口气,以手撑着木棍站了起来。

看他这样站起来,小冰君不由屏住呼吸,生怕他会摔倒,直到他飘然来到自己身边,才大大地松口气。

“天陌,你好厉害!”她由衷地道,满眸的崇拜。

天陌没有应,率先走在了前面,乌黑的长发垂在身后,衬托着修长完美的体型,让小冰君几乎看直了眼,直到已走了好长一截路的他回头,她才反应过来,慌忙追上去。

乌黑亮泽的头发就在眼前一尺不到的距离轻轻晃动着,小冰君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了摸。见前面的人没有察觉,胆子越发大起来,竟然用手指卷了一缕起来,放到脸边蹭了蹭。

因为太过于专注手中的事,以至于忽略了脚下,小冰君突觉脚尖一痛,整个人往前扑去,狠狠撞在天陌的背上。

天陌身体微晃,然后定住,有些无奈地叹口气。“夏儿,走路看着点。”乱石甚多,如果不是他走在前面,这一跤只怕要磕掉她几颗牙。当然,如果不是他在前面,她也不会分神。他当然知道她的那些小动作,只是懒得说罢了。

小冰君羞红了脸,哦了一声,悄悄放开他的头发,想到自己差点害他也摔倒,便自责无比。直到走出一段路,她才反应过来一事。

“天陌,我不是夏儿,我是小冰君。”她不满地抗议。她住在冰城,又叫小冰君,怎么也跟夏扯不上关系,很明显他唤的是别人。

天陌觉得额角有些抽痛,抿紧了唇,决定不予理会。

“天陌。我叫小冰君。”小冰君以为他没听见,便又重复了一遍。她想起那日醒来看到他时,他也是这样称呼自己。她不要当别人,她不喜欢。

天陌被烦得受不了,索性站定,转身。定定地看着眼前突然倔强起来的女子,心中陡然升起一股莫名的冲动,避开了理智,令他脱口而出:“夏儿是我的妻子。”如果连这个名字也没有了,那么他还剩下什么?

小冰君僵住,柔润的唇瓣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她想她该说她不是他妻子,她不是夏儿。可是看着他黯沉的黑眸,这句话竟然说不出口。

以为她被自己吓倒了,天陌微感懊恼,蓦地回过身,继续往前走,同时妥协。

“你不想叫夏儿,那我就不叫罢。”

明明是淡淡的话语,明明是对方妥协,小冰君却莫名感到一阵悲伤,让她差点掉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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