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林志棠带着二十名衙役风尘仆仆赶到缘年酒馆。方千子见到林志棠，诧异地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还带着这么多官兵？”
林志棠赶紧从怀中取出信交给方千子，“这是我师兄给方老板写的亲笔信。方老板看了便知道了。”
方千子接过信，慢慢打开看来，脸色渐渐严重。他已经感觉到了这一张纸的重量，是千万张口张着等待粮食填饱肚子。谁看透了这张纸，心情也是沉重复杂的。国家战乱民不聊生的痛，官员吃着朝廷俸禄不作为的恨。凑集一批这么多的粮食可不是一件小事。小小的一张纸承载着千万条生命。
“志棠小兄弟，我让人先为你们准备一桌酒菜。吃完饭，咱们再一起去筹备粮食。”方千子知道筹集粮食是刻不容缓的事情，晚一刻可能会饿死很多人。
“那就谢过方老板了。”
“对了，志棠小兄弟，我妹妹云亦还好吧，她还能习惯江湖生活吗？”
“云亦姑娘还好。就是……”林志棠突然意识到不能据实说来，免得方老板担心妹妹，便停住了。
“就是什么？”方千子眉头凝重，“快如实说来。”
“就是在去通州的路上被人绑架过一次。还有就是在通州被恶霸挑衅。不过，这些坏人都死了。你放心，方老板，我师兄一定会保护好云亦姑娘的。”林志棠预感到自己的嘴巴惹祸了。何必把这些事情拖出来呢，让方老板心中起疙瘩担心不已，现在云亦确实是毫发未损好好的。
“江湖险恶，我就说不让她一起去的嘛。”方千子揉着额头，心想，“如果云亦有什么三长两短怎么对的住爹娘。”
“方老板，不用担心。”
“现在就算我操碎了心也没用的，鞭长莫及，随她去吧。”
娘的那席语重心长的话，如雷贯耳，是脑海挥不去的影子。柯无忧想着，自己这一辈子都要和爹，将军府绑在一起，一辈子都得不到自由，就心烦意乱。他心里也隐隐约约感觉将军府是一座牢房。什么将军府，什么公子身份，柯无忧觉得自己也可以不要，像姐姐那样闯荡江湖。可是他又转念一想，自己不会武功，会不会饿死街头，将军里的空气虽然令人窒息但最起码衣食无忧。
柯无忧的心里是矛盾的，越想越浮躁。于是他决计一个人出去走走。两个下人跟着柯无忧。柯无忧回过头对下人说，“我想一个人出去透透气，别跟着。”下人低头不语。
柯无忧走出大门，两个下人又跟了过来。柯无忧猛然回头，破口大骂，“我让你们滚，听不明白吗？不要你们跟着我，姚城的人吃不了我。”下人又低头不说话。柯无忧定了定神，今天不知道怎么了，从来都没有发这么大的火。
柯无忧一个人在繁华的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心中的郁闷无处安放。想找个人喝喝酒，发现自己不太会喝酒。想找朋友去玩，发现除了练剑什么玩的都不敢兴趣。
柯无忧忍不住感叹，“生活如此颓废，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走着走着，柯无忧突然听到人潮鼎沸的吵杂声。他顺着闹声寻去，是一家赌坊。柯无忧站在门口迟疑了一会，他看着屋内手舞足蹈的样子，忘我地呐喊。
“赌，真的能让人这么没心没肺地快乐吗？”柯无忧喃喃自语。
突然门内出来一小哥问道，“公子，玩玩吗？”
柯无忧摇了摇手说，“算了，没有玩过，不会玩。”
“看你满脸愁苦的样子，”小哥一把拉住柯无忧，“不管你会不会，进来了保你心中不快通通烟消雾散。”
柯无忧从人群的后背不知是是自己还是被别人不知不觉挤到赌桌上。“大……”，“小……”震耳欲聋的呐喊声像海上的浪涛一阵一阵压了过来。柯无忧抬头这群人如狼似虎地饥饿呐喊，心中不由生出恐惧的颜色。
柯无忧把钱袋拿出来，跟大家一样试着下注。下注之后，柯无忧也不由自主振臂为自己呐喊助威，“大，大，大……”
“买定离手。开……”
“哇，赢了，赢了……”第一次赢了钱，柯无忧激动得和所有人一样手舞足蹈，貌似忘了进赌坊之前自己还是一个满腹牢骚的人。
接着柯无忧又赢了好多钱。他完全沉浸在赢钱的快乐当中，柯无忧也完完全全融入这群人当中。那已经不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是一堆快乐，是一团呐喊。他们面朝兴奋的赌桌，后背对着世界，管他春夏秋冬。沉浸在这种气氛确实令人麻醉，醉生梦死，可以忘记这个世界所有的忧愁烦恼。但是大多数还是输钱。输钱的人自然是沮丧，不过他们还活在幻想里，幻想着去赶本。如果输了钱走出赌坊的门槛，生活所有的苦难都守在门口，奔涌而至，会压得一个人精神崩溃。
最后柯无忧还是输了，赢的钱全输了，钱袋里的钱也输了。他又从人群里挤了出来，走出赌坊的门槛。他抬头望了望天空，又回头看看赌坊内，恍若刚才做了一个梦，一个快乐的梦。梦醒了，看到这当空的烈日还是一样忧愁不堪。
“赌，也不过如此。也只是暂时的麻醉心灵，得不到解脱。”
柯无忧继续往前走着。突然他顺着一队人马望去，前头有两个熟悉的身影。柯无忧一下子没有记起名字来，只认得一个是云亦的哥哥，再一个是陪着安志匡去将军府的师弟。
“叫什么来着的？”柯无忧拍了拍额头，“林——林志棠。对，就是林志棠。他不是随他师兄离开姚城了吗？难不成回来了？云亦也回来了？我姐也回来了？”
柯无忧怀着满心疑问跟了上去，搭讪，“方大哥，你们这是要去干嘛呀？”
“这不是柯公子吗，怎么一个人出来逛街啊？”方千子笑了笑问道。
“没事，随便出来走走。”柯无忧说道，“对了，林志棠，你回来了，那安志匡，我姐，云亦，他们都回来了吗？”
“柯公子，我师兄让我一个人回来办点事。我并未见到你姐？”林志棠回答。
“你们没见到我姐？我姐离家出走，就是去找安志匡，你们怎么会没见到我姐呢？”柯无忧突然心里一沉，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不好，我姐肯定遇到危险了。”
“你姐大概走了多久？”林志棠问道。
“大概有六七天的时间了。”柯无忧急得直跳脚。
“柯公子，别着急，姚城到通州路途遥远。可能她迷路了，或者走错了吧。”方千子安慰道。其实他心里有点犯罪感，因为当初素妍去找了他，是他告诉素妍应该往北走。按照他的走法，素妍自然是找不到他的贤弟的。至于会不会遇到危险，当时方千子还真没有考虑过。
“按照骑马的速度来算的话，最慢也就三天时间就可以到达。”林志棠说。
“不好，我姐可定遇到了危险。”柯无忧搓着手，然后赶紧调头，默默地往回走。
“我要不要告诉爹，是我放姐姐出去的。要不要告诉爹，姐姐去找安志匡了……”一路上柯无忧心里嘀咕着。
几次吃饭的时候，柯无忧想开口跟爹说说姐姐的事情。可是当他看到爹一脸的严肃，仿佛漠不关心的样子，又把准备好的话咽回去了。他又只得低下头继续挑碗里的饭。
方千子财大气粗，人脉广泛，很快筹集了五千石粮食。林志棠在姚城逗留已经有三日之久，粮食既然已经备齐，就准备装车即刻启程返回通州。林志棠打算五千石粮食一次性全部运走。不过方千子出于商人对长途运输的嗅觉，全部运走只怕风险太大。所以方千子先让林志棠装一半上车。待这一半安全送达，他再派人送剩下的一半。
林志棠带着队伍刚出城门，柯无忧骑着马追了上来。林志棠停下来，看着柯无忧背着一个包袱，问，“柯公子，这是意欲何为？”
“林志棠，我想跟你们一起上路，去找我姐姐。可以吗？”柯无忧回答。
“这？”林志棠迟疑不定，“这不太好吧，赵公子。我们这一路跋山涉水，危险重重。我们不能保证你的安全。再说了，我们完全没有理由带你上路。”
“我可以保护好自己，我就是找不到去通州的路才跟着你们。你们不用管我。”柯无忧想了想，又接着说，“我姐去找你师兄。可是你们并没有见到她。我担心我姐姐，我要去把她找回来，那是我的亲姐姐。这个理由够吗？”
林志棠想到柯无忧对姐姐情深，就像自己离开通州虽然才短短几天时间，但是心里特别牵挂师兄和志颜，就像离开了几个月，恨不得立刻就飞回去。
“好吧，我答应你。但是你要听从我们的安排。”
柯无忧高兴坏了，“谢谢你，林志棠。我一定会听从你们的安排。”柯无忧突然感觉到了自由，长这么大还没有出过远门。他突然感觉姚城是一座笼，将军府是这小笼，自己是那一只关在笼里的小鸟。这一刻笼门打开了，他要离开小笼，还要飞离大笼，自由飞翔在天地间。他的心情从来都没有这么愉悦过。
“大家一路上多加警惕，以防遇到山贼。”林志棠对着众人吆喝道，“出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