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绚烂的金光从东方穿了过来,把整片林子都给扎透了。那些斑驳的残影,洒在地上,慢慢向树根移动,企图得到庇护。
贾真就坐在一棵树下。她环抱着双臂,将头藏在手臂下,似乎很久都没这么孤独过了,也没这么难受过了。
现在还是初夏,天其实并不那么暖和,尤其是早上,林子里总是有露珠散布,那些露珠又总是喜欢黏人。
所以贾真尽量抱着自己,这样可以让自己尽量暖和一些。
好在阳光很快伸了过来,抚摸着她的秀发、脸蛋、手臂,以及有些寒冷的心。
她缓缓睁开眼,又向阳光望了一眼,心想自己得先回家才行,姑父的事必须要告诉爹娘。他们应该会为姑父讨一个公道吧,应该会杀了……他吧。
她站起身来,左右看了看,忽然发觉没有那个人后,好似有些孤独了。只是转念一想,他是自己的仇人,自己怎能对他心有依赖,那不是羊入狼口鼠近猫吗?
她背着日光,想着往西走总会没错,要是遇到集镇大不了问一问就是,说不定还能遇上李秋才。
“不会,他应该走得很急吧,说不定已经遇到了西湖剑门的人,还说不定已经……”她不敢多想,只是加快步伐前行。
行了半日,肚里又饥又渴,寻思得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才行。又行了几里地,忽然看到一家路边茶馆。她快步走了过去,喊道:“店家,拿点吃的喝的来。”
“欸。”那店家应了一声,很快端来一壶茶水,“少侠,你先吃着,我去给你弄吃的来,稍等。”
贾真嗯了一声,端起茶壶咕噜咕噜就喝了起来。这时从西边走来两个人,一个是手拿布幡的算命先生,一个是怀抱二胡的卖艺行客,两人看起来都差不多六十多岁的年纪,走起路来竟然不慢。
贾真向两人看去,那算命的身穿灰布道袍,头上插着一根木簪,朴实无华,嘴角留着两撇胡子,就像是挂在那里的两条蚯蚓,有些难看,不过眼睛倒是明亮得很,就像是金银盘一样。
而那抱着二胡的卖艺人,长得就要瘦小很多,脸也很瘦,就像是从没吃过饱饭一样,但他的手指却很修长,不似他这个年纪应该有的。
贾真看着二人入了茶铺,坐在了她对面一桌,那算命先生喊了一声店家,叫了一桌茶点,居然都不太便宜。
贾真心想看他们穿着,不像是会点这类茶点的人,怎么就……这般胡乱点,那他们怎能挨过去后面的路呢?她其实也不知道这些人要去哪里,只是知道这类人一向是喜欢到处游走的,这样的人一般都不会有太多钱。
这两个一看就是,一个靠招摇撞骗要点看相钱,一个靠拉二胡,要点才艺钱,都不太容易。
贾真心道:“这两人这般不合常理,难道不是一般人?也是为了抓我回去的?”想到这里,她开始担心起来,又朝两人看去。那个算命的布幡就放在一旁,竟是用价格不菲的紫布做的幡,上面还有八个大字,“上天下地,无所不知”,字还是用金丝或者金色丝线秀的,看起来华贵无比,与他的那身破旧灰布道袍格格不入。
又看那个卖艺人,手里的二胡倒是看起来普通,并无特别之处,与之前在苏州、四川等地看到的江湖艺人,一般无二。
那店家端来茶点,送到贾真面前。贾真也不多看,就直接吃了,眼睛还是直直望着对面。那两人似乎毫不在意,谈笑自如,旁若无人。
只听那算命的道:“听说前些天霸王痞子被人杀了,全家除了他的那个儿子,还有一个侄女,其余的人都死了,就连他请的帮手,燕山王大跃及他的那些兄弟手下,也一并全死了。不过沧浪剑门门主周丘倒是运气好,没有死成。”
贾真心道:“他怎么也知道姑父家的事?是了,出了这样大的事,应该所有人都有所耳闻吧。不知道有人给姑父收尸没。”想到这里,不禁又悲伤起来。
那卖艺人道:“明剑司后来去看了,一共死了两百来人,尸体用了十几辆马车才拖走。”
贾真心惊道:“怎么这么多人,难道都是他一个人杀的?他果然冷酷无情,心狠手辣。”
那算命的偏着头望着天叹气道:“哎,也不知这些人怎么了?为了一本书至于吗?”
那卖艺人道:“怎么不至于,那可是《九龙册》,又不是一般书籍,谁都知道那里面记载了许多高深精妙的武功,还有一些玄妙术法,就连医理丹药都有所涉及,你说这样的一本书,谁不想要?”
那算命的摇头道:“我就不想,这玩意谁得到谁麻烦,你看冯不让,不管以前多风光,一旦被人知道了他有那本书,不出一个月,家破人亡,惨啊。”
贾真心道:“也是,要不是这本书,姑父也不会被人杀。想来那也是一本最邪恶的书,要是我找到了,一定要将它烧了不可。”
那卖艺人冷哼道:“你敢说这件事与你无关?不是你算出那本书的所在的?”
那算命的道:“别乱说啊,我只不过是小本生意,随便算算而已。而且从我口中得到消息的是其他人,可不是梅花阁、更不是玄钉门、柳剑门那些人,他们的消息可不是我给的。”
那卖艺人道:“随便算算?别人的随便算算也就是随便算算,但你不一样,谁不知道算无遗漏相师戒的大名。而且就算消息不是你给的,但你却早早知道了结果,你为什么不去改变?非要搭上这两百多人命进去。”
那算命的连连摆手道:“这就不要说了,我算出的是命运,命运是不可改变的,我一旦改变,上面的人就会注意到我的,我还想多活几年。”
那卖艺人哈哈大笑起来,指了指天上道:“不是有剑神在么,你认为他会守不住?”
那算命的愁眉苦脸道:“我知道他守得住,就怕他心寒了不愿守。”
那卖艺人邹紧眉头问道:“那你算一卦,他会不会不愿守?”
那算命的摆手道:“不敢,只要我一算,他肯定就会知道的,那时就算不寒心,也会寒心的。哎,世事多磨难,人间最蹉跎,不该算的还是不算的好,我还是喜欢看手相。”说着向贾真这边看来。贾真赶紧缩回脖子,装作若无其事。
那算命的离开座位,来到贾真这边,轻声问道:“小姑娘,要看手相吗?看得准一两,看不准十文。”
贾真心惊道:“我明明已经装扮很好了,他怎么还是一样就看出我不是男的。”又见那算命的一脸不怀好意的邪笑,浑身打了一个哆嗦,连连摆手道:“不看不看。”
那算命的道:“那可惜了,你这么好看的手。”眼睛直盯着贾真白皙的小手,口水都咽了两三次。贾真赶紧把手缩回去,心里腹诽不已。
那算命的擦了擦口水道:“你不用紧张,我是说你这么好看的手相,我说的是手相,紧张干嘛啊?”
贾真小心翻了一个白眼,心道:“看你那张死猪脸,就知道不怀好意,搁谁谁不紧张啊。”
那算命的笑问道:“小姑娘,你真的不看看手相?”
“不看。”贾真果断道。
那算命的叹气道:“可惜了啊,你本可避过一个大难,却偏偏错过了。哎,人间无常事,处处多磨难。”说着站起身来,“小姑娘,既然执意如此,我也就不勉强了。不过你我也算是有缘,我送你一句话。”
贾真战战兢兢道:“你说。”手底下已经握住了匕首。
那算命的道:“眼前人只三年,珍惜相守莫等闲。”说完,便落了座,继续与那卖艺人说笑起来。
贾真听的云里雾里,心想什么眼前人只三年,眼前人是你们么?还是那个店家?说着向那店家看去。只见那店家站在灶台后面,背对着这边,也不知是在做茶点,还是在洗茶具。
贾真看了一会儿,觉得吃得差不多了,便扔下一两银子在桌上,“店家不用找了。”她手里原来还有二十多两,这一两对她而言,不算什么。出了茶铺,继续西行,想着要是早一分回家,便早一分安全。
只是走了没多远,忽然察觉到身后有人,她连忙转过头去,却哪里有人。只是一回过头,那种感觉又出现了,就像是那些鬼怪小说一般,有鬼来踩脚后跟,只要被它踩中,就会被附身。
贾真吓得浑身发抖,心里默念道:“求诸神保佑,愿我平平安安,神光普照,妖魔鬼怪快离开,快离开啊……”一面说,一面开始倒着走,生怕有鬼出现自己身后。
走了没多远,那感觉逐渐消失,才慢慢回过身来,正常走路。
此时四月中旬,山花遍野,蜂蝶追舞,四周一片芳香。人行其间,如坠花海,心旷神怡,只觉天上人间。
贾真走了一会儿,心情甚好,之前的那种鬼跟人的糟糕心情一去不返。她行到一片油菜地,心情甚好,张开双臂,又呼又叫,旁若无人,好似这里只属于她一个人一般。
但这里并非只有她一个人,在她不远处花丛中,还站着三十多人,且个个手握长剑,目光凶横,不像是好人。
贾真没走几步,就注意到了他们,看他们的服饰和昨晚那些人的人竟然是一样的。她知道这些是什么人了,西湖剑门的,心道:“糟糕,竟然在这里遇见他们了,真是运气差到了极点。”
她以为是自己运气才遇上这些人的,而不是以为这些人其实是一开始就等着她的。
贾真嘿嘿笑了笑,有些尴尬,随后立即转身就跑。但刚跑两步,就停了下来,原来身后已经站着了一个人。
白衣白剑白鞋白脸,好像一切东西都是白的。
贾真问道:“你是?”
那男子很是客气地自我介绍道:“在下西湖剑门雪剑堂堂主萧余清,特奉门主之令,请贾姑娘去西湖赏景。”
贾真心道:“遭啦,他也认出我身份了。”轻声问道:“我能不去么?毕竟西湖我去过,没必要看第二次吧?”
萧余清道:“贾姑娘看得是以前的景,现在不一样了,尤其是今年。”
贾真道:“不都是柳树湖水山花么?”
萧余清笑道:“以往是的,但今年却还有一个特别的节目,三顶争魁。”
贾真问道:“那是什么?”
萧余清道:“在四月二十这天,琴圣、胡妖、箫客,三位乐器大才将在西湖共奏一首《西湖明月桥》,以争夺乐器榜首。”
贾真心道:“《西湖明月桥》是要在西湖奏才行,而那三位大师既然共同演奏,那要是不去,好像有些说不过去。”又想,“既然李秋才都去了,我要是也去,说不定还能碰到他,先把他拉回来再说,免得他白白死了。”只是又一想,“如果我去了,这些人问我《九龙册》,我拿不出来又该怎么办?他们会不会杀了我?”
几瞬之间,已经千百个念头想过。
萧余清轻声问道:“贾姑娘,考虑如何?这可是天下一等一的大盛事啊,听说七绝峰中的剑皇、剑侠、剑仙都会来,这真是三绝加三顶啊,你要准备错过?”
贾真心想剑皇也来参加,那自己岂能不去,别的不说,就是见一面剑皇也好啊,看一看这位女子第一剑客到底是何等的英姿,便道:“好,我跟你们去。”
“这就对了。”萧余清笑了笑,又问道:“贾姑娘是一个人吗?没其他的同伴?”他其实是想看绝到底在不在周围,毕竟绝手里拿着的是天下第十一的剑——夜临。
贾真四周看了看道:“没有,就我一人。”
萧余清笑道:“也好,我们启程吧。”
那三十多人原本以为有一场硬仗要打,所以一直都在警备着,直到此刻才放下心来,毕竟有那么一刻,他们认为自己已经在死亡的边缘走了一圈,那个叫绝的男人好似鬼魅一般,就可能藏在四周。
在他们走了不久后,油菜花田又进来三人,一个算命的,一个拉二胡的,还有一个拿剑的。
那算命的笑道:“绝掌柜泡得茶水不错啊,什么时候学的?”
那卖艺的也笑道:“那个茶点做得差了一点,太甜了,有点麻牙。”
绝并不理他们,只是问道:“你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那算命的道:“天机不可泄露,你只管前行就可。”
绝望着他道:“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那算命的手指掐了掐道:“就这样。”
算无遗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