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还好吧？”虽然已经进入三月份了，猝不及防的倒春寒还是让阿惜紧了紧身上的棉外套，吸了吸鼻子。
“嗯，还行。多亏那个神秘人的帮忙。”阿铭坐在秋千上，看着自己在地上戳出来的泥坑。
“那就好，总会过去的。”
“诶，你说会是谁呢？”
“唔？“她发了会儿呆，刚回过神来，“哦，谁知道呢！”说完后，她蹬直了腿，用脚板撑着泥地，把自己连着秋千一起荡了出去。
大概一年多前，那时小学已经开始放寒假了，阿惜过起了养猪般被投喂的生活。
睡梦中，朦朦胧胧，飘回到了08年的那个冬季……
阿惜发现，离过年还有两三个月，但村里外出工作的人已经陆续回来了。她走在每天搭校巴必经的路上，沿途看到好久没见的张大叔坐在院子里，抽着烟，皱着眉听收音机。一些婶婶围坐在桥头刘阿婆开的小卖部打毛衣，神情严肃地讨论着什么。她没多在意，就过去了。
这天轮到阿惜值日，她赶上最后一趟校巴回来的。换上拖鞋，进到客厅放下书包，她听到厨房里传来父母压低音量的讨论声。她蹑手蹑脚地来到厨房门边。
“啊？怎么这么严重？”
“嗯，你说平时这么乐善好施的，怎么到头来，就……”
“这要紧关头的，家家户户都勒紧裤头带的，有心也无力啊。老张都下岗了，你回头工作可仔细点，别被主任找由头把你撵下来，他可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瞧你说的什么话，你还不信你老公啊。诶，你说，要是大善人找上咱们家，咋办？”
“你以为你家缠万贯呀。这邻里街坊的，哪个家底不比咱家强。再说，真找上我们，也该是走投无路了。这忙，我们就更帮不上了。真到那时候，我警告你，可管好自己的嘴，别瞎打听地戳人心窝。”
“晓得的，保证听何领导的。”
“你这人，给你说正经的呢。”
“听着呢，赶紧择菜，今天让郑大厨给你露一手。阿惜待会该回来了。”
这一年施爸爸由于这场风波，资金周转不过来，底下还有差不多一百名员工都等着发工资。
最近这段日子，人心惶惶。所幸，这并没有影响到阿惜父母所在的单位。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阿惜一家习惯了晚饭后去南三村的公园散步消食半小时。
这一天，也和往常一样。郑太太负责锁好街门。他们经过施伟铭家门外时，听见屋内的争吵声。
“凭什么！凭什么要我认错，我说的哪一句错了！我。”歇斯底里的声音戛然而止。过了一会，一个男孩冲出了家门，左半边脸通红。见到阿惜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的脸，他下意识地低下红肿的双眼：“让开。”说完后，一溜烟似的消失在拐弯处。
“再怎么样，你也不能动手！而且他哪里做错了，他错在说了真话！”
“我……”
“姓施的，要是儿子有什么闪失，我和你没完！”随后听到门被大力推开、大力关上，一位母亲满巷子扯着嗓子地喊着自己儿子的名字。
此时孩子的父亲也追出门了，看见站在门外的一家三口。他对阿惜父母点了点头，抱歉地笑了笑：“让你们见笑了。”
说完后，他又补充了一句：“如果见到我儿子，请告诉我或是我妻子一声。”
“好，好的。”阿惜爸爸被自己妻子拧了下后背，回过神来，忙回答道。
“对，对了。如果您遇到什么麻烦，有用的上的地方，请，请开口。”他把双手背在身后，努力包住妻子愤怒的手指头。
“有心了。郑大哥，你比我年长些，可以直接叫我宏轩。那郑大哥、嫂子，我先去找我儿子了。”他笑了笑，对阿惜父母矮了矮身子，转过身也慢慢消失在拐弯处了。
“你这人……瞎热心肠。”郑太太不理身后追赶的人，独自往前走。
“诶哟，我还以为你暗示我这么做呢。看来会错意了。嘿嘿，别气别气，会长皱纹的。”嬉皮笑脸的郑爸爸一把搂住自家太太的胳膊，忙认错，“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都不容易。能帮一点是一点嘛，如果超范围，就，就不帮呗。我这也没把话说绝。也不知道他儿子跑哪去了，天都要黑了，可别遇到什么坏人才好。”
“这附近还好，跑远了就不好说了。”说着说着，她瞪了身边的人一眼，“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你可不能打阿惜。不然，我也和你没完。”
“疼都来不及呢，怎么舍得打。”终于把话题扯过去了，阿惜爸爸松了口气，把跟在身后的阿惜拉到身旁，虎摸了下她的脑袋。
半小时后，南三村公园。
“回吧，起风了。”这时候，阿惜听到公园某处传来隐隐约约的呜咽声，大晚上的有点瘆人。想当没听见，但是刚转身想起施伟铭父母还在找他呢……
“嘶，我想上卫生间。”阿惜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偷偷地扯自己老爸的裤腿，“憋不住了……”
“那，那就在公园里解决了再走吧？”虽然有点迷惑，但他没拆自己女儿的台。
“那你快去吧。我和爸爸等你。”
“不用了吧，我们先回去吧。电视剧要开播了。要真不放心，我就留下来，等阿惜一起回。”被再次扯裤腿的老爸，没有再收到女儿的提示，想着自己猜对了。
“我，先去卫生间啦！”她扭头就顺着步道跑。
“诶，这孩子……那你可看好了，现在人拐子又活跃起来了。”
“好，你手都吹冷了，快回去吧。”
“嗯。”
看着自己的妻子身影消失，他一转身就看到自己的女儿，吓了一跳：“干嘛，鬼鬼祟祟的！还敢联合爸爸骗你妈妈，回头让你妈妈知道了，罚你做家务。”
“爸爸，公园那边好像有哭声？”阿惜，指了指光线昏暗的沙坑角落处。
“小孩子家家的，别瞎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说完后，他拉起阿惜的手，准备回家。
“爸爸！”阿惜有点着急了，“去看看，施叔叔还在找他儿子呢。也许，是施伟铭呢？”
“这……”
“别，别怕，爸爸。我戴着爷爷给的开了光的玉坠。去看看嘛，施阿姨多可怜。”阿惜觉得自己失策了，没想到爸爸比自己更害怕。
“……好吧。”两父女就这么哆哆嗦嗦地挪着脚步过去。
沙坑的附近围了一圈的小叶榕，他们俩就躲在树后边，蹲着张望。呜咽声，很早之前就停止了。远远的，秋千上坐着个小孩的人影，路灯在沙坑的另一端，灯光比较昏暗。小孩低着头，阿惜眯着眼，努力地回想了下，是施伟铭离家出走时的打扮。
“爸爸，是他。找到人了，你快回去通知施叔叔吧。”阿惜小声地对爸爸说。
“好的。”他刚想起身，觉得哪里怪怪的，“那你呢？”
“我留在这，看着他。等你带人过来。”
“不行！你要被拐走了。你妈妈得活刮了我。”
“你留下来，会被当成人拐子的。”阿惜推着爸爸往外走，“你快去快回，没事的。”
劝走了爸爸后，阿惜蹲回原位。还别说，施伟铭会躲。大晚上的，气氛瘆人得很，怎么可能找得到嘛。
“嘶！”阿惜“啪”地一下拍死了脚踝上的蚊子。
使的劲儿有点大，她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估计红一片了：“这都秋天了，怎么还这么多蚊子。”
“蚊子~也要存点粮过~冬~嘛~”耳边突然传来怪异的声音，虽然没听清楚，但足以把自言自语的阿惜吓了一跳，跌坐在地上，并且“啊”地大叫起来。
“嘘！我！”施伟铭忙不迭地捂住阿惜的嘴巴，“别喊了，耳膜都要聋了。你在干嘛？”
“哦！”在阿惜的眼神示意下。他放下了捂住她嘴巴的手。
“你爸妈很担心你。嘶，腿麻了，扶我过去坐着。”
“嗤，活该。叫你多管闲事。”虽然嘴上是这么说着，他还是扶着走路一拐一拐的阿惜坐到秋千上。
“喂！”
“嗯？”阿惜心里还惦记着爸爸什么时候会带人过来。
“他们才不会担心我呢。”他低着头，带着点鼻音。
“哦。是吧，那我听错了。”嗤，还嘴硬。
“你这人，怎么这样！”
“哦，那你想我说什么？你妈妈很紧张，在你离家出走后，也跟着跑出来了，还和你爸爸单方面吵了一架。你爸爸呢，挺内疚的。还和我们家说，看到你了要立刻告诉他。哦，他也跑出来找你了。”
“真的？”
“假的！”
“你！”
“你什么你，你都害我喂蚊子了！每次碰到你，准没好事。”
“我又没叫你这样做。”他小声抗议着。
“……干嘛跑出来。我妈妈说了，附近出现人拐子了。”
“我知道，金融危机嘛。那么多人失业，总得找点门路。我爸也快破产了。”
“你就因为这跑出来的？”
“……”他顿了顿接着说，“明明就是他们见死不救。”
“肯定是你出口大骂，然后还顶撞你爸爸了。”见到对方没反驳，她继续往下说，“这是大人的事，你爸爸总会想到法子的。又不是你大喊大叫就能解决的。”
“那我也没说错啊！凭什么叫我认错！”
“唔……我妈妈说有时候罚我，不是因为我的想法错了，而是因为我选择的解决方法错了。”
“？？？”
“……笨。”
“你……”
“儿子！”、“阿铭！”远远传来呼声，他妈妈的，还有他爸爸的。
“回吧。家里暖和又舒服，真搞不懂，为什么要跑出来。呐，下次和家人赌气，就躲房间里好了。”阿惜抱着自己的胳膊用力地搓了搓。
“你干嘛！”趁着施伟铭不注意，她用手背碰了下对方的手背，一片冰凉。
“弱鸡！”她吸了吸鼻子，赶紧说了句，“我们往外走一段吧。”
“……”
最后，两个小孩跟着各自的父母，各回各家。
不知道施伟铭是否和他爸爸和解了，但阿惜知道自己要完蛋了！当晚，她发起了高烧。幸好第二天是周末，她被困在家里，思想教育了两天。施父施母带着儿子上门感谢时，得知阿惜病了，心存内疚——不包括施伟铭。他在客厅对着她，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但她读懂了——“弱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