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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不错,故事中的少年正是卢宇轩。大约一百四十前,卢宇轩便是在那般不知该说是机缘巧合还是命中注定的情况之下,走入了毛家客栈,进去之后,才发现自己所了解的世界之外,还有那么多的可能。毛家长居于人阶,管理唯一可以通向三界十阶的参天梯。创世之初,毛家本来开办了客栈以供四方之客居住,后来参天梯的往来之客越来越多,毛家便将人阶的客栈隐藏起来,一心维持参天梯。此后毛家客栈不再为人所见所开,只有人死之后化为鬼魂,才可能看到或者进入。

进入毛家客栈的卢宇轩,与众鬼魂一起在毛家门生的讲解下,第一次听闻了创世与三界十阶等事。惊讶之余,他留意到一名倚着柱子无所事事的少女,便上前与她交谈。谁知少女竟然因为长相相似而将他误认为三位创世神尊中的白夜,并带着他一路走到辨元石跟前,让他直接辨元然后返回神尊阶。

这辨元石,乃是一种几近透明的灵石,其作用甚多,当中最主要的,便是“辨元”。所谓“辨元”,指的是当三界之者将手置于辨元石上时,辨元石均可通过检验元神的方法验证来者身份。成千上万块辨元石也筑成了通往三界十阶的参天梯,每一快辨元石之间都隐隐有所联系,因此可以准确地将每一位来者送到他应当去的那一阶。

卢宇轩将手放在辨元石上的时候,辨元石竟然许久毫无反应。少女不由得一惊,叫来了她的一家。卢宇轩也就因此认识了毛家众神:那名与他交谈并将他带到辨元石前的是毛家晚字辈三小姐毛晚遥,她的兄长是毛家家主毛晚城,姐姐是毛晚非,还有大伯毛霜,毛婆婆和侍女毛西西。

毛家众神甚至三界之中,毛晚非当是最精通辨元之术的神。在她判定卢宇轩是人之后,在场众神都惊呆了。首先,人是决计不可能进入毛家客栈的。其次,即使人进入了毛家客栈,单以凡夫俗子之眼,不可能看到鬼魂及神的。第三,辨元石竟然许久无法判断卢宇轩的身份,这自创世以来,可是头一遭。第四,卢宇轩的长相,与创世神尊白夜十分相似,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或许恰好是时机不对,正碰上了三界动荡,吸灵者四处作乱的时候,卢宇轩随即便被毛家众神关入了囚室之中,接受对于他身份的调查。除此之外,辨元石失灵一事,也让毛家排查了好几日。最终毛家众神得出的结论是:卢宇轩应当是白夜遗留在人间的儿子,而辨元石则因此无法判断卢宇轩神尊或人的身份。疑点消除之后,毛家众神终是将卢宇轩从囚室中放了出来,可这时又有了一个大问题,那就是,卢宇轩应该何去何从呢?这卢宇轩在人阶本就无亲无故,加上他已经了解了一些寻常人,甚至是修元之人都不应该知道的事情,将他放回人阶不大合适。可倘若留他在仙阶亦或是神阶修元,他却只是一个有神尊血统的普通人类而已。因为从未修过元,众神门仙门定不会愿意收下他做子弟门生了。至于他的“父亲”白夜,本就生性风流,神门仙门的风流债都还不过来,就更别说去管一人阶后代了。而毛家自家神族的事情都还忙不过来呢,哪有空“照看”一个人?

不过何去何从这件事,卢宇轩当真不在乎。毕竟他从小就一个人孤独惯了,也从来没有过归属感,更从来没想过要拥有一个家。对他来说,去哪里都一样。

在毛晚城和毛晚非准备将卢宇轩带入鬼阶重新转世投胎的时候,卢宇轩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也是,卢宇轩毕竟是一个人类。被毛家关着的这几天内,他可是一米未进,早就饿的受不了了。毛家众神向来不进饭食,家中便没有存放人类食物的习惯。就在毛晚城和毛晚非打算让卢宇轩继续饿着直到转世投胎的时候,毛婆婆拎着人阶的食盒过来了。原来,她早意识到卢宇轩可能会饿,便前往人阶,在酒楼买了些饭菜回来。

毛家众神,尤其是毛婆婆,在看卢宇轩狼吞虎咽的时候,心也就软了下来。在他们眼中,卢宇轩毕竟只是个少年,懵懂无知,需要教化。不过这教化一事,毛晚城和毛晚非实在是不愿插手。饭罢,毛婆婆将毛晚城与毛晚非拉到一旁,劝说了半天,他们二位也不太愿意将卢宇轩留下来。直到毛晚非发现自己的灵犬—白狐与卢宇轩很是亲近之后,这才松了口,毕竟白狐喜欢的,从来都不会是恶者。见毛晚非松了口,一向宠爱自己妹妹的毛晚城便答应让卢宇轩暂时留下来。毛晚城给卢宇轩定了修为和功德的条件,倘若三月之后尚未达到,便会将他放入鬼阶,让他重新投胎转世。

于是,向来孤苦伶仃的卢宇轩,也算是有了一个家。毛家众神将卢宇轩这几日所呆囚室整理了出来,成为了卢宇轩的房间。毛晚城与毛晚非每日都忙于维护参天梯的运作,卢宇轩平日里见的最多的也就是毛晚遥和毛婆婆。毛晚遥总是向他介绍三界之内的情况,还喜欢跟他斗嘴打闹。至于毛婆婆,则变着法子给卢宇轩做一日三餐,还提点他修元之事。起初在毛家的日子里,卢宇轩虽然修元很辛苦,但也过得衣食充足,相对无忧无虑了许多。

后来,尽管卢宇轩没有达到毛晚城所定的条件,在毛婆婆和毛晚遥的坚持下,毛家还是将他留了下来。此后,随着日子的累积,毛家众神待卢宇轩越发如同族宗亲。即便卢宇轩在后来的日子里经历了许多事,也做错了很多事…毛家却从来没有放弃他,甚至在他被整个修元界唾弃之时,毛家众神还是站了出来,相信他性情本善,定能悔改,还坚持要为他办理正式加入毛家的归宗礼…其实卢宇轩自己也知道,若不是毛家众神的不离不弃,他早已深入魔道,一去不返,而如今的三界,也极有可能已经在魔尊的统治之下了。

燕不寻静静听卢宇轩讲完这个“故事”,许久没有说话。其实卢宇轩的过往早就成为修元史的一部分,所有的修元者都或多或少有所耳闻的,身为“先生”的燕不寻更是了解不少。因此,燕不寻知道,在卢宇轩轻描淡写以简短几句话带过的那段入魔往事中,毛家顶住强压,力排众议,为他付出了多少。

讲完故事,卢宇轩也陷入了沉默之中。关于毛家的一切,无论悲伤欢喜,现在想来都是那般温暖,也是卢宇轩坚持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卢宇轩知道毛家众神也从不贪图他的感激,亲属之间也不应言谢,更何况毛家的恩情,他永生永世也报不了,可人孰能不知恩报恩?毛家给卢宇轩带来的,除了孤独时候的温暖,更多的是自修其身,发愤图强的动力。因为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他们失望了。想到这里,卢宇轩拿起一坛欢情薄,大口饮了下去。

燕不寻看着大口饮酒的卢宇轩,眉眼和嘴角都低垂了下去,在卢宇轩给她讲与毛家的故事之时,她便已经猜到卢宇轩的选择了。对此,她除了尊重也毫无他法。

燕不寻手中的棉花糖此刻已经化成了一团,卢宇轩见状又重新做了一根给她:“虽然已经郑重致谢过,但你对我的付出,我无论嘴上感谢多少遍也都是不够的。毛家对我的恩情,亦是一样。”

卢宇轩说着,脸上露出了坚定的微笑,他看向燕不寻,一字一句地说道:“相信我,我会努力修元。有朝一日,我定会报答你们。”

燕不寻看了卢宇轩一眼,接过他递过来的棉花糖,心里那句“我无需你报恩”终是没有说口。

“对了,其实我一直有一个疑问,还希望你能替我解答。”卢宇轩微笑着看着正用手撕着棉花糖的燕不寻。燕不寻点了点头,示意他但说无妨。

“想来你我并无深交,即便是我当初在燕家求学之时,除去曾经觉得你一个小女孩很是可爱,给你买过几次小玩意儿,分给你棉花糖之外,也再无更多交集。你为何……?”

燕不寻其实早就有预料到卢宇轩会提出这个问题,只不过心底总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希望,希望他还会记得他们曾经的对话,只可惜…

燕不寻撕下一片棉花糖,挤出一脸明媚的笑容,回答道:“我也不知为什么,兴许是因为棉花糖好吃吧。…来,你尝尝。”燕不寻说着将那片棉花糖递给了卢宇轩,心想着既是他已经不记得的随口之言,自己又何必再提起呢?

两人相对无言了一会儿,燕不寻便找了个借口出了门去。之后她两次返回玉沥阁给卢宇轩送饭的时候,卢宇轩都在自己房内修元,她便也没有打扰。直到晚修结束,燕不寻回玉沥阁给卢宇轩注灵,两位才终于又简短聊了几句,然后便各自返回了自己的房间。

回房之后,这两位都一夜无眠。卢宇轩辗转反侧,思的想的都是曾经在毛家的过往以及明日回到毛家之后的事情,他低声念叨着:“这许久未回去,也不知毛家现在怎样…没有了晚遥的毛家,我又该如何习惯呢?”

而燕不寻想的则是这一百三十七年间她的坚持。虽然此般坚持换来了不错的结果,卢宇轩确实是回来了,但是他果然将他们当初的对话忘得一干二净。燕不寻叹了一口气,安慰自己道:“从今往后,重新开始。一步一步,慢慢来吧。”

终是到了早晨,卯时四刻刚过,燕子煜便带着毛晚非进入了玉沥阁,在桌边坐下。这进门的动静,燕不寻和卢宇轩都听到了,于是相继起身。燕不寻走出房间的时候,正好看到在房门口走廊上徘徊的卢宇轩。燕不寻冲他点了点头,便先行走出了长廊。

此刻的卢宇轩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害怕什么,犹豫什么。许久,卢宇轩终是停止了徘徊,在原地静静站着。对他来说,时间仿佛都静止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长廊尽头的门突然打开,一个卢宇轩无比熟悉却许久未见到的身影向卢宇轩稳步行来。

毛晚非在离卢宇轩不足两尺的地方站定,微笑着向他伸出了右手:“阿轩,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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