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囚室不大,四面都是厚厚的石墙,无窗。囚室的四个角落里都放置着巨大的夜明珠,是当初卢宇轩入住了之后,毛晚非特地寻来照明的。囚室中摆有一石床,一衣箱,一石案,一石椅与一书架,相对于燕家玉沥阁中的房间,确是简陋了一些,但也被打扫的干干净净,整整洁洁。若不是见房间的一角,多了几坛燕家的酒,卢宇轩还真有一切从没变过,他也从未离开过的感觉。就在卢宇轩打算走过去,饮几口酒的时候,却被毛晚非拦了下来。
“此酒并非可短暂提升灵力的欢情薄,而是可修复肉身的离人怨。现下你有的形态,完全称不上肉身,所以饮了也是无用的。”毛晚非伸手从怀中变出几坛欢情薄来。燕不寻见状也将她带的那几坛取了出来。
“纳物之术。”卢宇轩笑了起来,接过欢情薄,放在石床边,随后说道,“依我现下的情况,想要修出肉身尚要数百上千年,这离人怨虽是好酒,但放于我处,怕是无用了。”
毛晚非与燕不寻对视一眼,燕不寻开了口:“肉身一事,或有捷径可走。晚非前辈与我讨论过,她提出了一种方法,我们一致认为可以一试。不过,此方法仅限于流传之中,我们都从未亲眼见过此法付诸实践,只能根据推断冒然尝试,也不知能否成功。”
听闻此语,卢宇轩先是疑惑了一阵,再看毛晚非与燕不寻的神情,突然领悟到了什么。卢宇轩走到墙角的那几坛离人怨旁边,打开了其中一坛。离人怨坛底静静躺着的那块辨元石,证实了他的猜想。他接连又打开剩下几坛离人怨,如他所料,每坛离人怨之中,都放着一块辨元石。
“你们是想效仿毛雨前辈,用辨元石化作肉身?”卢宇轩伸手从酒坛中取出一块辨元石,这辨元石不知已经在离人怨中浸泡多久了,如今泛着淡淡的金色。
毛晚非与燕不寻点了点头。传闻毛晚遥与毛晚城之父,毛晚非的点化之神及养父,毛家上一任家主毛雨,曾以辨元石化作肉身,赐予肉身灰飞烟灭的部下所用。但此事年代已久,如今毛雨与那几名部下也都早已不知下落,毛雨将辨元石化作肉身的方法自然便无从考究。
看毛晚非以离人怨浸泡辨元石,卢宇轩料想她定是想要借助离人怨修复肉身的作用,将辨元石养成更加适宜的肉身。但具体以辨元石为肉身之方法,卢宇轩也猜测不到。其实毛晚非也不知确切的方法,她只是在十多年前与燕不寻与燕子煜商讨过后,便开始以离人怨浸泡辨元石,并且四处查阅书籍以寻觅方法。
燕不寻见毛晚非和卢宇轩都一语不发,以为他们是因为没有信心,连忙安慰道:“万事都需要尝试,若是成功了,那不是省去了千百年的功夫?”
毛晚非对燕不寻笑了笑,转头对卢宇轩说道:“阿轩,以辨元石为肉身一事,我只有七分把握,试或不试取决于你…”
“试!”毛晚非话音未落,卢宇轩便一口接上。
“这其中风险,你可得好好考虑。”毛晚非眉头略微一皱,很快又散开来,“如果失败,你很可能失去现在的形态,甚至,魂魄再次受损……”
“晚非姐,我信你,也信不寻。”卢宇轩打断毛晚非,坚定地说道,“这一百三十七年来,若不是你们和晚遥,我早已魂飞魄散。我知道以辨元石为肉身,并非容易之事,但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放手一搏是最好的选择。”
毛晚非沉默一阵,微笑道:“那阿轩你先好好休息,我与不寻筹备一下以辨元石为肉身之事。”
“嗯,尽快行动便好。”卢宇轩回道,毛晚非思索了片刻,终是点了点头,随后便带着燕不寻上二楼的客房去安顿了。
卢宇轩在石床上躺下,兴许是赶路的原因,他的眼皮越来越重,渐渐睡了过去。
“喂~傻子~你还知道回家啊?”卢宇轩顺着声音看过去,毛晚遥此刻正靠在大堂的那根柱子旁边,双手环绕在胸前,双眼含泪,轻轻摇着头。
卢宇轩是被毛晚城半拖半拽带回毛家的,在被燕家逐出学堂后,其身份为魔元碎片宿主的消息在三界中广泛传开。当时正是其余两片魔元碎片的宿主—魔王夜凉带领手下四处作乱,危害三界之时,神门仙门怨声四起,纷纷要求毛家交出卢宇轩,以免魔元合一,酿成大患。毛家在重压之下,力挺卢宇轩。
那么卢宇轩呢?当时年少的卢宇轩,在多方神门仙门的刁难之下,为了不牵连毛家,毅然选择了离家出走,至于去处,乃是灵阶。卢宇轩当时满心想的是,灵阶天地灵力充沛,自己或许可以通过汲取灵力大幅提升自己的修为,从而压制魔元。谁知道汲取天地灵力一事,也要看个人肉体和修为的承载能力。能力不足之时过多暴露在天地灵力之中,只会被灵力反噬。好在卢宇轩是神门仙门所唾弃的魔元碎片宿主,进入灵阶后没多久便被在灵阶修行的仙门子弟发现,还捉了起来,打算带回仙阶处置。
虽然在灵阶所呆时间不长,那充沛的天地灵力也将卢宇轩的元神反噬了一部分。这一部分,本是微不足道,但是却触动了魔元碎片的反抗机制,魔元碎片就此被激活,并开始逐步控制卢宇轩的心神。在卢宇轩想尽办法试图从仙门子弟的看管下逃脱之时,魔元借机作祟,控制卢宇轩杀死了六名仙门子弟,然后潜逃。
事发之后,毛晚非于第一时间赶往该仙门,赔偿大量金银珠宝不说,更亲自护送死去仙门子弟的魂魄进入鬼阶。毛晚非以折损自生修为与功德为代价,确保这六名子弟投生富裕的修元世家,还承诺一定会竭尽全力寻找将卢宇轩元神与魔元碎片分裂开来的方法,这才一时安抚了这些仙门子弟的所属仙门。与此同时,毛晚城则带着毛家门生,将仙阶翻了个遍,到处寻找卢宇轩的踪迹。
在杀害仙门子弟之后,卢宇轩短暂压制住了魔元碎片的控制,可是却压不住那份自责。他偷偷躲在仙阶可单方前往人阶的通道“济世之门”所在山脉附近,本想找机会返回人阶,从此再不修元,不想却遇到了医仙刘书浅。
刘书浅虽名为医仙,但却丝毫不通医理,只不过是一爱好下棋的老头儿。刘书浅修为及功德极高,但生性自由散漫,不服管教,因此即便成仙已三千年有余,仍然无神职。因为都爱好下棋的缘故,他与燕子煜为知心老友。燕子煜时不时的便会前往仙阶与他对弈,每次去的时候,必然会带上两坛离人怨。刘书浅本对饮酒兴趣不大,但却对悬壶济世有些许执念。他在知道离人怨有修复肉身的作用之后,突发奇想,将离人怨带入人阶,给生病者饮用。离人怨果然如刘书浅所料,可以消除肉体的一切病痛,于是便成了人阶包治百病的良药,而刘书浅,也因此被冠上了医仙之名,人阶香火供奉不断。刘书浅遇到卢宇轩之后,本想将他就地杀死,但看卢宇轩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那颗善心便发作了起来。于是刘书浅通知了毛家众神,毛晚城便将卢宇轩带了回去。
卢宇轩返回毛家之时,并非不情不愿,而是因为自责不好意思回去。好在毛家众神并没有因为他犯下错事而对他另眼相看,而是在知道魔元碎片已经被激活之后,四处寻找方法,只想将魔元碎片与卢宇轩的元神分离开。那段时间,毛晚遥几乎是与卢宇轩寸步不离,生怕一不注意,他又离家出走了。
其实有家可离,有家能返,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卢宇轩隐约醒来了几次,但都是翻了个身便继续睡了。待他最终起身,已经是第二日早晨。他打开门,看到门口放置着一个小小的食盒,里面是他最喜欢的红烧鲤鱼还有酱油拌饭。
“那是婆婆一大早起来为你做的。”毛晚非此刻正坐在囚室门外不远的地方,“我同她说了,以你现在的情况,怕是无法食用人阶的饭菜。何况即便是你以前为人的时候,早餐也不会吃这么多。可她非不听,硬是要做给你。”毛晚非的手中也拿着食盒,里面菜式一模一样,但却是用灵力化作的。
卢宇轩将毛晚非迎进了囚室,把食盒放在了书案上:“婆婆呢?”
“这不,看你还没起床,先去给你准备换洗的衣物了。”毛晚非打开毛婆婆准备的食盒吃了起来,而卢宇轩也在一旁坐下,开始食用毛晚非准备的饭菜。
“其实你那些旧衣服,都还在衣箱里,婆婆前几天才洗过的。”毛晚非指了指一边的衣箱,咽下一口鲤鱼,“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她每隔一些时日便会前来这囚室清理打扫。”
卢宇轩低头往嘴里扒了几口饭菜:“婆婆现在,身体还好吗?”
毛晚非笑了笑:“你也知道的,她那都是老毛病了,即便用灵力维持,或者换一个肉身,都是没有用的。”
剩下的饭菜,卢宇轩和毛晚非是在沉默之中吃完的。饭罢,毛晚非并没有离开,卢宇轩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以为是筹备辨元石肉身一事遇到什么阻碍,忙安慰道:“晚非姐,肉身一事,我昨日确是急了一些。我也知道这样的事情需要时间准备,我会耐心等待的,你不必有太大压力。我虽然…”
“备好了。”毛晚非将食盒收好,放在了一边,轻声说道。
“……的确很急切地想要拥有一个实际的肉身。修元不说,光是吃饭这件事我就怀念的不行。这灵力化作的食物虽好,可吃下去没有那种人阶食物带来的满足感…”只顾着自说自话的卢宇轩并没有听清毛晚非的话。
“我说,备好了。”毛晚非提高声音,打断了滔滔不绝的卢宇轩。
“啊?”这可完全是卢宇轩意料之外的。
毛晚潇点了点头,望向卢宇轩:“你若是愿意的话,今日便可以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