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崖上的几个人虽然不敢探听两人的谈话,但是从两人细微的表情变化里也能判断出个大概,屠横枪纠结地道:“好像是谈不拢。”
道风流轻声道:“剑圣一生强悍,以一人之力登顶巅峰,心志之坚定,远非我等能够理解。”
路天涯心如磐石,毫无动摇之意,让袁清感到深深的无力,他的气息逐渐变得凝重迟滞,内心剧烈地挣扎变化。
袁清并非诸事看淡、凡事不争的人,他有他的坚持和骄傲。他已经做到如此程度,话说到这个份上,却仍然不能保住孔善琉的性命,路天涯的霸道和固执深深地刺激了他,不知不觉中,他的傲气和争心也被激发了出来。
袁清深吸了一口气,胸前凝出一股清澈澄亮的水流。
方圆数千里,风停,雪滞。
韩铁岩、道风流、陶盛轩、兰峰屏息凝神,期待激动;屠横枪面色一惨,心里发苦。
袁清胸前一股水流,路天涯胸前一道剑气,两股力量隐隐有分庭抗礼之势。
有妖类好奇地去触碰悬停在半空的雪花,那雪花瞬间烟消云散,不留一丝痕迹,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然而这诡异的一幕并未让人产生恐惧和惊慌的情绪,反而让人产生一种莫名的柔和之意。
渐渐地,庭院外围聚集了许多好奇的妖类。
清澈的水流蠕动翻涌,慢慢地缠上了那道强大无匹的剑气。
同时,剑气的光芒也越来越亮,越来越盛。
至柔之水,至刚之剑。
水流环绕向上,似一根绳索,看起来是想要撼动那道剑气。
然而,剑气稳固如山,纹丝不动。
一场声势微渺,却蕴含天地至理的对抗,就这样悄悄地展开了。
虽然路天涯和袁清都在竭力控制着各自的力量,只把对抗的范围局限在二人之间的方寸之地,但是这至柔至刚的对抗牵动的是方圆数千里整个天地的灵气,其威势无法避免地波及了出去。
方圆数千里的灵气忽而平和,忽而狂暴;阳光忽热忽冷,忽明忽暗;天地风云变幻,瞬息万变。万妖惶恐不安,茫然奔走,不知危险来自何处。
老猫睁开眼睛凝视着两人,就在它的面前,这世上最强大的两个老人,为了心中各自的坚持,寸步不让。那剑气和水流对抗的威力若是完全释放出来,转瞬之间便可摧毁整个万妖城。
细微而又无法言明的变化悄悄在庭院中发生着,给人一种莫名的虚幻感觉。
老猫不懂,它只能张开强大的妖力屏障保护着少年和断松。
天色暗了又明,明了又暗,无声的交锋一直持续着,没有人留意时间的变化。
中州,儒门。
孔善筑在灵秀谷的遭遇被天尊府大肆宣扬,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传到了儒门总部。而提前几天就知道这件事情的孔善澈已经下令秘密召回孔善筑。
深夜,孔真鼎、孔善筑、孔善枝三人齐聚到孔善澈的书房里。
孔善澈有头疼的顽疾,平日里用药物压制,再加上自我控制,极少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这会儿孔善澈的头疾犯了,他坐在椅子上,手肘立在桌子上,手背抵着额头,表情十分痛苦,一幅苦大仇深、心力交瘁的模样。
其他三人互相看着,孔真鼎对着自己的大儿子暗使眼色。
孔善筑会意,满面羞愧地道:“三郎,是大哥不好,让你烦心了。我当时也不知道灵秀谷背信弃义,居然要公开六郎的事情。如果我知道路毓秀这么无耻,我是绝对不会去的。”
孔善澈有气无力地道:“背信弃义?什么信?什么义?儒门内斗,让灵秀谷遭了无妄之灾,他们忍气吞声就是信?包庇六郎就是义?大哥你执掌中州天狱,平日里要用些阴诡的手段,这些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我和袁先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大哥不要把道义公理也全都抛于脑后了。”
孔善筑尴尬不已,低头羞惭地道:“你这样说,大哥就真的是无地自容了。”
孔善澈一手使劲儿揉着额头两边的太阳穴,一手从怀中拿出一封拆开的书信,递到孔善筑的眼前,并说道:“大哥看完了这个再无地自容吧。”
孔真鼎和孔善枝在旁边好奇地看着,孔善筑接过书信以后,只看了两眼便如遭雷击,呆若木鸡,一动不动了。
孔善澈有些怨气地道:“二叔和五郎也都看看吧,看看大哥做的好事。”
孔善筑拿书信的手掌下意识地一紧。孔真鼎和孔善枝都在心中有所猜想,两人拿过书信仔细地阅读。
书信来自灵秀谷,但内容却只有洞山双鬼的供词。
孔真鼎读到一半,两手颤抖,满眼惊疑地看着孔善筑,含恨说道:“老大,原来洞山双鬼是你找来的!”
孔善筑对着父亲跪倒,低着头,哀声道:“父亲!孩儿愧对六郎,愧对父亲,愧对列祖列宗!”
孔真鼎欲哭无泪,表情哀苦,仰面悲叹:“我还有脸说人家孟渊壑教子不当,我教出来了这么两个儿子,我又算什么呀!”
孔善筑急忙道:“这都是我和六郎品行不端,辜负了父亲的期望,不是父亲的错。”
孔真鼎悲哀不已,心如刀绞,一时无法言语。
孔善枝默默地看完了洞山双鬼的供词,神情凝重地对孔善澈道:“三哥,路毓秀什么也没说,只送来了这份供词,她是什么意思?她是不是想把大哥也揭露出来?”
孔善澈缓缓地道:“我们都知道路小妹的性情,如果她想把大哥揭露出来,会直接说的。现在她这样做,一是告诉我们,她知道了大哥做的事情,但是她不会管我们怎么处理这件事,这是在卖我们人情;二就是告诉我们,她放过了大哥,已经给儒门留了情面,就别指望她再放过六郎了。”
孔善枝的拳头“咯咯”作响,他恨声道:“一个小小的路毓秀竟敢如此猖狂,居然威胁到了儒门的头上!”
“嘶!”孔善澈似乎是头痛欲裂,发出了压抑的痛吟声,“你们怎么都忘了!路天涯就是从儒门出去的,他和他的后人根本就没有怕过儒门!他们这一家人只重情义,不重权势,也不畏权势。六郎和大哥自恃有儒门的背景就小瞧了他们,结果是一个接一个地吃了大亏,怎么连五郎你也是如此?你修成了天仙,更应该懂得戒骄戒躁的道理啊!”
孔善枝羞愧地低下头。
孔善澈缓了一会儿,头疼稍解,然后问道:“大哥,现在这里没有外人,你老实地告诉我,是不是姐姐求了你们两个,你们才去暗杀孟德青的?”
孔善筑犹豫了片刻,然后沉痛地低声应是。
孔善澈的表情更加愁苦了,轻声叹息道:“一个孟德青就让你们这样地兴师动众。哎!何至于此啊!”
孔善枝有些气愤地道:“三哥,孟渊壑偏爱此子,由不得我们不在意啊!我听说他那天在议事大殿里受了气,回去就把气撒到了姐姐和德宥、德骁的身上,把姐姐打得遍体鳞伤,已经下不来床了。孟渊壑怕我们知道了以后找他算账,所以才闭门谢客的。”
孔善澈轻轻地摆手,道:“那是老夫人打的,孟渊壑闭门谢客也不是怕你们上门,他只是在全心全意地照顾姐姐罢了。姐姐这顿打挨得不冤,这事你们以后谁也不要再提了。”
孔真鼎这会儿的心情平静了下来,他凄凉地问道:“三郎,现在事实已经清楚了,你准备怎么处置大郎?”
孔善澈扶着额,吐了一口气,淡淡地道:“这件事情已经闹得很大了,就到六郎为止吧。”
三人喜出望外,全都意外地看着孔善澈。
“三郎,你说真的?你,你不追究我了?”孔善筑激动地道。
孔善澈不再头疼,他坐正了身体,慢慢地点头:“大哥你先起来吧!”
孔善筑欣喜万分,立刻坐了回去。
“我是不追究大哥了,不过大哥要做一件事情来弥补。”
“你说。”
“我要召回孟德青,但是此子桀骜难驯,谨慎多疑,他现在肯定已经对儒门心生怨怼,不愿意再回来了。我要你找到他,把他毫发无伤地带回来!”
三人面面相觑,孔善筑忍不住道:“为什么要召他回来?”
孔善澈道:“孟德青有惊世之才,就这样荒废了实在可惜,我要重用此子。”
孔善筑脱口而出:“不可以!”
孔善澈目光一冷,气势威然,孔善筑害怕地低下头,不敢再说话了。
孔善枝道:“若是三哥重用孟德青,岂不是更助长了孟渊壑立庶的决心。”
孔善澈平静地道:“虽说四大家不能在家主继位的问题上互相干涉,但我身为儒门之主,也不会坐视‘立庶不立嫡’这样的取乱之举发生。你们放心,我既要重用孟德青,也要断绝孟渊壑立庶的念头。”
孔善枝讶异地道:“怎么断绝?”
“以后你们就知道了,现在尽快找到孟德青才是要紧的。我要提醒大哥一件事,有人会跟你抢孟德青,所以你的动作要快。”
孔善筑疑惑不已:“谁要抢孟德青?”
孔善澈目光闪烁,脸上带着狠厉,语气深沉地道:“楚天宗。”
四人在书房中密议要事,一直到了四更天才散去。孔善筑出了书房就秘密地返回中州天狱,外人谁也不知他今晚曾回过儒门。
时隔数日,议事大殿里又一次坐满了人。
这一次,孔善琉也被带到了殿中。他的面容有些憔悴,两眼无神,颓然乏力地跪在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