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秀谷地形狭长,四面环山,呈西北高、东南低的梭形形状。东北面的山体巍峨高耸,犹如利剑直刺苍穹,临近谷地几十丈的地方坡度走缓,山林茂盛,生机盎然;而西南面的山体则是突兀立起的峭壁,高度只有东北面山体的一半。
一条河流从西北方向的山崖上坠下,形成一道巨大的瀑布,然后延地势流向东南,把灵秀谷分为东北、西南两个部分,河流出谷的地方也是灵秀谷四面山体唯一的缺口。凡人若想入谷,除了翻越四面的山体外,便只能逆流而上了。
路云景走在一条通往东北面山坡的小路上,到了山脚以后踏着青石板拾级而上,朝着半山腰的一处木屋走去。
山林空气清新,清爽怡人,路云景聆听着啾啾鸟唱和窸窸虫鸣,不由得心情愉悦,惬意非常。不过当他快要抵达木屋时,心里却有些紧张和复杂了。
这次邀请路云景前来的那位秦姑娘名叫秦玄琦,她的父亲秦牧原是七十三年前楚天宗叛乱的主导者,也是当时战死的三大天仙强者之一。当年叛乱平息后,继任掌门杨甲不分轻重,不论主从,下令处死所有叛众,手段极为酷厉狠毒,激起了许多人的不满。于是有人趁乱解救了秦牧原的一双儿女,秦玄琦和秦霜。
姐弟二人亡命天涯,四处躲藏,然而终究是百密一疏,不慎被楚天宗发现了踪迹。秦霜在反抗时被杀,秦玄琦负伤逃脱,误入灵秀谷,被谷内医士所救。路天涯知道楚天宗发生叛乱时秦玄琦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幼女,属于无辜受累,罪不当死,念她孤苦可怜,于是把她留在了灵秀谷。
楚天宗掌门杨甲得知消息后,气势汹汹地亲自上门要人,被路天涯挡了回去,不过杨甲强势之极,绝不肯善了。路天涯和杨甲经过几番交锋和谈判,最终达成了约定:路天涯只在灵秀谷的范围内给秦玄琦提供保护。换言之,一旦秦玄琦离开灵秀谷,那么路天涯便不能阻止楚天宗对她的通缉追杀。
这些年,秦玄琦在灵秀谷里一直是个极其特殊的存在,她离群索居,独自在山间木屋中潜心修炼,卧薪尝胆,不理外物。秦玄琦自知蒙受了路天涯和灵秀谷的大恩,不敢奢求更多,所以多年以来从未开口要求过什么。
这一次到底是什么事情让她放下了矜持,向路云景求助呢?
路云景怀着深深的疑惑来到木屋门前,轻轻扣响了房门。
木门向内开启,一身简朴素衣、面容清减的秦玄琦站在门后,面带惭意地颔首道:“路公子,真是不好意思,劳烦你亲自上山一趟,请进来坐。”
路云景点点头,走近木屋。
木屋分两间,里间是秦玄琦的卧室,外间是饮食待客的地方。外间陈设十分简单,除了必要的生活用品和家具,再无旁物。里间就更简单了,只有一张床和一方摆着三个灵牌的香案。
路云景在外间方桌旁坐下。
秦玄琦摆出茶碗,提起茶壶以后顿了一下,然后有些尴尬地道:“抱歉,没有热水了。”她转身作势要去烧水。
路云景轻叹了一声,目带怜惜地道:“秦姑娘请坐吧,不用折腾了。虽然仙道中人不追逐物欲,但是你也不要如此自苦啊,适当的物质享受也是必需的。”
秦玄琦默默地坐下,低声道:“现在不用整日提心吊胆地躲避楚天宗的追杀,我已经十分满足了,不敢奢望。”
路云景微微摇头:“仙路漫漫,寿命数百,你要一直这样下去吗?你如此度日,只能是苦了自己。灵秀谷虽只是一方小小的天地,但仍旧有滚滚红尘,无尽繁华,只要你肯去在意,肯去珍惜,一样可以心安快乐。”
“谢谢公子关心,玄琦……明白了。”
路云景只觉一股深深的无力感,面前坐着的明明是一个芳华正茂的明媚女子,但他却感觉面对的是一个行将就木的麻木老妪,没有一丝的活力和希望。他沉默了片刻,然后问道:“秦姑娘邀我前来,不知是为了什么事?”
秦玄琦犹豫不言,两只拳头悄悄地握紧了,心中似有纠结。
路云景皱眉道:“很为难的事吗?”
秦玄琦点头,眼睛盯着桌面低声道:“这件事积压在我心里许多年了,可是我怕给你们添麻烦,所以一直不愿提起。我……我想回楚天宗一次。”
路云景面色凝重,却并不惊讶,接着问道:“回去做什么?”
秦玄琦满含深情地道:“当年我父母……死了以后,我一直流落在外,一次也没有回去祭拜过他们,我深感惭愧。近来我时常想起他们,也多次梦到他们,我要受不了了,所以我想回去祭拜一下他们。”
路云景心事重重,沉思不语。
秦玄琦机械地露出一个笑容:“我知道路前辈并不是把我禁锢于此,我想出谷的话随时都可以。但是我也知道,谷外一直有楚天宗的眼线监视着我的动向,我一出谷就会被他们发现,我是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回去祭拜父母的,所以我想……”
她犹豫不决,最后低下头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我想请路公子帮我一个忙,帮我躲开楚天宗的监视,让我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
秦玄琦许久未等到路云景的回应,不禁心中黯然,默默地苦笑,低声道:“如果路公子为难,那就当我没说好了,我自己想办法,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这件事情着急吗?”路云景淡淡地道。
秦玄琦面上一喜,急忙抬头道:“不急……”她正对上路云景注视过来的目光,感觉他的眼睛如海之深,顿时心中一跳,像是被蜜蜂蛰了一般,赶忙又低下头去,轻轻地道:“不着急的。”
“我可以帮你。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一个条件,你答应了,我才能帮你。”
“路公子请说,玄琦莫敢不从。”
路云景严肃地道:“出谷以后,你不能单独行动,你的一切事情要全听灵秀堂的安排。”
秦玄琦心中一暖,柔声道:“路公子不必如此,我自会小心谨慎,出了谷以后不敢再麻烦你了。”
“秦姑娘,说实话,我不相信你。”
秦玄琦讶然地看着路云景,期期艾艾地道:“路公子……你是,是什么意思?”
路云景目光严厉地沉声道:“我相信你对父母的思念之情,但我不相信你回楚天宗只是为了祭拜父母,多年以来你对杨甲的恨意毫不掩饰,我十分怀疑你回去以后会寻找时机刺杀杨甲。我要你听灵秀堂的安排,不只是为了保护你,更是约束你,防止你做出傻事。”
秦玄琦轻咬着下唇,神情有些委屈,最后低声道:“我答应路公子的条件。”
路云景凝视着秦玄琦,目光中仍带着深深的怀疑,稍倾,神色舒缓了些,轻声道:“秦姑娘应该记得,当初你练功伤及心脉,好几次都性命垂危,是我和师父废寝忘食地为你疗伤,数日里不曾懈怠。”
秦玄琦悠悠低语:“路公子和药王前辈的救命之恩,玄琦没齿难忘,日后结草衔环,一定会报答你们的恩情。这次我实在是思念双亲,不得已才求助于路公子。路公子的怀疑也在情理之中,玄琦既然答应了你的条件,就绝不会让你为难的。”
路云景柔声道:“我提及这些,不是要你感恩,而是希望你能明白,有的医者会比病人自己还要珍惜病人的生命。我希望你能够平安地返回灵秀谷,不要做出以卵击石的事情来。”
秦玄琦柔声道:“我明白了,谢谢公子的关心,玄琦会好好珍惜自己的。”
路云景点点头,站起身道:“那我回去安排了,请秦姑娘耐心地等待些时日。”
路云景离开木屋,走下山来,直接来到了路天涯的住处。
路天涯盘膝闭目,正在院中木台上打坐修炼,几十道精纯凝实的剑气围绕着他缓慢运行,每一道剑气都有劈山裂海的威力。修炼到他这个地步,只凭自身无上凛然的剑意就足以施放出威力绝伦的强大剑气,不需要再借助山河剑这样的外物。
察觉到路云景来到,路天涯睁开眼睛,剑气倏然回体,毫不迟滞。
路天涯面带慈祥地和路云景打了招呼,把他引到正堂。双双落座后,路天涯询问起了路云景的来意。
路云景把秦玄琦请他帮忙的事告诉给了路天涯,最后道:“兹事体大,所以禀告给太姥爷知晓。”
路天涯点头慨叹道:“那孩子在这世上一个亲人也没有了,这点儿要求也是人之常情,不算什么大事,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虽然我和杨甲有约在先,但是如果真的需要我出面牵制一下的话,你就尽管说。”
路云景道:“这件事我心里已经有了计划,古叔叔不日便要出发去往北域,到时候让秦姑娘混在古叔叔的队伍中,瞒过楚天宗的眼线并非难事,只不过要在营造秦姑娘仍在灵秀谷的假象上多下点功夫罢了。”
路天涯又嘱托了路云景几句,最后欣慰地道:“你大气沉稳,进退有方,我很放心,以后可以轻松地去了。”
路云景感觉奇怪,有些不解地看着路天涯,路天涯轻笑道:“我现在已经一千两百多岁了,有些事情你的心里要提前有些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