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秀山愕然地坐下，路钟灵的话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儒门是天下仙门之首，以“孔、孟、颜、曾”四大家族为领袖，另有数百家族为支撑，路钟灵的祖父——剑圣路天涯出身的勃海路家就是其中之一。路钟灵的结义大哥、儒门颜家的家主颜正信乃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天仙，在重霄天仙榜上位列第九。
路钟灵提出的建议对张秀山极具诱惑力，且不说青园能借此与儒门颜家搭上关系，单只说张碧钧能拜颜正信为师都是莫大的荣耀，有这样一位实力强大的天仙教导，张碧钧获益不浅，晋位天仙指日可待。
这个提议甚至比得到西境灵秀堂还具有诱惑力。
但是张秀山犹豫了，他怕这是个跟“嫁妆”一样的坑，这个路钟灵狡猾伶俐，他不愿意再被牵着鼻子走了。
张秀山半晌不语，路钟灵继续道：“不过我也有个条件，公爹答应了，我才能去找我大哥说项。”
张秀山精神一震，有条件？有条件好啊！他问道：“什么条件？”
路钟灵莞尔一笑：“对于公爹来说倒也不难，我希望公爹能还我夫君的清白和名誉。”
张秀山当场愣住，久久不能言语。
路钟灵带着十足的自信，轻轻地说道：“公爹应该会答应的，对吗？”
张秀山回神，痛心疾首地道：“那些事本来就是……”
“明人不说暗话。”路钟灵截断道，“那些事，到底真相如何，我想公爹是最清楚不过的。我只问公爹，您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张秀山讪讪地收起表情，沉思不语。
“今天我就说到这儿了，反正日子还长，公爹可以慢慢考虑。”
路钟灵站了起来，正要起脚，突然感到肚腹一阵剧烈的绞痛，痛至骨髓，竟致全身无力，她大声地痛叫，往前扑倒。
事发突然，张秀山根本来不及反应，他惊慌失措地站起来，刚俯下身子碰到路钟灵的胳膊想要扶她起来时，就被一股突然而来的大力推开了，是路毓秀。
路毓秀听到姐姐的叫声立刻就冲上来，正好看到这一幕，马上就误会了，以为是张秀山推倒了路钟灵，所以不由分说就推开了他，蹲下去抱着姐姐的身体对张秀山怒道：“你竟如此歹毒！”
张秀山突然有些体会到了当初张梅琮的处境和心情，他张着手，僵着脸，结结巴巴地道：“啊……这……不是……”
然而张秀山来不及解释，路钟灵痛得死去活来，高亢的痛叫声掩盖住了他的声音：“孩子，啊，疼……”
路毓秀急忙去看她的肚腹，却一眼看到了她身下有一滩奇怪的水迹，路毓秀也懂医术，虽然不及她姐姐造诣高超，但是眼前的景象她还是一看就明白了：羊水破了。
早产？
路毓秀瞬间全身冰凉，抱起姐姐就从窗户飞了出去，随后青园上空响起了她嘹亮急切的声音：“药王伯伯，古鹤，姐姐早产了，快叫稳婆，快叫稳婆！”
此前苏氏早已安排了一处空院给路钟灵，灵秀堂的人也都提前布置好了产房，稳婆、医婆、产科大夫也都是时刻待命的。
人们把路钟灵抬到了产房里，无关人等都退到了院子里，丫鬟婆子进进出出，产房内外人头攒动。
药王柳壶在院子里来回地打转转，心中七上八下，口中不住地念叨：“怎么会早产呢？不可能早产啊，为什么会早产？怎么会……”
“啊——”路钟灵的叫声听得人心惊胆战，房外的人个个心惊肉跳的。
张秀山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路毓秀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恶狠狠、冷冰冰地道：“张秀山，今天我姐姐要是有半个闪失，我定把你千刀万剐了！”
柳壶和古鹤都惊讶地看着这一幕，路毓秀心里担心着姐姐，压根没跟他们说之前的事，柳壶忙问道：“二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路毓秀恨声道：“姐姐在他的书房里跟他商量事情，然后姐姐就惨叫了一声，我上去的时候正好看到他推到了姐姐！”
冤啊，比窦娥还冤啊！
张秀山欲哭无泪，急忙道：“我是想去扶你姐姐起来。”
路毓秀大怒道：“难道姐姐是自己摔倒的？”
别说路毓秀不信，张秀山自己都不信，可路钟灵就是自己摔倒的啊。
张秀山无奈地道：“她……她是自己摔倒的……”
“啊！”
路毓秀一拳就打在了张秀山的下巴上，张秀山仰面栽倒，路毓秀还要再打，就听见产房里突然响起一声极其惨烈、极其渗人的痛叫。
“姐姐。”路毓秀顾不上打张秀山，反身跑到产房门前，大声叫道：“姐姐你怎么了？”
然而除了路钟灵的痛叫，她得不到任何其他的回应。
柳壶忙上前把她拉回来，劝道：“你别担心，别担心。啊，没事的，没事的，你姐姐胎元稳固，一向很好，就算是早产了半个月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这样叫她，会让她分心的。”
路毓秀无法，只得退了下来，也没有心思去质问张秀山了。
张秀山从地上爬起来，轻轻揉着下巴，恨恨地看着路毓秀，但是他现在也没有心思去追究，他比路毓秀更害怕、更担心，如果今天路钟灵真的出了什么岔子，他可是百口莫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张秀山是想害死路钟灵，但要悄无声息、毫无破绽地害死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自己先成了最大的嫌疑人，到时候他拿什么去承受京山结义的怒火和天下人的口诛笔伐。
张梅瑞和他的几个兄弟得知路钟灵早产，本不想来凑热闹，可又听说张秀山好像牵扯在其中，就不得不赶紧过来了。几个兄弟围着张秀山问东问西，把张秀山问的是心烦意乱，纷纷赶了出去。
苏氏得了消息，把张梅琮托付给钟连照顾，姗姗来迟，也站在院子里等结果。
老猫跳到了房顶上，在路钟灵正对着的房顶那块儿卧下，全神贯注地听着下面产房里的动静。
一个时辰过去了，路钟灵仍在痛叫，而且听出来的稳婆说，疑似难产。
路毓秀站立不稳，身子颤抖着扶着古鹤的胳膊，她和姐姐才团聚了一天，才一天，她不能失去姐姐，她不能。
泪水湿润了眼眶。
“我要进去！”路毓秀抬脚要进产房。
柳壶拉着她的胳膊道：“不能啊，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不能进去啊！”
路毓秀急得六神无主，跌坐在地上，喃喃道：“姐姐，你千万……千万不要出事啊，我还有好多话没跟你说，还有好多事没跟你做，我还有好长好长的时间想要和你一起……”
张秀山同样如五雷轰顶一般，心跳得越来越快，站立不稳，倚靠在了旁边的墙上。
又一个时辰过去了，一个稳婆惊慌地跑出来大叫：“大小姐晕过去了！”
张秀山摇摇欲坠，几欲昏厥。
路毓秀再也待不住了，一个箭步冲进了产房，她扑到姐姐床前，紧握着姐姐的手，小声地道：“姐姐，你醒一醒啊，现在是生孩子，你不能睡啊。”
路钟灵全身大汗淋漓，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开裂出血，两眼溃散无神，她的身下已经全被血迹浸染，丫鬟婆子们满头大汗地围着她。
路钟灵半昏半醒，听到妹妹的声音，微微侧着头，声音嘶哑地呢喃：“妹妹，妹妹……”
“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姐姐，你醒一醒。”路毓秀不住地呼唤路钟灵。
似乎是妹妹的呼唤让路钟灵恢复了许多精力，她重又开始使劲儿，声音惨烈而嘶哑，抓着路毓秀的手捏得路毓秀生疼。
路毓秀看着姐姐受苦，心中更加惊惧担心，紧握着姐姐的手，不断地安慰鼓励。
终于，接生的稳婆发出一声惊喜的叫声：“头，孩子的头快出来了。”
路毓秀心中一喜，只要婴儿的头出来就好办了：“姐姐，再加把劲儿，再加把劲儿！”
“啊——”路钟灵一声长长的痛叫。
“生了！生了！”稳婆大叫一声，喜不自胜！
路毓秀无限欢喜地道：“姐姐，生下来了，生下来了！”
路钟灵虚弱无力地看着妹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路毓秀一边拿着毛巾给姐姐擦汗，一边问道：“姐姐和姐夫打算给孩子取什么名字？你们以前商量过吗？”
“景。”路钟灵的声音细不可察，“风景的景。”
另一边，稳婆剪断了脐带，把婴儿用软被包裹好，抱着婴儿拍打他的后背，拍了两下之后魂不附体地道：“这孩子……这孩子没气了！”
路毓秀大惊失色，立刻蹿到稳婆身边查看婴儿的状况，婴儿居然毫无气息，她急忙叫道：“药王伯伯，你快来看看这孩子！”
路毓秀全身发冷，但不敢表现出来，返回来不断地安抚着路钟灵：“没事的，孩子没事的。”
路钟灵两眼空洞地看着妹妹，似乎什么也没听见，路毓秀感到一丝诡异。
那边药王柳壶站在产房门前叫稳婆抱孩子出去，稳婆刚刚转身，就听见路钟灵发出一声凄厉响亮的惨叫，她被吓得一激灵，连忙回头去看，却看见路钟灵身下流出大滩的鲜血，她惊声尖叫：“血崩了！”
路钟灵张着嘴，双目溃散地望着上方，从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有……人……害……我……”
路钟灵，气绝身亡，一代佳人香消玉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