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泼浓墨。
低落的房屋衬着青山悠悠成了一副水墨丹青。
余年擦着夜色,端着一碗香焖兔肉从院里走了出来,踩着最后一丝天光往家里走去。
南芜点了灯,往灯芯子里滴了几滴皎兰汁,罩上灯罩,淡淡的清香好似随着光亮溢满了整个房间,朱珊端坐在椅子上出神,手撑着眉头,闻着清香深呼了口气,又重重的呼出来,好似放下什么重大心事一般:
“你们俩坐过来,鹿呦呦,你给我坐好点!因着九澜宗五年一次甄选弟子,此次的入门试炼放在了余山里,毕竟是道门的泰山牛耳,且大陈皇室子弟也来了不少,月前郡城便陆续有军队驻扎,低阶散修还有周边州郡但凡有灵根的都会被放进余山里参加遴选试炼,如此多人必定鱼龙混杂,明日起,你们俩不许随意外出,我在院中布置了聚灵阵,你们便在家里修炼,尤其是你鹿呦呦,你给我老实点,再给我惹祸你看我不抽你!一个练气九层你给我停了半年!五年前你们俩一起引气入体,阿芜都大圆满了,你还磨磨蹭蹭,三个月,三个月后你要还没进十层,你仔细你的皮!”
鹿呦呦撇了撇嘴,看着阿娘紧蹙着眉,到底没有吭声,只用食指弹了下灯罩,抬眼偷瞄了下房梁上的骨节竹弱弱应了声:
“知道了,阿娘。”
南芜扬了下嘴角轻声问道:
“阿娘,可是有什么变故?”
朱珊透过隐约的灯看向南芜的脸,狭长的眼睛,脸带着少有血色的苍白,轻抿着唇像一片下弦月,唇色极淡,嘴角还有未收回的笑意,眉眼弯弯,眼角处一点黑痣像是溅了一滴浓墨,被灯光照去没有白日见着那般黑白分明,朱珊恍惚中好似看见了另一张脸,那人的一样的眼角上挑,眉眼里尽是恣意轻狂,朱珊闭了闭眼,谁能知道这样一点浓墨般的黑痣几年前曾是一块手掌大的黑斑,附了大半张脸,如今缩成了针尖一点,再不见一星半点的恐怖与丑陋,还恰藏了那眉眼里的戾气,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信呢?
“我曾于你们说过,不要懒怠度日,大道甚远,有人穷其毕生也未有所得,莫要总觉得时日还长,”
朱珊取出一张白纸铺在桌面:
“星海无垠,我们所在的大陆名昆极大陆,万年前,有黎姓大能竭毕生修为欲丈量昆极,最后留下寰图宇册却郁郁而终,据言大陆曾被一统,而后分裂成如今的大陈,女图,西越三国,如三足立鼎,五色海处昆极中州,因其终年不可见不可及,每次出现必翻渊倒海,后来五宗三国一姓历经百年于五色海上空布下散灵禁术,同时严令天下所有修道之士不可轻言五色海三字,自此便成了众人口中的不可说之地。俟河之野位处极东,大妖盘踞,乃人族禁地,其外便是三大修真强国,仙山福地俱绕其外,”
随着朱珊的话声落下,白纸上赫然呈现了一副地图,朱珊停顿了下:
“而今的五宗便是入穹山九澜宗,风越岭神音司,两衍崖剑阙,易水泽冥殿,牵机台不可见。三国则是大陈,西越,女图,另有一姓,便是这位留下昆宇图大能的后代黎氏一族。黎氏一族久居在寒渊,与易水泽相邻,三百年前族内动荡,致使昆极宇图诸多独门秘法流散,元气大伤,险遭灭族之祸,最后黎氏开护族大阵,隐入在寒渊,与外世隔绝,闭而不出。”
“世人得观昆极宇册,详尽山川湖海,洞天灵地,便有人妄言可尽揽天地,”
朱珊轻叹了口气,意味深长道:
“怎知天地之大,岂可一管全窥,所看到的天就真的是天么?殊不知眼前所见,皆不过沧海一粟。近几年我总觉得这天地灵气似有变化,究其底又说不太清楚,”
朱珊用指节轻轻扣了扣眉心,喝口茶:
“罢了罢了,说这些都太远,等你们筑基,阿芜身体也大好了,阿娘便带你们好好去望一望走一走,回屋去吧,切记勤加修持。”
鹿呦呦一个盹磕在桌上,灯油随着桌子轻晃,洒出一滴来,“得”的一声在桌上砸出来一朵花,她把头歪在南芜肩头亦步亦趋跟着进了卧房,用手扯着铜帐钩甩了鞋子,床顶缀的安神木樨珠晃过她耳旁划出一道弧线,闭着眼睛耸耸肩外衣便掉落在地,直直往床上趴去,以腹部为点转了个小半个圆扯着被子再一滚便只剩一头青丝露在被子外面,一整套动作可谓是行云流水无比熟稔自然。南芜把她衣裳捡起放在靠窗的小榻上,扯着鹿呦呦下巴把她整个往枕头上抬了抬,露出她半张脸。
南芜还睡不着,晚间阿娘说的这些天下大势往日也或多或少的提过,只灵气异变这一说莫名让人觉着紧张,南芜从书架底册抽出一本黑色封面的书,说是书其实不过几十页薄薄一本,这书摆在阿娘房里闲置好多年,页面都上了灰,偶然被南芜翻到,阿娘听闻时甚是惊讶,第二天才珍重交给自己,阿娘还说这是她早年从一处隔世仙陵中所得,彼时她以为定是绝世功法之类的,毕竟那仙陵里随意摆件都不是凡品,更何况她为此可说是丢了大半条命,后来却发现书本里面竟是一片空白,她也曾不信邪暗地想过许多办法仍未能解其隐秘,慢慢也就搁置一旁了,南芜曾欲转诉书中内容,然只要涉及此书便口不能言,提笔不能书,阿娘只说是因缘际会,这本书便彻底归了南芜。
翻来封面,《雀暇志》便出现在页面正中间,底部隐约有两个下凹的印记,依稀可辨出正是自己的名字,南芜照旧提笔在痕迹上一笔一划工整描下自己的名字,这是南芜私底下的小习惯,她固执的把所有属于自己的东西铭刻下自己的名字,前几年也是日日不忘的写,每天又都会随着书的内容一起消失,南芜便不厌其烦的写,一月前终于留下了痕迹,即使书本身的内容消失,名字终究是留在了上面,这书奇怪的很,统共五十页,除第一页外,后面的每次看的内容都不一样,或是险山绝峰,或是奇人怪事,或是天地奇珍,有的一笔带过,有的更是着重笔墨一连三四次翻到的都是,一连三年,其中所描述尽是各处所闻所见,倒像是一本游记,直到十日前,南芜刚刚练气十二层大圆满,那晚看书时,书上反复的又快速的出现一些地图,南芜目不转睛看了很久,才觉察出地图上出现的地方倒都像是书中曾着重描写的那些,等南芜刚想明白这些,那些山川河海便缩小成一个个黑色光点,书上又出现一条红线,那红色像带着火焰,把一个个光点连接了起来,形成的图案有点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图案在书上停了有半盏茶的时间,隐去时书上留下“临渊存想”四个字,自那日起南芜于每日打坐修炼时便会在脑海寻思这幅临渊存想图,直到前日汲取灵气时不由自主便按照当日存想图红线的走向在身体内游走,灵气陡然便从小溪状变成了江河瀑布般往身体内灌去,存想之时,南芜觉得自己化成了一尾游鱼,躺在星空浩淼中,像灵魂回到归处,当夜才晋升的十二层大圆满便被巩固扎实了,此后南芜便会按临渊存想图修炼,日夜不缀,今夜书也没有新的字迹出现,可能是要等自己成功筑基了,南芜写下名字后便合上书,重新从书架上抽了本《灵丘本纪》,阿娘说这是她从一条长河里捞出来的,一手出神入化的炼丹术就是从此书习来,南芜捧着书半躺在窗前小榻上,一边回忆阿娘教的炼丹手法,一边默诵《灵丘本纪》内记载的灵药单方,直到月上中天,方合上书,就着如银月色盘腿开始修炼。
南芜刚满十三周岁已是练气十二层大圆满,再进一步便是筑基,
练气引灵入体,淬炼肉身,
筑基可享岁两百,为大道基石,
金丹岁五百,结金丹便算真正入了门槛,仙凡之别甚于天埑,从此大道可期,
元婴可享岁千载,度雷劫碎丹凝道胎,便可元婴出窍神游万里,
此后炼神化虚,炼虚合道渡劫飞升更是高屋建瓴,其妙不可言说,
南芜忙收敛神思,静心观想,好似身处太虚之中,万籁俱寂,周身萦绕着无数的光点,红的,青的,黄的,蓝的,金的……灵气莹润如玉,南芜是木火相生双灵根,身体便只能摄取青红两色的灵气光点,灵气从眉心灵窍进入,沿十二经脉,流注四肢百骸,再下沉至丹田,便可淬炼肉身洗髓伐毛,循环往复,使得身心灵动筑以大道基石。
南芜近乎贪婪的汲取,沉浸在灵气洗刷身体的欢愉里,这天地很大,有海烟波浩渺,有峰绝崖万仞,吹过的的风都是走着快意恩仇的脚步。
南芜要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