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樟可被姜闻的直接问的面有尴尬,脸上闪过一丝愤怒,眼神低垂,没有话说。
他肯定不能说王斌是个人渣,嫉恨他和赵陶才干出这种小人行径。
但张显明却觉得姜闻不但问的问题有问题,就是他的这副质问诘难的态度也有问题。
“那你怎么能证明不是张一谋导演授意那人做的?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呢,不是吗?”
姜闻嘿的一笑,看一眼拦话的张显明,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道明叔:“这是署名长戈的影评人举报《站台》的复印信,请陈老师过目。”
圆桌那边的人齐齐变了脸色,老贾脸上青红更盛。
长戈是王斌早年间用过的笔名,这份信是写给总局的,在座的只有老贾、姜闻、丁巍三人看过,而且老贾是在总局的时候只看了后面的一小部分,其余的都被其他文件压住了。
姜闻和丁巍两人倒是看了个全部内容。
其实也没什么,信的内容大都是吹嘘总局以及作者对国内某些电影为何频频没有过审反而在国际上拿奖的思考与探讨,拿老贾的前两部作品做了案例分析。
以及隐晦的点出《站台》可能又是如此。
当然,不管真与假,这封信中明确写着,这只是作者本人个人的观点看法,只代表作者本人的立场与态度。
道明叔仔细看了两眼,转交给旁边的张显明,张显明急急接过,扫了几眼,心里略有失望,但更多是凝重。
姜闻又从哪里得到这封信?拿出这封信又是什么意思?
答案自然不言而喻。
姜闻拍电影惯用隐喻射影的镜头,但现实中他一直是直来直去的,当面说当面做光明磊落。
张显明这边咬定《站台》被禁就是张一谋授意王斌做的,但他们没有证据,老姜就拿出证据来证明不是张一谋授意的。
“显明兄,你我都清楚,一谋导演绝对不是那样的人,为何死咬着不放?”
姜闻等所有人都看过那封信,姜闻沉声问道。
张显明眼神阴鸷,冷哼一声:“一封信又能说明什么?你又怎么能证明不是他?”
这纯粹就是死鸭子嘴硬硬抬杠了。
姜闻眼神古怪,也冷笑一声,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一谋导演,轮到你自证清白了。”
然后把手机递给僵住了的张显明。
张一谋一开始觉得姜闻就是吃饱了撑的,可等到姜闻上门两人一番关门交流后,张一谋神色激动,久久不出声,姜闻便提出等他电话。
张一谋跟张显明没打过交道,但知道这个人,他以前还觉得这是个一心为华夏电影发展的人,现在看来,倒是印证了一句话,君子群而不党,小人党而不群。
一分多钟,一句话也没说的张显明脸色青灰,将手机递过来,沉默不语。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争论之前撕咬张一谋的时候,张显明料定张一谋绝对不会跟他们这边的当面锣当面鼓的对证,他清楚张一谋的为人,当时跟巩郦闹得满城风雨的时候,张一谋都没有站出来说过一句辩解的话,何况这点儿小风浪。
可现在,偏偏张一谋出面了。
事情又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
姜闻倒是认为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显明兄,你的意思呢?”
张显明恍若未闻,只是看了一眼贾樟可,微微摇了摇头。
老贾脸上也有青色,也沉默不语。
姜闻又道:“欸,贾导,现在水落石出真相大白,只是长戈本人出于某种原因才做出这种令人不齿的事情。贾导,你对此有什么异议吗?”
青天大老爷姜闻已上线。
老贾被刺激的不轻,想站起来就走,被身边的张园和关虎拉住了。
姜青天也不以为意,接着道:“好,第一件事解决了。显明兄,圆儿,贾导,还有那几位因为有事无法到场的诸位导演,我非常支持也很赞同诸位对待电影的理念和态度,导演是电影的灵魂,但我想这是有前提的,比如,一部电影只是导演在一个故事或者一个角色人物或者是故事里角色人物折射出的某种思考与探讨,它不能完全代表导演,比如,我在霓虹国看到了一把武士刀,才拍了《鬼子来了》,但你不能说我对那场抗战就是那样认为的;比如,张园导演拍了《东宫西宫》,但你不能说张园导演瞧不起同性恋……对吧?显明兄以为呢?”
张园的《东宫西宫》算是国内最早的一部反映同性恋的电影,因为里面的某些镜头确实太过直接和大胆,也被禁了。
张显明发现今天就不应该来,中间人道明兄明着是不偏不倚,实际上还是偏向姜闻那边。姜闻那边,丁巍一改传闻中骄狂自傲的脾气,三杆子不出枣,什么口风也不漏,而姜闻又是个憨货,直来直去,本来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事非要说得一清二楚。
“既然姜导这么厉害,就请姜导给我等上上课喽。”
张显明决定抱定不合作的态度,就这么着吧,他也累了。
姜闻嘿嘿一笑,给在座的每人都递了根烟,张显明犹豫一下倒是也接过了,张园没有犹豫,贾樟可自然美表现出别的情绪,关虎倒是很客气,略略欠身:“额,谢谢姜闻导演。”
轮到丁巍时,烟盒瘪了,这货也没跟丁巍客气,说一声“烟“,而后笑着又开始说话:“上课那是万万不敢当的,只是算是我得一点儿浅见,借着这个机会说出来跟大家探讨探讨。各位都是电影界的行家,所以,我的意思还是大家都认同我这个观点不?”
姜青天要开始装一波了。
一个时辰后,姜闻面色潮红,长身而起举着酒杯笑道:“如此,我谨代表我本人以及青年电影展组委会热烈欢迎诸公共商是举,我先干三杯为敬,诸位,请了。”
对面的张显明同样脸色酡红,微眯着眼看着姜闻咣咣咣三杯酒下肚,才嘿嘿一笑,也举起酒杯冲姜闻道:“姜导大气,今天我张某人算是见识了,之前倒是我小瞧你了,惭愧惭愧。”
说着也陪了三杯。
而后酒气也上头了的道明叔举杯:“为了华夏电影,诸公,请。”
在座的所有人都给面子的,举杯轻碰,一饮而尽。
等所有人落座,张园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端起来冲丁巍道:“丁先生,刚才多有得罪,请海涵。”
丁巍眼神还算清亮,闻言笑着摇摇头:“张导客气了,我陪你一杯吧。”
杯酒下肚,丁巍略有迷离,只听张园又道:“冒昧问一句,丁先生雄才伟略,就不想试一试站在高处看风景?比如,导演椅监视器背后?”
所有人都看着丁巍。
丁巍摇摇头:“雄才伟略谈不上,翻过山只见一山更比一山高,我嘛,专心做个演员就知足了。”
张园深深地看一眼丁巍,再次举杯:“丁先生高见。”
包厢内除了丁巍和道明叔,其余的五个人都是导演,并且似乎同属于第六代。
在这个资本还未进入的时代,导演确实一言九鼎权利极大。
但丁巍真心不想亲自下场,毕竟就是目前,在座的五个导演没有哪个敢小瞧与他。
等到青年电影展做起来后,就更没有哪个导演觉得丁巍只是个演员了。
酒酣饭足,各自散场。
跟众人打了招呼,张显明还专门跟丁巍握了握手,说一句不只是夸还是贬的“长江后浪推前浪”,再伙着张园贾樟可两人,摇摇晃晃的离去。
路学厂看着张显明的背影,幽幽一叹:“可惜了。”
姜闻哈哈一笑:“可惜什么?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他以为路学厂说的是张显明。
路学厂摇头:“我可惜的是张园导演,他一时赌气必定心有郁结,想开了自然更上一层楼,我就怕……那样的话,才可惜。”
丁巍想起之前酒局上张园的表现,心里倒是认同路学厂的看法。
姜闻也摇摇头:“不提了。路兄,今天多谢了,要不是你仗义执言,光靠我们俩怕是难以劝动张园导演,只是,我怕以后,你跟张园导演的友谊……”。
路学厂抱着路边的垃圾桶狂呕几下,醉眼迷离的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与我何干?由他去吧……呕!”
丁巍看一眼这个糙汉子,发现以前还真小瞧了他。
“我帮你叫辆车吧,你回家歇上两天,跟家里人也说说话,电影的事儿又不急。”丁巍看路学厂吐的难受,拍拍他的背。
《卡拉是条狗》于7月份在通州正式开拍,预计在十月中旬左右拍完,这位导演从通州片场急急忙忙的赶来,仗义执言替姜闻丁巍两人站台,还言辞恳切情真意重的劝说动张园,酒局上也喝了不少。
路学厂摆摆手,呕痛快了灌了两口水擦了擦嘴笑道:“别,暑气快散了,你师父冯老师现在状态正佳,我可不敢让他白白浪费两天……你们回去吧,我歇一会儿,一会儿我自己打辆车。”
丁巍皱了皱眉,觉得这人有些执拗的过分了。
当然,这会儿丁巍还不知道,十几年后路学厂正是因为赶酒局赶片场导致突发心梗病逝的。
“要不,我送路导回去吧,正好我也顺路。”
丁巍正在犹豫间,一直站在旁边的大高个关虎倒是出声了。
丁巍看了一眼这个“一心上进”今晚还天降好事的大高个,犹豫一下点点头,从钱包里掏了两百元强递给关虎:“打车送路导,叮嘱他家里人照顾着点儿。”
关虎点头:“放心吧,指定安全送到。”
送走关虎和路学厂,丁巍递给姜闻和道明叔一人一根烟,站在夜幕下的路边,三个人沉默着抽烟醒酒。
“你们两个要是生在那个年代,倒是俩优秀的情报员。暗号,伏笔,后手,借势,因势利导,布局,威逼利诱……啧啧,无一不精啊!”
道明叔吸一口烟,看着丁巍和姜闻,略带嘲讽的笑道。
姜闻哈哈大笑非要揽丁巍的肩膀,被丁巍躲开,他也不以为意:“局座英明。”
丁巍略有恍惚,就差笔挺的黄呢军装了啊。
“我有两个问题,一是,姜闻,你之前说的安抚使是什么意思?二是,丁巍,你真心觉得电影分级审查制度不会施行了,唯有青年电影展才是出路?”
道明叔在酒局上就没少喝,但话说的很少,听得很多,有些事很快就想明白了,可有些事就是不得要领。
姜闻跟丁巍两人对视一眼,指着对方异口同声:“问他。”
道明叔一怔:“姜闻,你离婚是因为丁巍吗?丁巍,小俞知道你跟姜闻的事吗?”
两人都被道明叔的故意调侃恶心到了,齐齐打了个冷颤:“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