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94年开始,国内电影市场从之前的二十多亿票房几乎是断崖式下跌至十三亿,再到如今的不足八亿。五六年间,不但国字号电影制片厂每况愈下,就是民间资本也不再流入电影市场,而今,除了中影集团的青年电影工程以及魔都电影制片厂的新主流电影工程外,丁巍的电影新力量工作室是唯一的青年电影振兴力量。
不巧的是,贾樟可的《站台》、曹宝平的《浮屠》以及姜闻的《鬼子来了》,或者是出自这个工作室,或者在投资上有所瓜葛。
佟局若有若无的打量一眼一副忠心耿耿架势的姜闻,心里渐渐有了主意:“嗯,你先回去吧,星期一来开会。”
姜闻眼神低垂:“好,领导也注意身体。”
姜闻出了门,回头看一眼这间平平不起眼的四合院,眼神幽幽,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站在门口吸了一根烟,掏出电话拨给丁巍,占线中,姜闻扔掉烟头踩灭,转身离开。
所以说,丁巍想打死姜闻是应该的,不管他愿不愿意,在领导看来,丁巍和姜闻是绑在一起的,姜闻想抽身离开不容易,丁巍想置身事外作壁上观哪会那般简单!
电话里,佟局先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明确要求他出席星期一的座谈会,而后换成和蔼领导关系下属的口吻,问一问青年导演电影展的筹备工作,最后则换上一副君贤臣明广纳百川的架势,问一问丁巍对目前事件的看法等等。
领导的话听着平铺直叙直奔主题有的放矢,但此中深意,却绝不是简简单单的前辈给与后辈同行的关怀。
被山风一吹,丁巍浑身打个冷颤,时至初冬,天气转凉,临近夜晚,天色灰蒙蒙一片,冷风嗖嗖,看来冬天的第一场雪已经不远了。
“怎么呢?不带你玩不高兴?”
俞老师那边终究没有熬到凌晨,晚上十一点钟一过就散了,她和李晓冉算是无所事事,张蕾夏琳那两位则还是俗事缠身,尤其是张蕾目前刚处了个对象,每天的下班时间才是私密时间,不可能一直如俞老师这般。
俞老师今儿手气不顺,连输好几把,尽管百般不愿意,但也不能强拉着人来。
司机丁巍尽管打起精神尽职尽责的将几位送到,细心的俞老师还是发现了这男人眼里蕴藏的心事。
丁巍开着车稍稍停一下,躲开些车前突然乌乌泱泱窜出来的打狗队,皱了皱眉低声道:“回去说吧。”
千禧年后,京城已然悄无声息的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二环往外一路横推,满目皆是兴建的高楼大厦,耳边里都是轰隆嘈杂的建筑噪音,任何一个住在京城超过一年的老百姓的脸上都洋溢着寻梦发财的急迫笑容,各种各样的带袖章的也满街满巷的,打狗队正是这个时候成立的,维护者每个普通老百姓的人身权益。
俞老师第一次见到这个,有些害怕,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呢,往丁巍这边缩了缩,刚要发问,就听见一两声低呜,那帮人也突然爆发出一阵呼喊:“拿住了……”
俞老师看着丁巍,丁巍关上车窗,就见那帮提笼子拿棍棒举网叉的人又乌泱泱的从车前走过,每个人的脸上的笑容分外舒展,俞老师瞧见有人提着的网兜里蜷缩着着一个灰白色的小动物。
“这,这……”
丁巍摇摇头,重新启动车子:“别看了,影响心情,不过以后出门的时候,包里装上个防身的吧,野狗逼急了也咬人……”
俞老师自知这种事尽管不符合大自然规律,却也清楚不是她能管的,心头沉重口中讷讷,再也没有牌桌上纵横上下对家的气势了。
公母俩其实都是乐天派,缺少社会毒打,看着眼前整洁素白宽敞明亮简约中透着大气的新居客厅,再看看小清新却又温暖舒适橱柜摆设,自然而然摒弃了之前的不愉快,兴致勃勃的参观起来,俞老师还很有兴致的摆弄着相机,循着扶手楼梯楼上楼下咔嚓咔嚓的拍上几张。
好半晌才放下相机试一试组合沙发的舒适度,看一眼窗外的灯火辉煌,方才收回目光看着摆弄鞋柜的丁巍,由衷的高兴:“这就是咱们的新家了啊,嘿嘿,真好,现在我才感觉人生圆满了……”
丁巍头也不抬:“这才哪儿到哪儿,儿女才貌双全,事业蒸蒸日上,手里再握大几套别处的房产,银行里存款达在九位数以上,那才是人生圆满呢!”
俞老师给了他一个呵呵的笑脸:“你就净白日做梦吧……”
丁巍嘿嘿一笑,也不争辩,其实他没有告诉俞老师他的全名,他的全名叫丁.囤房狂魔.巍,梦想全国宜居排名前十的城市都有四五处高档房产的男人。
俞老师撑着下巴趴在沙发上左右瞧瞧:“饿了,今儿那家度假村的烤鱼不错,就是有点儿辣,你少放一点儿辣椒就行……算了,太麻烦了,要不弄点儿包子酱菜吧……”
丁巍看一眼俞老师,自觉欣慰至极,他跟俞老师相处两年多,别的不敢说,能吃会吃这一点完全带偏了俞老师原时空那个就着榨菜吃泡面的饮食习惯,今儿度假村那边的招牌菜是云贵地区的风味烤鱼,麻辣鲜香,俞老师除了只感觉稍微有点辣之外,倒也相比往常多吃了一些。
不过,四个小时的麻将牌熬到现在,饿了也是应该的。
“包子?万兴居的?万兴居这会儿怕是关门了吧?”丁巍倒不太饿,可这个点儿吃包子,怕是只能现做了,过两年改名成庆丰包子的万兴居晚上可不营业。
俞老师摆弄着相机,混不在意:“要不就烩菜吧,我妈上回做的那个烩菜……”
公母俩去羊城之前,两家老人来京城见了一面,算是订下婚约了,俞母小露了一手她多年的厨艺,丁巍还隐约听见俩亲家母交头接耳的探讨了一下女人孕期以及坐月子时的饮食经验。
居家好男人丁巍在中午就做了万全准备,买了新鲜的蔬菜水果和肉食放在冰箱里,烤鱼是来不了了,毕竟那个除了新鲜的鱼之外,还要备上秘制香酱,扬州烩菜倒是勉强能做。
扬州烩菜也算是一道传统淮扬名菜,腊肉火腿牛肉丸子三荤配以冬笋藕片丝瓜三素大火猛炒,再佐以高汤小火慢煨,带着锅汽,再铺一层干丝,一勺乳白色靓汤浇汁,再撒上一颗香菜,讲究的是荤素有致汤白菜艳,营养搭配有滋有味。
enmmmm,丁巍看着回锅肉代替腊肉,火腿肠代替金华火腿,少了丸子,再配以酸笋茭白面粉白汤的烩菜,想了想,觉得正宗的扬州烩菜是坐月子吃的,他的这个不正宗的这个时候应该能吃吧?
“那个,没有丸子和冬笋,量少了一点儿,你再想吃点儿什么?”
俞老师看一眼放在她眼前碗,略有嫌弃:“肉太大了……算了,剩下的你吃吧。”
俞老师南方人,对北方人特爱吃猪肉的饮食习惯一直不是很理解,不过跟着丁巍在李成儒的津门饭店吃了一次烤猪排,就再也不像以前对猪肉那般排斥了,只不过瘦肉吃,肥肉一点都不吃。
“佟副局打电话是什么意思啊?让你站队还是别的?”吃着夜宵俞老师倒也没忘记今天的事。
丁巍随手将三十五英寸的大彩电音量调小,放下遥控器揉揉鼻子摇摇头:“不是站队不站队的事,算是个口头警告吧……姜闻没沉住气被一眼看穿了,我们到底不是体制内的,玩不了这个……”
俞老师猛地反应过来,抬头瞪他一眼郑重其事的警告丁巍:“什么意思?你跟姜闻给总局下套?你疯了还是姜闻疯了?我看你们两个真是有些拎不清自己了……”
“不是下套。”丁巍苦笑一下重新措辞:“你看,无论是贾樟可娄夜还有最近加入战团的王晓帅雎岸齐张园以及张显明张老师等等,他们谋求只不过是审核标准的透明化和总局对第六代导演的支持,而张一谋滕文骥孙州张建亚黄健新等第五代导演只是就事论事,认为第六代导演的那种个人化追求个体精神的那种创作风格会抑制整个电影市场的发展,只不过这里面掺杂了老贾与王斌、黄健新与张园、张建亚与王晓帅等的私人恩怨,才导致这场论战这么扩大化……这么多人,两方又都是有头有脸的名导大腕儿,现在这帮人明显有些走火入魔了,将私人恩怨凌驾于其他利益之上,不但我不想参与,姜闻遇上也头疼,所以我俩想着最好由官方出面,原本只要姜闻拖上十天半个月就可以了,可他又不是个耍心眼的人,因为《鬼子来了》和离婚的事心有怨结,自然不会看这帮人的闹剧,早就想拍电影去了……”
俞老师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贾樟可和王斌有什么私怨?”
张建亚96年拍摄《大闹天宫》中途被撤资导致整个项目被搁浅至今,王晓帅却得到了《大闹天宫》撤资后的九十二万资金从而启动了历经三年方才完成的《扁担姑娘》。
尽管肯定不是王晓帅的原因,但从福建电影制片厂调入魔都电影制片厂的张建亚和留在福建电影制片厂的王晓帅自此之后就再也没有说过话,肯定是有原因的。
而黄健新和张元则也有恩怨。
93年内地第一部独立电影《京城杂种》横空出世,风格胆大写实,是第六代导演在电影风格上的首次发声。因为风格大胆首创,总局也拿捏不定是否给予公映许可,便要求导演张园带着剧本以及完整影片参加在总局召开的辩述会,张园做好准备就去了,遗憾的是自辩与论述没有通过,便没有取得公映许可证。
但当时因为总局还只属于文化部下属的一个部门,公映许可证并不只有总局签发,文化部也有权利,张园就准备走文化部这边的通道,他申请了参加鹿特丹国际电影节,因为当时有个特殊的规定,参选海外电影节或者电影展的电影在获得参展申请许可的同时便自动取得公映许可。
可天不遂人愿,有人抱着跟张园同样想法同样目的还做了同样的申请,这人就是黄健新和他的电影《五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