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这里是古漠客栈,道长所问何意?”杜晦生不明白这个道士为何这样问。
“是漠州沙合县彩云镇西行三十余里的古漠客栈,沙漠昨夜忽然起了大风,此前贫道夜观天象,便知这风没有十日是歇不下来的,如今四处起着风沙,道路难行,恐怕所有人都得在客栈中停上一段时日。”道士那双鼠眼贼溜溜地转了一圈,话锋却是一转,慢慢道:
“你可知你的那位钱老板来时,随身可是带了一样锦盒?”
“确实如此。”
“可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那时我们途径青州时钱老板在那里收了统共五百两银票的帐,后来还差些,那掌柜的便又拿来几样玉石古玩充了数,估摸也值二百两银子,再加上他随身带着的银票,都放在一处盒子里,差不多有一千两左右。”
杜晦生不知他为何会问这些做什么,他所知道的都是金月儿暗地里说的,金月儿与钱无量同床共枕,知道这些隐秘也不足为怪。
“你们此行来一共有几人?”
“此行本来就是神秘,钱老板不愿声张,便就是我们三人罢了。”
道士眉眼舒展开,贼兮兮地笑道:“那边好办了!”
杜晦生心里隐隐生着不安,总觉面前这个道士肚子里盘算着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瞧他气质模样,哪有寻常道士一般正经?
“如何好办了?”
“杜公子,你若是在那钱老板后面,要摇尾乞怜般的跟上多少年才能赚的一百两银子?便是出手大方一些也要七八年的功夫,且方才那钱老板所言,便是贫道也是看不过去,你尚是一等的读书人,焉能受他辱骂,这般的窝囊钱贫道认为不要也罢!”
“这......”
杜晦生一时无言,心中又想起楼下难堪的一幕,自己两年来那样的场景却不知经历了多少回,茶楼里当着客人骂,钱府里当着下人骂,青楼里又当着众女子骂,虽每每都是瞧在几两银子的面子上隐忍了过去,但心地的火却不见得消了了干净。
他皱眉思量许久,那股子不安逐渐使他鬓间岑出些许汗来,试探着问道士:“道长看该如何呢?”
道士微笑不言,只是抬起手掌往脖子上抹了一下。
啪嗒一声,杜晦生脚下的瓷杯碎片又被猛然变大的脚劲彻底踏碎,鬓间的汗水往下滴落,“要杀了他?”声音轻的似乎只有自己能听见。
杀人,这种事哪里是他一个读书人敢想的?每日跟在后面最多不过就是混些银子讨口饭吃。
“要杀他?杜公子原来是这样想的。”鼠眼道士故作惊疑,旋即又道:“不过他孤身来此客栈,不带家仆,随身却只有一个女子,若要杀了他......然后拿了那一箱银钱.....且做的毫无痕迹,似乎并非不可行。”
“不可!”
杜晦生一拍桌子猛然站了起来,鬓间早已湿透,心脏也在剧烈颤动,似乎就要跳了出来。“在下乃是读书人,也通当朝律法,焉能知法而犯杀人此等滔天罪当!不可,此举万万不可!”
“可是......”
道士开口又想继续劝说,却被杜晦生摆手打断道:“道长请回吧,就当这屋中之事从未发生过。”
说罢就大步走到门口开了门,做了请客出门的手势,道士知晓不能再说,只好就此离去。
杜晦生关上门又在房中踱来踱去,心思比之方才还要烦乱,外面的风沙刮动窗户像一头盘踞在外野兽疯狂地想要闯进来。
外面又响起一阵急促地敲门声,杜晦生以为是那道士折返回来,想了一会儿便有走过去开门。
金月儿俏生生的站在门外,神色紧张不断地往四处张望,看到杜晦生开了门立时笑着拥上去,连忙关上门。
杜晦生只觉得满怀温软,鼻尖嗅着金月儿娇躯上特有的幽香,一时心醉神迷。
“你怎么来了?”杜晦生缓过神又有些紧张起来,“这里是客栈,外边还有那么的人在,若是被看见,你我可就完了!”
金月儿满脸潮红,一双玉臂轻轻揽着杜晦生的脖子,将脑袋伏在他的胸口上,口中娇滴滴地道:“老家伙在楼下骂了一你番就带着我回屋去了,那是个老没用的,折腾不了多久便没了劲,我安抚他睡下就来找你了。放心!进来时没人看见。”
“杜郎,跟在老家伙身后终日受气,我却不能护你,你可怨我?”
金月儿双目含春鬓发微散,素手抚上杜晦生的眉眼耳鼻沿着轮廓轻轻滑下来,一阵撩拨下来惹得杜晦生腹中欲火乱窜,可是心里依旧害怕。
金月儿缓缓伸手将肩上的纱衣撩开,露出半壁雪白,又是七分娇媚三分幽怨的瞧着神色略显不安的杜晦生,嫩唇微张便是主动吻了上去。
二人在屋里缠绵许久方才罢休。
金月儿理了理衣衫坐在桌旁,瞧见地上的碎瓷片心中就已猜得许多,“杜郎别要与他一般见识,往后不要再说高中做官之类的话来,他虽是常开口要与你捐个官做做,但到底还是玩笑话。老老实实跟在那个老家伙身边又如何不好?这几年杜郎可是得了不少好处,哪里又是寻常那些酸骨气书生能比的?”
“可我们如此偷偷摸摸行事,终不能长久,且......”
“且丢了你那读书人的脸面?”金月儿道:
“杜郎,那脸面能值几个银子?能比钱无量一日喝酒的钱还多?有些书生就是矫情,整日背着圣贤书却无半分用武之地,可是还要嚷嚷着什么松柏傲骨不事权贵,自认腰杆铁硬过铁棍不肯折下半分,连口饭都吃不上,到最后便真就见那些圣贤去了。”
杜晦生脸上觉得火辣辣的却不吭声,又听金月儿继续道:“到底还是杜郎识些时务。人生苦短不过数十载而已,为何不能弃了那些无用的骨气舒坦快活的过日子?”
“够了!”
杜晦生不忍再听她说下去,脸上有些愠色,但旋即又是敛了敛,“我若是有了银两你可愿与我一起走了?”
“银子?”金月儿反问道:“能有多少?十两?二十两?可我要一百两!一千两?你上哪弄去?便是穷尽你一辈子心血恐怕也赚不得这些银子!”
“我能......”
杜晦生猛然停住,险些祸从口出,坐在床上脸色极是难看却又无可奈何
“罢了罢了,不与你说了。”金月儿站起来又是娇软的坐在杜晦生怀里,吻了两下道:“我该走了,老家伙醒来若是不见我就要生气了。你就好好跟在他后头,我也替你说你
几句好听话,咱们吃他用他穿他,沾这他那泼天的富贵,日子不是比神仙还过得快活?”
杜晦生手掌缓缓攀上她的腰肢,二人又再床上亲密一番,金月儿方才悄悄地出了门去。
后来杜晦生连续没见那个道士上来搭话,只是远远坐在一边有意无意的瞧着他。外面风沙未息,许多人被困在客栈无法出行,那两个乞丐都躲在客栈的一处角落里,并未有人驱赶。好在前几日才去彩云镇采购了粮食,水源都是客栈后厨一处水井里来,如此水粮不断,大部分人倒是不急,白日里悠闲的坐在楼下吃酒喝茶聊天解闷,晚上便回了屋。
本是平静的客栈生活却被一件事情打破—玄光师父死了。
就死在自己的房间里,房间没有任何异样,据那个白衣女子说:疑似是半夜被人活活勒死,房间并没有任何打斗挣扎的痕迹。
于是客栈所有人都成了可能杀害玄光师父的凶手。
那个白衣女子自称是京兆尹巡捕,她问遍了客栈所有人只差那个从不露面的老板娘,毫无所获也无证据线索可追,这桩案子一时成了迷。
有人说是这座客栈闹了鬼,可杜晦生怀疑是那个道士干的。
这天晚上又是被钱无量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说是上来的鹿肉极是难吃,枉他花了那么多银子,还骂他私吞了银两,就连一旁劝话的金月儿也被毫不留情的扇了一巴掌,金月儿捂着俏脸上红扑扑的巴掌印,眸子里转着泪水。
杜晦生觉得钱无量近几日似乎越发的没有耐心了,总是愁眉不展的在客栈四处晃悠,有时就连满是油烟的后厨和脏臭拴养骆驼的棚圈都要走上两趟。
他还发现老和尚死后,钱无量更是焦虑了。
杜晦生半夜在房间里想了许久,最后下定决心就偷偷摸摸的往道士房里去,二人谈至深夜才散,第二日早晨是被门外的动静吵醒的。
早晨还在被子里时就听见外边女子抽泣声和男人打骂声,他迷糊中忽然惊醒,那分明是金月儿和钱无量的声音,遂急忙披上衣裳出门去看看发生了何事情。
原来钱无量一早起来便觉万般的不顺遂,金月儿捧来茶与自己喝一时烫了嘴,心里的火气立时蹭了上来,甩手就打了金月儿一巴掌,怒道:“没用的东西,是想要烫死老爷我吗?”
金月儿对这股无名火极是感到委屈,捂着脸儿却不敢反驳,只能在那里可怜兮兮的落泪一旁喝茶的李洛祎有些看不过去,欲要过去说道说道,却见那个春娘笑盈盈的走来。
“这位官人为何要生这般大的气?莫要伤了身子。”
徐春娘缓缓将地上的金月儿将扶起来,柔声安慰一番,金月儿方才止了泪,低头道:“谢过这位姐姐。”
“连杯茶都是奉不好!”
钱无量见到前来的是个标致美人,一袭翠绿衣裙将柔软诱人的身段尽数裹在里面,微露半点酥胸,眉眼含笑,肤白胜雪,五官虽不及金月儿精致俊俏,但身材丰美,不堪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肢极尽妩媚之姿,与金月儿别有一番韵味。
见到美人,钱无量心里的火气去了五六分,又听见徐春娘娇笑道:“原来是这样,官人消气,便由妾身奉上一杯茶来,全当替这位妹妹陪个不是。”
徐春娘素手奉捧着茶,恭恭敬敬的递到钱无量面前,娇滴滴地道:“官人请用茶!”眼波流转,妩媚顿生。
钱无量见到这般女儿姿态,心里极是痒痒。如此清晨大部分人尚在屋里还未出来,客栈下面不过寥寥几人,他注意到春娘身边的白面男子与雄壮大汉并不在,就一时没了忌惮,伸手接过茶时又不忘轻轻摸了摸那双滑腻小手。
喝在嘴里的茶似是蜜一般的甜,钱无量道:“美人如此求情,就瞧在你的面子上,饶了她这一回。”
“妾身谢过这位官人的大人大量了。”
徐春娘见到钱无量喝了茶随即浅浅一笑,秋水眸子就要将他的三魂七魄勾去一半,然后摇曳着纤细腰肢袅袅的去了。
钱无量余味未尽地盯着徐春娘的婀娜倩影,心里又开始盘算起小心思来。
李洛祎不明白徐春娘盘算着什么心思,月清瑶之前告诉他这伙人并非普通百姓,看模样架势倒像是一群草寇。
“怎么土匪不好好在山上的寨子好生待着,却跑到这荒无人烟的大漠里来?”他又想到白玉螭龙杯,剑眉紧缩,想了半天也没有头绪,这来到古漠客栈之后连白玉螭龙杯和那个大盗的影子都没见到,反而闹出了人命来。
陆怀归说这客栈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来者不善,特别是那姓钱的商人,随身未带货物却自称是来行商,每日鬼鬼祟祟的四处在客栈里乱转。
李洛祎觉得想得脑袋有些疼,“罢了罢了,还是等着怀归的推断吧,他的脑子好使。”
月清瑶不知何时坐了过来,瞧见李洛祎一阵苦思不得的样子,“京城林家,”星眸里掠过冰冷恨意,那个林家曾一度是她心底的梦魇,“当年剑宗里发生的一切,你应当都记得吧!这么多年,你还怨我吗?”
“剑宗?”
李洛祎抬头望着顶上八盏青花琉璃灯,一时愣愣的有些出神,他已经很久不曾想起这两个字了。
曾经好久之前,他也是在玄元山山上任侠使气负剑饮酒的明朗少年,可如今却只是这京城大明宫里的循规蹈矩只求升阶封官的金吾卫。
四
李洛祎刚入剑宗的时候只有六岁,他仰着脑袋好奇的望着山门前那块刻着“天下第一剑”古朴大字的巍峨石碑,还有站在石阶上神色和蔼的青袍白胡子老头,身后四个清一色着着青袍少年,背负长剑,神色萧然。
老头说以后他们就是你的师兄了。
入门的时候是在秋天,李洛祎记得很清楚,山门旁的花草树木大多凋零,寒雾染湿山路,落叶飘零,整座山都被染成了斑驳的枯黄。
那是在清晨,他记得阿姐的衣裙上沾上了晨露,阿姐还蹲下身子温柔的摸着因为上山爬坡而红扑扑的脸说:“我的小祎啊,以后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呀!以后再也不会挨饿,也会有房子住了。”
阿姐抱着他将脸贴在他的脖子里,他觉得脖子上流过一丝温热的感觉,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就要和阿姐分开了。
阿姐下山的时候,李洛祎不知道为什么不带着他一起走,就被白胡子老头儿拉上了山。
那一天他没有大哭大闹,以为吃过热饭再睡上一觉就能再见到阿姐,他偷偷地将两个馒头塞到衣服里等了好久。
第一次见林易师兄的时候,是一个月后那个下午,在后山。
阿姐好久不来接他下山,便常常躲到后山里里悄悄地哭,因为其他师兄看见了就会被笑话。
他坐在石头上一面望着山里萧瑟秋景一面抽抽噎噎的哭着,石头下正枕着剑睡觉的林易被吵醒了,他坐起来看见上面的小孩儿,
“谁家的孩子?躲到后山里哭。不知道这里是用来睡觉的清闲地吗?哟?你是前段时间掌门在山下拐上来的小弟子?”
林易一下认了出来,瞧见李洛祎慌慌张张伸袖地擦干眼泪,声音仍是带着哭腔,“本以为这段时间正是师兄在剑林练剑的时候,却不知在此叨扰了这位师兄休息,还望师兄勿要怪罪,我这便走。”
“小师弟,出了这后山,你再哭可是要遭那些师兄笑话的。”
林易拦着李洛祎去路,笑吟吟地递上一包果子道:“这是我前几日在山下买的,如今还剩些,你尝一尝?”
“我刚上山时,也与你一般大,也是被那个老头儿骗了上来,哦不,那时候的掌门还不是老头儿,头发也没有全白,两眼笑眯眯地像个老淫贼!
我家在京城也算显赫,父亲是个将军,兄长也想要当将军,我觉得他以后一定会是威震八荒的好将军,我却上山当了道士。”
李洛祎和这个奇怪的师兄坐在石头上瞧着日渐西下,听他慢慢说道:
“刚来时我也想父亲,想阿娘,想兄长,想府上的人,想京城里各处的小吃,也想大明宫里俊俏的小宫女。小时候随父亲进过一次宫里,那时候皇上还是个老头,总是病恹恹的。
我想下山回家,可是父亲不允许,他说林家只能有一个将军,后来我明白是老皇帝忌惮我们林家,古来位高权重之臣都没有好下场,这是书上说的。
于是兄长每月都会偷偷上山给我带些时鲜的果子,说一些京城里的趣事儿,还有阿娘的书信。后来兄长跟在父亲身后做了副将,那时岁数也涨了一些,就与他时长书信联系,听他讲军里面的事情,心里很是羡慕。”
“小师弟。”林易摸着李洛祎的脑袋,笑着道:“不用理会那些嘲笑你的师兄,他们刚山时与你一样经常哭鼻子,我跟掌门老头儿说一声,以后你就跟在我身后习剑。”
李洛祎觉得是林易师兄一定是在他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后来阿姐上山找过他一次,开心地说在京城染坊里找了一份谋生的活计,现在也攒了少许钱,等他下了山就租一方院子,他们就有地方住了,
李洛祎看见阿姐脏兮兮的衣衫和干瘦的脸颊,鼻子酸酸的,临走前偷偷地在她怀里塞了两个馒头。
山上的时间过得很慢,但依然在一点点流逝,春去秋来,过了寒冬便又是一年春天。
剑宗又收了两三个弟子,李洛祎很开心自己能有师弟了,可是林易师兄依旧还是小师弟小师弟的叫他。
那个白胡子掌门老头儿说林易师兄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跟在他身后习剑最好不过了。
他又拍拍自己的肩膀,笑眯眯地道:“等你长大,与他一齐便是我剑宗双壁。”
李洛祎慢悠悠地说了一句话,差些没将老头气的吐血,“林易师兄说掌门师父笑起来像个老淫贼!”然后笑嘻嘻地跑了出去。
掌门老头说他和林易师兄是剑宗双壁,听话里的意思是在称赞他,难怪自己习剑一只要比师兄弟快上很多,他们要学一两个月的剑诀,自己只要几日便就懂了,以前他总认为是跟在林易师兄后面的缘故。
原来自己是个奇才,李洛祎想下次阿姐来一定要告诉她这个消息。
林易师兄是世上一等一潇洒飘逸之人,颇有当年吕师祖的风范,这些话也是从其他师兄那里听来的。
刚满十岁的时候,林易师兄藏了一壶酒偷偷带他去后山喝,那天这位师兄很开心,李洛祎满脸通红斜躺在石头上望着天上数不清的月亮,迷迷糊糊听见他道:
“兄长昨日来信,说是收复北境十二州,如今班师回朝就要被封将军了,我好想下山去与他庆祝,可是父亲不允。”
李洛祎缓缓睁开眼睛,闻见窗外风沙肆虐的声音,下面不时传来走动的声响,他拍了拍微微沉重的脑袋,最近他时常梦见林易师兄。
在梦里,林易师兄站在火海中,抱着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儿,剑上流淌粘稠的鲜血缓缓滴落,身前是无数执着枪戟的黑甲士兵。
牌匾落到地上通体滚着火焰,火光中依稀见到“林府”两个字样。
自从他到京城后,已经许久未曾梦见林易师兄了。
陆怀归坐在桌旁瞧见李洛祎略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开口问道:“洛祎,你怎么了?”
“我无碍。”李洛祎摆手道:“我等奉官家之命来此已有十余日,可是依旧不见白玉螭龙杯的影子,如今又遇奇怪的命案,实在有些头疼。”
“玄光师父之死却是有些奇怪。”陆怀远惋惜喟叹,“我也曾与他相谈几日佛理,大有感悟,可惜却遭此横祸。”
陆怀远生的俊俏,月清瑶初次见了心中便有几分赞叹,但总是惊奇那儒雅温和的气质带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妩媚之意。
李洛祎告诉她怀远是一个宦官,六岁就净身入宫侍奉官家,自己在宫中与他相识已是七年。
他说怀远虽是宦官但心有大志,自幼在宫中便通读儒释道三教典籍,极是聪颖,他觉得外面朝堂上一半的大臣都不如怀远。
她瞧得出李洛祎很喜欢陆怀远,拿他当做知己,有时候心底竟泛起些许莫名酸意。
“不过这桩奇怪的命案或许与那白玉螭龙杯存在一些联系。”陆怀远忽然说道。
陆怀远抿了一口茶双目含笑的望着面前摸不着头脑的两个人,“或许该查一查随月姑娘前来的杨老先生和从附近雁门关前来的陈隐泉二人了。”
“那个杨老先生和陈隐泉有猫腻。”小乙轻声道。“陆哥早在前几日便就叫我和大壮哥暗中盯着杨老先生和陈隐泉。”
“杨老先生?”月清瑶疑惑道:“有何问题?”
小乙道:“月姐姐与杨老先生刚来古漠客栈的第二日,便被陈隐泉提着枪追杀,闹得客栈里好不热闹,听他们话里的意思原是二人之间存着血仇大恨,可是后来这么多日你可见到他们再闹了?”
“要说这客栈里死人,最可能死的就应该是那个杨老先生,可偏偏死的是从京中赶来的玄光师父。要说这对冤家本是水火不容,可昨日就瞧见杨老先生夜里以为趁着无人瞧瞧进了陈隐泉屋里,直到五更方才出来,就在前出事的前几日大壮哥也瞧见那二人处在一个屋不知商讨何事直至半夜。”
大壮点头称是。
李洛祎问道:“却是有些奇怪,但不至于可疑,恐怕其中尚有其他缘故。”他瞧向陆怀远,“你是知道什么了吗?”
“不止是他们,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很可疑。”陆怀远并未回答他,“有些意思。”
话带玄机却不肯解释,李洛祎早已习惯陆怀远的性子。
杜晦生一大早就瞧见白衣女子等人聚在一起,轻声细语的知在商讨什么,那个女子是京兆尹的巡捕,老和尚死后还审问过自己。
正兀自喝茶无心去主意他们再谈些什么,他决定与那个道士一起筹划,鼠眼道士预备将与他合伙将钱无量骗至客栈外的沙漠里,趁机杀了扔进风沙里,再悄悄赶回去,待人反应过来想要查人,便说他在沙漠迷了路不幸丧命于外,若要找人,尸首恐怕早已被埋在风沙之下。
可是唯一问题便是有何种由头将他惊动外人的条件下诓骗出去,众人聚在客栈,一点异动都在众人得我眼皮子底下发生,且又有一个京兆尹的捕快在,此事有些困难。
吃了些茶点就回到房中,正自来回筹谋大事,不料外面却有人敲门,杜晦生做贼心虚陡然吓了一跳,开门来才见到是满脸泪痕哭哭卿卿的金月儿。
金月儿云鬓散乱,白嫩的脸上红扑扑的一道巴掌印,不用猜便知道是钱无量打的。
杜晦生快速将她拉进房来合上门,金月儿进门便开始哭道:
“那个姓钱的,当真是薄情寡义,畜生不如!老娘这两年来辛辛苦苦的侍奉他,竟还不如一个狐媚子两天的勾引!”
“你越越来是糊涂了,大白天的便往我屋里跑,若叫旁人碰见咱俩就完了!”杜晦生又道:“到底怎么了!”
“碰见便碰见了!老娘还不稀罕那个姓钱的了。那春娘当日替我解了围,心底本是感激的,不料却是另有图谋,竟是想要攀结上钱无量要与我抢富贵呢!你们这群男人都是喜欢偷着腥儿。
那狐媚子水性杨花将姓钱的迷得晕头转向,昨日半夜才回房里来,我闻得仔细,上面分明就是那狐媚子的胭脂味!定是与她私会去了!今日一早我便盘问他!不料那厮恼羞成怒扇了我一巴掌。”
杜晦生听了半会儿终于弄明白是怎么回事,见到她那咬牙切齿的模样,心底微微一动,凑过去道:“他确实可恶,便是这般绝妙的女子也敢下手,我瞧着便心疼。”
说罢就轻轻地将金月儿搂在怀里一阵细语安慰,又缓缓道:“你说咱们这样也不是办法,当日在落香苑,你我便一见倾心,只是后来钱无量蛮横霸道将你抢了去,我也只能随在他身后陪着你。
如今他这般决绝实在可恨,往日里他是从未打过你的,定是碰见那个春娘后余情散尽再无恩义,男人若是心迁他处便是无情,这一点你是最明白的。月儿,我若带你走你可愿意?”
金月儿闻言一时止了哭,星眸瞧了他半晌,“你此话当真!”但转念又道:“就算我跟走了又如何,你身无分文又无权势,若待你考上功名却不知要等多少年去,清贫日子我可过不下去。”
“钱无量绝情,你在他身边又能过得如何?难道天天吃他的巴掌吗?且你是青楼女子出生,钱府终究没有你的一席之地,这两年是你最得宠的时候,故而府中那些人不敢得罪你,如今恩宠渐去,你又该怎么办?”
杜晦生一番话让金月儿听得很不是滋味,心里七上八下,素日里得宠时没得嚣张跋扈,仗着钱无量的威势打压他的那群妻妾,一想到失宠后就会被府上妻妾恶狼一般撕得粉碎,便是一个寒战。
“那...杜郎...认为该如何?”
金月儿到底是个女孩,心思细腻如针,知晓这平日里畏首畏脑担惊受怕的杜晦生不会无缘无故对她说出这番话来,料他心底有着一些不为人知的打算。
杜晦生附在金月儿耳畔轻声道:“外面风沙甚大,这座客栈一时间便只有我们几人,钱无量虽在外面显赫,但既然如今在这孤立无援的古漠客栈,就是普普通通的商人罢了,咱们何须怕他!
我瞧他前段在青州时收账,随身怕是有着不少的银子首饰,咱们不若就此杀了他抢了装首饰银票的盒子,此后天涯海角,咱们就是快活的一对神仙眷侣。”
接着便将他与道士的计划大致与她说了一遭,金月儿抖着身子不晓得杜晦生尽是图谋甚大牵扯人命,杜晦生费尽口才终于说服金月儿联合行事。
他嘱咐她再忍受钱无量几日,然后欢喜的送金月儿出了门,合上门的一刻屋里的窗户猛然被外面的狂风吹开,两扇窗嘎吱嘎吱地在风中摇摆晃悠,昏黄的沙子被吹进屋里,油灯刹那被吹熄,床帘肆意舞动。
杜晦生毫不惊慌迎着风沙而立,在黑暗中一时大笑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