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门里处是一片宽阔的平地,边角处贴着围建了一排矮小简陋的屋舍,灯火从窗里微弱的散落出一些光辉,里中人影晃动,说话声断断续续的夹在风里传了出来。
天上依旧聚着密云,因为围墙的遮挡,外边的劲风少了许多,沙尘虽有一些,但亦是不妨碍视物。正中央是两层楼高的客栈,每层檐上挂着数盏角灯,天色愈暗,灯火愈明,客栈里透出灯火,喧嚣吵闹声还未走进大门便已能闻见。
女子等一众人步上台阶,推开厚重依然是破旧的大门。
“外面正起着风沙,几位客观一路劳顿,还请寻一处坐下,小的这就给几位爷沏一壶热茶去。”
当即迎上来布衣小帽的小厮来,笑容满面,又探出脑袋往后面瞧了瞧,旋即招呼了声,便又有一人跟了来,他吩咐道:“将几位爷的骆驼牵到后边的棚子里好生饲养着,莫要怠慢了。”
那人应了一声随即去了,小厮依旧笑道:“客官里面请!”
女子点头嗯了一声,回头对着手下道:“去要三间客房,杨老先生身子骨不比你我,路上受了折腾,快些扶他上上去休息吧。”
杨老先生朝女子作了一揖,“一路上多谢姑娘照拂了!”
寻了一处坐下,不久便上了茶,又要了吃食往楼上先生屋里也送了些子,女子默不声色打量四周,客栈里四方场地都是散散的做了些许人,桌上散落杯碟碗筷。
里面倒是宽阔,久居京华的她很难想象这片沙漠里居然存着这样一座精致古雅的客栈。
北边背坐着的是一个慈眉善目的和尚,旁近又歪坐着个道士,宽大道袍、阴阳簪束着发髻,奈何脸上那对鼠眼贼不溜秋,叫人瞧着总觉得不太舒服,两人饮茶谈笑。
西面坐着三人,两男一女,两个男子一个生的虎背熊腰,四肢粗壮,极是凶悍,一个却凤眸白面,嘴角含笑,很是温和。
女的则是身着绿裳,胸前一抹雪白,衣袖半撸,白花花的膀子露在外面正在倒酒,五官仅是端正算不得精致漂亮,但肤白胜雪,眉梢眼角出总带着一股摄人心魄的妩媚。
“春娘,你的膀子可真白!”后面有人看直了眼,舔着嘴唇一时忍不住道。
那个叫春娘的绿衣女子闻言笑了一笑,陡然一巴掌将那出口调戏之人打在了地上,口中喝到:“猪狗养得东西,便连老娘都敢消遣了!”
那人躺在地上,顿时酒醒了几分,捂着嘴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求饶。
那一旁还散坐着五六个人,看模样神态倒像是一那三人为首的几个跟班,凭借她多年敏感神经,鼻尖嗅到的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想到这些人不是一般的平民百姓。
“把他丢到后面的棚圈里跟骆驼待一宿,趁着外边风大醒醒脑子,免得两碗黄汤下肚,就真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春娘敛了敛神色,眉间柔和依旧,自己倒了一碗酒来喝,语气虽是平静,但是下面几人便如脑袋上响了一道惊雷,丝毫不敢耽搁,连将那跪在地上求饶吐血的倒霉鬼拖了出去。
那两个男子似乎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仍是继续喝酒吃菜。
东面一处桌上的是个肥头大耳、满面油光的男子,一身锦罗华服,腰佩珠玉,右手拇指上还戴着枚翡翠扳指,身侧搂着秀美女子,身段妖娆,姿态妩媚,比之那个春娘还要胜上几分,娇嫩红唇不断发出咯咯的清脆笑声,又在肥面男子脸上蜻蜓点水的亲了几口,男子夹了几块肉塞进嘴里,鼓鼓的嚼了半会儿,油水站在嘴唇上闪闪发亮,几欲滴下,妖娆女子知趣的替他拭去油汁,再斟上一杯酒,素手捧上喂酒押菜,接着又是细细的在他胸口上捋了捋。
男子极是快活,手掌搂住纤纤细腰一把拉近怀里,狠狠地吻上几口。桌旁却还坐着文文弱弱的方巾书生,粗布衣裳,与方才那人相比极是寒酸。他看见面前二人不顾体面的玩闹,并不作反感之意,夹菜吃饭时总是小心试探,先去瞧那锦袍男人的神色,若是笑了,便立即应和奉承两声,筷子飞速的在盘中加过几块肉,再不动声色的一片一片的细嚼慢吃。
“你说你们这些读书人,拼了命的读书考功名,到头来连一盘子肉都觉得是稀罕的,连我府上的看门狗顿顿都要吃肉,你们呀,嘿!却是连条狗都不如!”肥面男子笑道:“对不住,杜公子,我自小没读过书,不知道遮掩,肠子直。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千万不要生气!”
书生面上并无难堪之色,笑道:“钱兄性子直爽,十个豪气之人,小生自是明白的,在这世上也最恨说话弯弯绕绕之人,好不痛快,如今得遇钱兄,极是有幸,哪里会生气?可叹小生苦读寒窗二十余载,纵是满腹经纶,熟读圣贤,却是连连落榜,如今落得个寒无所蔽,饥无所食的窘迫下场。”
“杜公子无需多言,待我这番买卖做成,挣了银两,定与你捐个官职当当,也不亏你跟了我这么多日子。”
“钱兄豪爽,侠义心肠,这杯是小生敬你了!”
女子冷笑两声,转眼又去瞧另一边桌上的人。那桌上坐着四人,却并无之前那些人吵闹不堪,其中一人背对于她,正与对面的男子低声谈话,那个男子模样奇怪,肩上披着一件素白袍子,面无胡须,唇红齿白,烟柳一般的眉毛极是秀气柔软。
左右坐着两人,一个身材魁梧,与那人不同,满脸胡须,不过并无之前的狰狞,眉眼倒是和气,他的对面是个模样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还带着尚未褪去的青涩,坐下来时便矮了周围三人半个脑袋的距离。
女子一时瞧不见背对着她的那个男子样貌,心中有些疑惑,男子一袭黑衫,身旁还摆着一杆漆黑长枪。
“好生熟悉。”女子见着那背影沉吟道。
“阿荣,添油了!”
楼上猛然传来女子轻喝,砰地一声,似是一脚踹开了房门,楼上房间一角隐隐飘出红色衣裙,那个女子也不露脸,扯着嗓子叫道:“老娘给你工钱可不是叫你偷懒的,难道你也想去棚圈里跟骆驼待一晚上?”
“哎呀哎呀!一眨眼就到戌时了,该添油了!该添油了!”
客栈里匆匆忙忙跑出竹竿一般瘦高男子,约莫有八尺有余,眉毛耷拉着成八字,火急火燎的拎着油罐子跑了来,又搬来木架,抬头去瞧顶上。
女子这才注意到客栈里明亮非常,竟是因为中央的顶上还悬着八盏青玉琉璃灯,俱是青荷模样,琉璃花瓣上刻着细巧花纹,飞禽走兽皆是雕刻的惟妙惟肖,色泽青翠无瑕,再由火光的照射下,透亮绚丽,极是精致美观,难以想象这样一座客栈里竟然还摆着如此精巧灯盏,便是在京城里也是少见的。
那人添了桐油嘀咕道:“便又管了两个时辰,且先回去睡个安稳觉。”
“来了这古漠客栈也有五六日了,却始终见不到红衣姑娘一面,作为客栈得的老板娘,可是有失待客之道呀!”那个黑衫男子忽然开口说道。
“呵呵,公子这般话可是折煞妾身了,虽是接了这客栈做生意,但妾身到底还是一介女子,岂不要守着矜持本分的诗教。”楼上那女子笑道。
笑语渐消,女子似乎没有理他的意思,转身回到房中。
女子终于忍不住站起身缓缓靠近那个黑衫男子,那声音听着便就觉得愈发的熟悉。
那个男子就在眼前,探出的手掌就要触到他的肩膀,却在半途中停了下来,手掌微微颤抖,女子凝视眼前这个男子背影,心中此刻似乎已经确定了。
“阿瑶,你为何会在这?”
黑衫男子似乎早已意识到身后的情况,转过身来满脸笑意的瞧着面前的女子,那是个眉眼清秀的青年男子,嘴唇很薄,笑起来时总是觉得带有几分嘲弄戏谑。
寒光一闪,衣袂翻动,腰间长剑早已出鞘,稳稳地架在那个男子脖子上。
白面无须的男子饶有兴趣地望着面前一幕,按住两边想要出手的家伙,“看来是李兄的老相识了。”
他打量了一眼面前这位个怒气冲冲的白衣女子,腰间别着一方乌木朱漆的腰牌,赫然四个大字:京兆尹巡捕
原来是官府的人。
“阿瑶,何故一见面就要拔剑呐?”
男子小心翼翼的将剑锋弹开,脸上依旧带着自认为醇厚却在月清瑶看来是无比嘲弄与戏谑的笑。
二人这般僵持一阵,引来旁人注目,月清瑶不肯收剑,极是复杂瞧着他,
“多久了。”她问。
“不记得了。”他说。
月清瑶想问,他们分开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