皑皑白雪落尽天地,夜幕披身宛若薄纱,红莲业火掠噬星辰,残破城阙闻风呜咽。
“皇后,必须走了。”一声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妇人轻轻摆了摆自己的脑袋,仿佛要从一切中清醒过来似的。
“安道尔,”妇人转过身,澄澈的眼眸中噙满了泪光,“这,到底是谁的错?”
“嗯——”安道尔已经年逾古稀,满头白发,镶着金边的白袍上浸着大片的血渍,红与白的交织在这个原本不安的夜晚令人更加触目惊心,“我们,他们。世界之心已经改变。”
“那,他呢?”她一只手抬起放到了自己隆起的肚子上,两只眼睛绝望却又满怀期待地望着安道尔,声音已经开始颤抖,啜泣,“他会降临在一个怎样的世界,我不想他也这样度过一生!”
“我们会尽力给他一个美好的世界,但如果再不走的话,他就连触摸这个世界的机会也没有了,我的皇后。”作为首席大法师,安道尔一向成熟稳重,在此时也仍然保持着头脑的清醒,没有跟随皇后那脆弱的情感陷入崩溃的边缘。
她眨了眨眼睛,抹下眼泪:“是的,是的,我们要走了,走了,一切,都结束了。”
临行前的回眸总是显得那样急促和不舍,每个人都仿佛要把一切烙印在眼中一样看不够。
终归,那处山崖上的身影消失了,漫天的飞雪仍旧无休无止,不多时,那一串足迹就消失了,好像从来都没有来到过这个世界一般地消失了。
皇历791年,联军焚都城巴德尔云斯,帝国覆灭。因忌惮其力量,下令屠尽帝国氏族者,断绝血脉之力。
皇历792年,捉帝国皇后,当众处决,昭告天下,帝国余孽已死,皇室血脉就此绝后。
......
山谷呼啸着凛冬的寒风,漫天空降着厚实的雪瓣,黑暗自四面八方袭来,连同冷气一起被小酒馆的石墙阻隔开。
“砰”的一声,酒馆的木门被用力推开,一个披着兽皮的猎人大步迈了进来,抖了抖身上的雪,坐在角落的空木桶上——这种地方的小酒馆可没那么多精致的座位,搓着手,对着快步迎上来的酒保用略微沙哑的粗嗓音说:“姜汁啤酒,热的。”
“好嘞,先暖暖手。”酒保递过一个汤婆子,顺手就要去帮他取下背上的弓。
猎人敏锐地侧过肩膀,说:“不用了,我习惯背着。”
酒保略显尴尬地笑了笑,然后就匆匆离开了。
酒馆并不大,拥挤地摆着一些木桌凳和木桶,已经几乎被占满了,毕竟外面的天气可不怎么欢迎人,嘈杂的声音在这里面也经过回荡而变大,让人很难不去听。
“这鬼天气,真不知道是怎么了,我在这附近待了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凶的暴风雪。”一个农夫扶着额头说。
“那你真该去到北边去看看。”,坐在农夫对面的一个矮人灌了一大口姜汁啤酒,抹了抹棕色的大胡子上沾着的啤酒沫,“不过没想到在这么靠南的地方也能遇见这种大雪。”
矮人的领地在北境的最北端,连绵的白峰和永无停歇的大雪构成了环境的主调。
桌子另一边的一个瘦子把一只胳膊支在桌子上,神秘兮兮地开口道:“你们知道,这预示着什么吗?”
这张桌子原本就靠近火炉,现在,更多的人向这里聚集,木柴上迸溅着火星,飘忽不定火光将黑影投射在四周低矮的墙壁上,同样飘摇,在这风雪肆虐之夜,仿佛动荡的命运一般不安。
“给我来一杯纯麦啤酒,太渴了。”瘦子摊了摊手,露出了胜券在握的表情。
周围的人一阵嘘声,但还是拼凑出了一杯纯麦啤酒的钱。
瘦子抿了一口昂贵的饮品,砸了咂嘴,脸上尽是享受,说:“我是个小贩,来往于瓦特伦各地,听着,这可不是一次意外的大雪。最近,我到过的许多地方都出现了很多奇怪的天气或者事情。”
“奇怪的事情?那是指什么?”农夫问道。
瘦子又小嘬了一口,满怀得意地说:“这个嘛,就……”
“少废话,别蹬鼻子上脸!”旁边的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抡起拳头砸到木桌上,没喝多少的啤酒甚至还洒出一点泡沫。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瘦子悻悻地说,“这些事情可太多了,而且都是前所未闻的。我在博格,呃,一个靠着内极海的小镇,在那儿卖些,卖些货的时候,听那儿的人都在谈论出现的一些沉船事件。你能相信吗,在内极海!除了西边的一个小口子,四周都是陆地,从瓦特伦出现就没听说过有什么大浪的内极海,却在几个月里沉了几艘大船,而他们只找到了几块木板。”
人群又是一阵骚动,瘦子喝了一口啤酒继续说:“我偷听,嗯听到那儿的一个老法师说,即使是再大的风浪也不会把船打成那样,一定有什么邪恶的东西搞鬼。”
“嘿,然后呢?”
“然后?我就离开了啊,毕竟我被,我得不停地到新地方做生意啊。不过这之后我往西北走,照样还是不太平。”
“西北?那不就是噬族的底盘吗。”人群中有个高个子说话了。
“没错,我到了噬族边境上的一个镇子,看看有什么能收购的,但他们告诉我什么也没有。因为最近他们经常在野地遭到兽人的袭击,每家每户都囤了很多东西,尽量不出镇子。”瘦子说完,拿起木杯灌了一大口啤酒,没去理会旁边的左一句右一句。
“天呐,我已经很久没听过兽人的踪迹了。”
“自从上次战争结束以后,他们不就应该滚回自己老家了吗。”
“听说那些大家伙吃人从来不吐骨头!”
……
瘦子放下杯子,说:“这些所有的事情,都不是无独有偶的,他们都有联系。”
这时,再没人去说话。
“我曾听一个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说,这些东西的背后有人在操控的局势,在我们看不到的黑暗的角落里,有一股势力在悄悄崛起。”瘦子的眼睛看着杯子里少了一半的啤酒,淡黄色的液体倒映着并不清晰的面孔,但又不像是自己的,“那东西在等,等到它认为是时候的时候,就会回来,带着无法想象的灾难,一起回来。”
说到这里,他仿佛也变了一个人,眼神似乎已经被杯中的东西捆住,无法挣脱。
“毕竟,这一切都是我们自己惹的祸。”瘦子的眼神不知道透过啤酒看到了什么,但现在的样子让人能够明显看出,他仍然在看那里,他的思维仍然在那不知名的远处,只是嘴唇还在这里一张一合,“就像十五年前,精灵和噬族的丑恶勾当,他们以为把人都杀光了,但其实不然,一切都没有结束,肆意的背叛、屠戮、仇恨、欲望,人性的阴暗面就是它的养料,借由此成长,永生不灭,因为人,永远都有黑暗的一面。”
周围的人不由得向后退了退,脊背有些发凉,因为那个瘦子的脸上不知怎地露出了诡异的笑容,嘴角咧得很开,两眼空洞无神。四周矮墙上的影子似乎更加扭曲、狰狞,像是要吞噬了屋子里的一切生命。
“哐。”
一个不大却绵长的声音回荡在酒馆的空气中,所有人的心都仿佛被香醇的酒浸润一般舒适,不安的躁动一扫而空,就连那个瘦子此刻也呆呆地坐在那里,回过神来,擦着脸上的冷汗。
众人回过头,看见了那个起身的猎人。
猎人取下毡帽,露出了一个沧桑的男人面孔,粗糙而显得坚毅,灰色的头发和胡须显得和蔼,黑色的瞳孔却在如同打量猎物般环视着人群。
“炉边话题结束了,最好待在这儿别乱跑,如果不想死的话。”猎人松了松衣服,脱下外面的一层破损的兽皮,下面是干练的束身衣,戴着护腕和金属质地的防具,腰带上挂着一块不起眼却庄严的令牌——一个闭目的龙头,眉心一道裂纹。
“什,什么意思?”那个矮人从板凳上跳下来,不安地问道。
“裂纹龙印?你是,斯格瑞恩的人!”刚刚那个高个子惊呼道。
“斯格瑞恩,他?”
“斯格瑞恩的人怎么会在这儿?”
“咳。”猎人的声音让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我说过,不想死的话,就待着别动,如果你们想见识一下你们刚才讨论的那东西,我不介意请你们一起去。不过我已经追了一路,不想再多跑了。”
猎人反手缓缓取下背后的弓,手心浮动起白色的光,原本破旧的木弓上顺着光蔓延出数道纹理,转眼间便化成一把他们从未见过样式的武器。
他慢慢走到闭上的门前,自己的影子映在木门上,同样飘摇朦胧。
“如果,等会回来的,不是我,或者回来的我,很奇怪。”猎人的手放在了门把手上,“这地方不会没有后门吧,到时候,就跑,能跑多远跑多远。”
那一句“如果能跑掉的话”没人听见。
猎人一把拉开沉重的木门,宛若拉开了通往地狱的禁忌之门,肆虐的风雪一瞬间涌入温暖的酒馆,脚下来时的路已经被掩盖得找不到踪迹,远方,是漫漫无边的黑暗。
他抬起脚,迈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