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
世贸大厦位于A市的南城区，是一幢商业性写字楼。
陆煜辞的专场画展从上午八点半开始，至傍晚十点结束。早在清晨六点钟就有不少fans在门外等待，八点左右时长长的人群队伍已经绵延整条街道。
一半人纯属为了画展前来，还有一半则是为了看陆煜辞。
黎雨晗去得不早不迟，世贸大厦早已经准时开启展厅大门，早前排队的人群也陆续进场。她真搞不懂这些人为什么去这么早？今日一整天展厅都开门，何必急在一时，莫非他们以为清早陆煜辞就会空降般现身展厅吗？
不管怎么说，黎雨晗还是在心里默默祈祷今天不要看见陆煜辞。她害怕再次看见他时，会不会翻滚起她心底好不容易掩饰好的平静？
展厅很宽敞，整体装饰的清新温暖，秋系列油画大约有十幅，其余是陆煜辞曾经的作品展出。
展厅右拐角处的墙面上挂着一幅不太引人注目，却惹得黎雨晗驻足良久的画。
珐琅相框里裱着一幅油画，这张画的画面很干净，遍地铺面金黄色落叶的上空悬着一个女孩，女孩穿着洁白的长裙，长发如墨如瀑，女孩微微闭着眼睛手中握着一只巨大的蒲公英。那只蒲公英真大，像把伞般撑在女孩的头顶上方，如梦如幻。
珐琅相框的下方标签上写了这幅作品的名字《你》。
这个“你”，不知是陆煜辞心中的谁？
是陈亦晴么？还是某个她？
黎雨晗不知不觉看得入神，驻足良久，视线渐渐模糊，明眸中有一滴泪静静流淌。说不清为什么，她居然好端端就流泪了。
耳畔突然响起一个很陌生的嗓音：“你也喜欢这幅画？”
站在黎雨晗旁边说话的是一个瘦瘦高高，戴着副金丝边眼镜框，身穿简约黑色长风衣的年轻男子，看起来斯斯文文。
少女随意瞥了眼身旁的人，随口说了两个字：“还好。”
见她心不在焉的样子，年轻男子勾勾唇，转身离去。
此时黎雨晗还不知道，刚才站在她身边的年轻男子正是当今文坛的翘楚，靠写散文起家，以写诗歌出名，而后又以写小说立足的年轻作家季子贤。
当然，季子贤还有一个鲜为人知的身份，那就是陆煜辞的情敌。
看见站在不远处角落里的白西装男子，季子贤礼貌性地打招呼：“陆先生。”
“季先生真有雅兴，居然有时间来欣赏我的画展。”说着，陆煜辞一挑长眉，露出妖孽般极致魅惑的笑容。
“我是替亦晴来瞧瞧。”顿了顿季子贤又补充道，“陆先生可能不知道，几天前因为工作原因亦晴去D市了，要到月底她才能回来。”
陆煜辞眯起桃花眼，像是不经意间笑问：“我跟陈亦晴分开两年多了，不知你后来是否进了陈家的大门？”
闻言季子贤的脸色微变，表面却若无其事的勾唇微笑：“我的事情无需劳烦陆先生费心。”
陆煜辞突然毫无征兆地说：“陈亦晴可以因为你而背叛我，迟早有一天，她也会因为别人而轻易离开你。希望季先生好自为之。”
“多谢你提醒。”说完这句话后，季子贤举步离开。
转身刹那，季子贤的心里有些涩然酸楚。陈亦晴何尝真的背叛陆煜辞？陈亦晴又何尝爱过他季子贤？误会，很多事情都只是误会。而误会，往往是罪恶的开端。
季子贤离开之后很久，陆煜辞才从回忆中自我惊醒。
远远的他却瞥见那抹停留于他最喜欢的画前的小小身影。
“小黎。”陆煜辞听见自己的声音先替大脑做出反应。
黎雨晗下意识转身，当清晰看见眼前之人时，她还是一怔。
来此前她内心最大承受范围莫过于远远看他一眼，没想到现在他居然主动出现在她的视线中，甚至喊出她的名字。
她只能低着头，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子。
似乎忘记了那晚在曼陀拉酒吧发生的事，陆煜辞面对她很轻松，半开玩笑地说：“看来你是我真正的fans，工作日开办的画展也来瞧，怎么你今天请假了？”
黎雨晗小声回答：“没，今天学校放假，明天高二数学竞赛。”
陆煜辞点点头：“不耽误你上学就行，否则若是请假就没必要来了，网络上都有。”
见他丝毫没有提起那晚的意思，黎雨晗稍稍开始放开胆子，轻声嘀咕：“那种感觉不一样。”
他问：“怎么不一样？”
少女想了想之后回答：“找不到身临其境的感觉。”
“你学过美术么？”边问她，陆煜辞边从西装口袋里掏出银灰色打火机和一支烟嘴特别长的CIGARONNE。CIGARONNE的烟味比较淡，价格虽然算不得高档，点燃后夹在他修长纤细的指间却很酷。
少女转了转水杏般的眸子，认真地说：“学过，我特别喜欢画画。我的梦想甚至就是成为一名画家，将来能够拥有自己的画室和团队。我会去努力做自己想要做好的事。”
他发现她谈起理想的眼神很坚定，这种坚定是难能可贵的。很多年以前的某一天，陈亦晴跟他说起理想时也是这样目光坚定不移，那时候的陈亦晴拥有很明艳的笑容，那时候的陈亦晴年纪与如今的黎雨晗差不多大。
徐徐吐出一口烟雾，空气中弥漫着烟草的气息，越发朦胧了陆煜辞迷人的桃花眼，他轻笑起来：“有理想才有盼头。”
指了指前方那幅叫《你》的画，黎雨晗抬头笑问：“陆煜辞，你也是有故事的人吧？”
“小丫头，别没大没小的。”陆煜辞笑骂，“以后你喊我一声哥哥如何？”
说不清缘由，他莫名很亲近眼前的少女。
黎雨晗如实说：“可是我已经有哥哥了。只能称你为‘煜辞哥哥’，你看怎么样？”
掐灭烟头，陆煜辞回眸一笑：“可以。”
手机铃声毫无征兆的响起，少女正犹豫要不要接听，却见陆煜辞已经先一步而去。根据来电显示，是顾和琛。
“你在哪儿？”
“南城区世贸大厦。”
“我马上到。”说完，他挂断电话。
黎雨晗叹了口气，最近顾和琛变得越来越古怪，负面情绪越来越大，现在连对她这个妹妹的言语也是少之又少。
安姝的工作已经在万烨集团稳定，她却迟迟不肯露面与顾和琛重逢，之前黎雨晗劝了几次她依然推三阻四，总说还没有准备好。黎雨晗无奈，总不能把安姝绑着去见面吧？
十一月的秋风阵阵微凉，A市虽然还不算寒冷，但也完全褪去了暑热。穿着薄牛仔外套的黎雨晗站在展厅大门口，等待着她熟悉的劳斯莱斯幻影。
她约莫站了几分钟，顾和琛就驱车而至。
刚上车黎雨晗就发现今天的顾和琛有些奇怪，一时之间她又找不出毛病，只能试探性问：“哥哥，你今天不忙吗？”
“忙。”
顾和琛一手握紧方向盘，另一只手腾出来解开自己黑色衬衫的精致纽扣。
少女讶然问道：“很热么？”
“有点。”
她没注意到男子英俊冷凝的面孔上汗珠渗出。
车内气氛沉闷了几分钟，顾和琛笃定地开口：“你谈恋爱了。”
黎雨晗面色一红，有点难堪：“哥，我……”
“不需要解释，你回答是或不是就行。”他的口吻平直，深邃的眼底酝酿着外人读不懂的情绪。
黎雨晗自知以她的智商根本不是顾和琛的对手，索性老实交代：“是。我同班同学，班里的班长，他成绩很好……长得也很好。”
“你了解他么？”顾和琛打转方向盘，喘气声有些重，“他父母干什么职业？两年后高中毕业他怎么打算？他对你的喜欢能够维持多久？”
不自觉垂着脑袋，少女把两只手交叉在一起，轻轻说：“这些……好像跟我没关系。”
“黎雨晗，难道你没把这段感情当真？”顾和琛猛地脚踩急刹车，转头看向她，倨傲而深邃的目光逼视着问她。
望见他眼底强压的情绪，黎雨晗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
她与苏辰轩在一起来得太快，让她措手不及，这两个月时间她只是适应了他对她的温柔和宠爱，却没想过未来。似乎她只是想要谈一场毕业分手的恋爱，圆了传说中校园时代青涩的初恋，因此哪怕苏辰轩说过要跟她一直永恒，她也没太当真过。
“呵，女人果真都一样无情。”
顾和琛说这句话时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色彩，仿佛对面的少女只是个陌生人，而非他呵护多年的小妹妹。没人发现，他眼底涌起一大片哀伤，说是刻骨铭心的哀痛也不过如此。
黎雨晗明白，他这句话其实是想说安姝。
可是安姝并没有抛弃他，她依然爱他，所以才会踌躇着不敢跟他会面。假如不爱了，安姝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多顾虑和纠结？
有爱便容易产生恨，顾和琛心底深处大约是怨恨安姝三年前的不辞而别吧？
黎雨晗伸手握住他滚烫的手，喉咙里有种难以言表的苦涩，想要安慰他几句却始终说不出口，最后只能涩然唤一声：“哥哥。”
他眉头皱起，眸光中夹杂着寒冰，言不明情绪。
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能为刚才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而道歉：“小晗，对不起。”
他如此倨傲之人，何尝给人道过歉？
黎雨晗鼻子一酸，轻声说：“哥，不管你心里再苦都不要放弃，因为我会永远陪着你。”
良久，他缓缓勾起了唇畔：“幸好我还有妹妹。”
只听见黎雨晗毫无预兆地问：“哥，你说爱情应该是什么样子？”
她这句话，如离弦的箭般一不小心误伤了他的心，随着心脏剧烈收缩，顾和琛握紧方向盘的双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爱情？
假如身边的少女不提起，他险些忘记了曾几何时他也拥有过最美好的爱情。
顾和琛虽然是孤儿，却并非天生冷漠。
安姝离开他之前，他哪里是现在这样？
随着少女尖叫着惊呼：“当心！”顾和琛这才如梦惊醒的意识到前方不到一米处有人立于斑马线上，因为没有红绿灯，刚才他没太在意行人，然而以他此时的车速已经刹不住了。
刹那间，空气瞬间凝固。
随着“轰”一声巨响，眼见斑马线边的人直直倒下，被惯性弹出几米远。
顾和琛刹住车，素来井底无波的眼眸浮现出一丝惊惧，不过很快消失不见。慌乱中不知什么东西渐渐迷住了他的眼，让他开始神志不清。原本绞痛的心脏此时渐渐平复，头脑昏沉得厉害，喉咙里也火烧火燎。
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黎雨晗被吓得脸色泛白，她情不自禁握住顾和琛的手，喃喃问：“哥哥，你撞人了……我们现在怎么办？”
平时冷静睿智的顾和琛不知道是否因为还沉浸于她问的那个问题，导致他魂不附体，此刻竟然乱了方寸。还是说因为今天头脑昏沉，让他失去了往日的敏锐。
“下去瞧瞧。”说完，他深吸一口气打开驾驶座的门。
黎雨晗紧跟其后下了车。
被撞的是一个老年人，大约有七十岁，灰白的头发沾着鲜红色的血迹。人早没了知觉，一动不动，昏死在血泊中。
这条路不是主干道，这里离市中心也较远，过往的车人不算太多。因此现下围观议论的人群也不多，大概有十几号人，只是这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围观群众对着他们指指点点，令顾和琛心里很不舒服。若非他撞了人理亏，只怕他可能会按压不住自己的情绪一下子爆发做出某些极端的事。
“我打120了。”
少女紧握手机的手指忍不住颤抖，说真的她很紧张也很恐惧。
哪怕知道对于顾和琛来说，无非是赔点钱的小事，可是她不希望他手里沾染鲜血，即便是不得已。
离车祸事故发生地点最近的医院是A市第一人民医院，一所市内还算不错的公立医院。老人被救护车送往急诊抢救，医院联系老人的亲属却迟迟没有消息。只查到老人姓柳，今年72岁，本地人。
抢救室外，电子门紧闭，门上方的灯光亮着。顾和琛轻轻拥住站在他面前的少女，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后背，浅声说：“别怕小晗，有我在。”
象牙塔里长大的少女从小没见过鲜血淋漓的场景，不用说也知道肯定是被吓得不轻。
抬起头望他，黎雨晗的声音越来越小：“哥哥，你说万一救不活……”
顾和琛口吻平直：“我已经联系律师了。”
其实他心里在想另一件事。
他的父母当年死于车祸，医院说是抢救无效死亡，但他总感觉其中疑点重重。当年车祸的肇事者是谁？为什么没有赔偿金？两条人命为何如此轻描淡写草率结案？长大后他找人去警局调查过当年的那场车祸，可惜因为年代久远，事发当年网络还没有普及，大部分案件只能依靠纸质卷宗，而那些卷宗早已被封存。因此对于父母的死，顾和琛依然觉得扑面迷离，对于他来说那始终是个谜团。
二十八年前，他尚在襁褓，唯一知情的爷爷也去世二十多年了。很多事本该随着时间慢慢淡去，可是今天的这场车祸，却撩拨起顾和琛对当年那段往事的探寻。
打断他思绪的是从抢救室走出的主治医生，只见医生摇摇头，很惋惜地开口：“抱歉顾先生，我们已经尽力抢救了。医院还在联系死者的家属，建议您尽快联系您的律师。”
顾和琛微微点头，表示默认。
黎雨晗忍不住轻声叹息，而后她冲着面无表情的男人说：“哥哥，你要不先回避吧？我在这里等律师和死者家属。”
她这样考虑是有原因的，毕竟顾和琛是商界名流新贵，意外车祸不是大罪，拿钱完全可以摆平事端，但是假如一旦传开这事终究会影响他的名誉。
何况MRC集团年轻睿智的总裁，怎么会如此大意到开车撞死人？
深如潭水的眼眸翻涌起情绪，顾和琛说：“我不用回避。”
若是他这个时候离开，跟那些肇事逃逸的小人有什么区别？
创业这些年，他一个人支撑的大风大浪多了去，相比之下这件事情算什么？
“那我陪你。”黎雨晗无法预计的是接下来她会大吃一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