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是阴暗的,周围的世界是清冷的。
风很大,白色的树叶满天飞,却听不到风的声音。一个女孩急匆匆地走着,一刻不停地走向昏暗的远方。
那不正是她的背影?黑亮的发,兰色的裙,黑色的平底皮鞋,风一样的身姿。
他激动起来,激动地叫着她的名字,她却不回头;他热泪盈眶地大叫着,发现自己耳朵竟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他从后面追着她,加快脚步追着她,却始终追不上。他追了一步,她又远了两步……她越来越远了,成了一个模糊的印记,那衣服的兰色消失在那灰暗的远方了。
蓦地他周围多了一表情呆滞的人。这些人戴着白头布,穿着白素服,手里拿着棒子,棒子上缠着白带子——那白色的长头布和白色的长带子,在鬼一样的大风中直直地飘着。
“你们要去哪里呀?”
没有声音,也没有人回答他。
这些人都静静地走过去,死一般静寂地走过去。
他跟着他们,空荡荡地跟着……,来到一个混沌的河岸——这河岸上有他眼熟的狗尾草,白沙滩……
这河岸上空也是随风飘的白带子,那长长的白带子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整个天空。
一个穿红色婚纱裙的女孩出现在河岸上。她那长长的婚纱裙摆铺满了地面,那如血的红色鲜艳夺目,令人眩晕,让人要呕吐!
啊!那蓝色眼镜不正是她戴的眼镜?那清秀的脸颊不正是她的脸颊?
她木然地站在一片白石头上,而他就如透明的空气。
没有人说话,没有声音,这个世界都静止了。
他眼睛里又出现一个人,那人就静静躺在她旁边。啊!那人竟……竟躺在一个黑色棺木里,棺木里铺满了白色的花。
他极力地想看清楚那张面孔——那人到底是谁?
那张脸在他眼睛里渐渐清晰起来。
那眉毛鼻子嘴巴……啊!那张脸……不正是自己脸吗……唯独眼睛是……紧闭着的。
那白衣服的人群肃穆地看着她和他——他们似乎在做某种仪式?难道……难道是……举行婚礼?那新郎呢?新郎在哪里呀!他焦急起来,无比焦急起来……
啊!难道新郎就是躺着的自己?紧闭……眼睛的自己?
他惊恐起来!他想逃,他要逃离这地方,可迈不动脚,一步都走不动……自己怎么是躺着的?周围软绵绵的……他挣扎着,挣扎着却动不了,就像陷入一个深深的泥潭里!他想说话却说不出话!他想哭也哭不出来……远方却有一个人湿淋淋地看着他笑了起来,大笑了起来……他要控制住,控制住……,可他还是尖叫起来!
“靠!又做春梦了,就不能少看点?”宿舍里响起一个声音。
马路上的灯光从窗户真实地射进他的眼睛——原来刚才一切都是虚幻的,他惊悚的脑子才平静了一点。
他的泪水又潸然而下。
他们唯一一次见面的情形,准确地说是他们唯一一次亲热的情形又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抱着她,紧紧地抱着她柔美的身体——那是他第一次拥抱一个女孩;她亲吻着他,热情如火地亲吻着他的唇——那是她第一次接吻。
多少次夜里,在他睡不着的夜里,他都会想起和她亲热的画面,每一个画面他都那么清楚、准确——因为每一个画面在他脑海里已翻滚过无数次了。
他极力地想她的样子,可偏偏她当时的样子在他脑海里也影影卓卓、模糊不清了。
可他和她约会的那个下午,是他记忆里最美最深刻的一部分。
一条长长的路,一条长长的火车路。火车路上铺满了石头,锈迹斑斑的铁轨伸向地平线的尽头,火车路两旁是深远幽暗的树林。
这个城市真是个奇怪的城市,在最美的时光里,天气依旧阴沉干冷,一年竟看不到几次太阳——不过他喜欢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天气能让他精神亢奋。
他紧紧地牵着她的手,沿着火车路走着,没有目的的向前走着。
她紧紧地偎依着他,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只是他看不清她的眸子,她戴一副浅蓝色的眼镜。
“你说我好看吗?”她问他。
“好看!”
“我感觉怎么黑了,你不会嫌弃吧?”
“你要是黑,我就是非洲人了。”
他解开扣子,露出小麦色的胸脯。他不黑,只不过被太阳晒黑了——烈日炎炎,他还在庄稼地里收割小麦;日落黄沙,他还在河滩上撒网捉鱼。
“快点扣上,天气好冷。”她羞红了脸。
“不冷,我还热得慌。”他的确热,躁动得热。
“我们要走到哪里,路的尽头吗?”她问他。
“这路没有尽头,如果你走累了,我们就回去。”他说。
“不累,你要走到哪里我就走到哪里。”她的脸又红了。
这时远方传来火车的汽笛声,伴随着火车“哐当哐当”的轮毂声。
她推开他,俏皮地说:“你为我殉情如何?”
“我干吗要殉情?”
“你说你爱我,总要证明一下吧。”
“那现在就证明给你看了。”他一下就站在铁轨上。
“好了,我相信你了,你赶紧下来!”她焦急地拉他下来。
“吓唬你了,我才不想被碾成肉泥成饺子馅,我还要为你建一个漂亮的大房子。我的梦想是建造世界上最高的大楼,最好建造500栋的高楼大厦,‘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他天真有力地说着。
“真的吗?那我要等着。还要在房前给我建一个花园,花园里种满了花,最好是月季花,我喜欢月季花呀。”她的眼神憧憬起来。
“火车来了!我们赶紧躲远点。”
他拉着她的手,向火车路的一边躲去。其实并没有多远的地方可躲,火车路就是一个高高的大堤,铁轨两边只有两米左右的路面。
他拥她在怀里,那火车的风“嗖嗖”吹来,他感觉他们一下要飞起来——还好火车的速度不快,因为火车马上就要到这附近的车站了。
那火车的窗户里,他清楚地看到那些热情洋溢的脸。开车的车长举手冲他们微笑,后面一节节的车厢里,一些年轻人陆续站起来,也向他们热情挥手呐喊,似乎都在衷心地祝福着他们。
他一只手抱着她,一只手激动地向车内的笑脸挥动,向那驶向远方的火车挥动。
“你真的爱——我吗?”她柔情似水地问道。
“我……”他笨拙得一片空白。
“你真讨厌,快点说嘛。”
“我——爱你。”他笨拙地说出来。
“我如果嫁给你了,会有这么多人给我们祝福吗?”她羞着脸问他,她美得像一朵含苞欲放的花。
“会的,一定会的!我要告诉全天下人,你是个多美,多温柔的女孩!”他激动地说着,眼眶也湿润了。
…………
他一个夜晚都在想这最美的画面,想火车的风,想她温柔的身躯,想她娇羞的脸,想她樱桃似的红唇。他想把这个梦一直做下去,不愿意醒来,再也不愿意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