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镇怎么也没想到，他将要被安排成市电视台台长。做了四年县委副书记，他满心希望这次调整可以坐上哪个县的县长交椅。可跑了半天是这个结果，他不禁对刘书记流露了怨言。刘书记是市委分管党群的副书记，也是他的老领导。他说：我才四十七岁，就叫我养老了啊！他觉得电视台不是个正规的官场路子，去了那里，政治生命就算结束了。因本市和外市的电视台长到了岁数大都安排到了市人大或市政协做常委。
刘书记听了他的牢骚，瞥了他一眼，把水杯子轻轻一顿说：这次调整，县里的副书记、副县长、常委，大部分不提拔。动的，也只是挪挪地方。提拔的，也是政绩突出、考察优异的几个。
张镇听了这话，心里一震，刘书记的意思是说我政绩不突出、考察不优异啊！其实他清楚，提拔一个干部，考察只是个形式和参考，关键还是看上边主要领导的倾向。主要领导提了名，考察人员形成的材料里自然会以充分的政绩和群众的好评来证明领导提名的正确性。再看看刘书记有点不悦的脸色，急忙赔笑说：我知道老领导真为我好，这么多年，我哪一步不是老领导拉扯的？
刘书记朝软软的真皮沙发后背一仰，松弛的眼布袋挂在微睁的眼球下，一摆手说：电视台长是正县级，电视台一直是市委很重视的部门，有多少眼睛盯着这个位子你知道吗？考虑你，并不单单因为你过去干过这工作。
张镇有些心跳，这么说，我还是被提拔了半格。表面上看也算是政绩突出、考察优异的几个之一了。于是他心里就有了一种平衡满足感，急忙表态道：老领导，我去了决不给你丢脸！
刘书记脸色依旧平淡，耷拉着眼皮说：这只是我和苏书记、孙部长初步定的，还没上常委会，春节过后才公布。县里的工作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还要做好。
张镇明白，既然老领导给他交了底，肯定就是定了，再多说其他想法也没了意义，就干脆地说了句：我一切都听老领导的！
临出门时，张镇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袋放到茶几上，说：算是来给老领导提前拜年了。老领导好像瞥也没瞥那信封，起身送他出门时叮嘱了一句：没事别乱串游了！
张镇知道这话的意思，是叫他不要再打其他主意，也别再去其他领导那里跑动，都没意义了。他重重点点头说：老领导放心吧！
走出刘书记的家，已是晚上十点。常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虽说没捞到县长位子，可市电视台台长的独特位置也足以叫人满足欢喜。走在寂静的市委宿舍区，张镇感觉满天光线明亮，他下意识地朝天空看了一眼，忽然发现了月亮。那月亮就如一个金黄色的盘子挂在湛蓝色的东南天幕上。好多年了，晚上总是如走马灯一般酒场来酒场去的，他几乎忘记了天上还有月亮。他静静看了一会儿那月亮，还观察了一下路边的树影，又猛然记起了《老残游记》里面的一句"那树影也真真的"，是说月亮亮的意思。他的车子停在门口的一侧。他走出院子钻进车，对司机说：回县！
跑了一个多小时，张镇回到县里的家，老婆问他有什么新情况，他笑了笑说：又回到了原圈子。老婆不解，问什么原圈子？他说给了个市电视台长椅子坐，不是原圈子吗？十五年前，张镇干过县广播电视局副局长。老婆还要问具体，他说：我得给刘兵打电话。刘兵担任省委办公厅综合处处长，是读师大时的上下铺，市委苏书记过去是办公厅副主任，和同学是老同事。张镇专门找过同学两次，请同学跟苏书记打打招呼。虽说不一定起决定作用，但毕竟可以增加一个砝码。没等他说什么，同学急忙说：你们苏书记给我回了话，说你这次考察情况一般，安排你做县长不好平衡，只有在市直找个单位安排你。张镇听了急忙说：感谢老同学提携帮忙，市委已打算叫我去做电视台长。同学很高兴地祝贺他，说电视台位置很特殊，你过去又干过，安排得算不错了，你会大有前途的。放下电话，张镇就有点感慨，一是感慨老同学真为他帮了忙，同学情谊真宝贵。二是感慨刘书记关键时候依旧提携他，老领导真是跟对了。都说朝里有人好做官，看来官场里没人给你说话就是不行。
没几天，好多人就知道了张镇即将担任市电视台长的消息。张镇自己没对老婆之外的任何人说，老婆嘴巴更严。夫妻俩都明白，这个时候透露风声无疑是给自己带来说不清的麻烦。好多干部就是因自己得意忘形，提前透露了领导的口风，结果招致物议，功亏一篑；或被别有用心的人写匿名信举报从而被组织上暂时搁浅；或被谋取同一职位的其他人眼红嫉妒从而加强活动力度最终取而代之。张镇清楚，如今什么秘密也难藏了，越是高层秘密，传播得越快越真实。他无法制止消息的传播，对当面问他的人一律采取了一笑了之的办法，既不否定，也不承认。好在他坦然，在县里工作这么多年，他没有真得罪什么人，自己也没什么大的把柄被谁攥住。可春节期间，他还是明显感觉出了自己要走所带来的变化：没多少人来提前拜年了。只有猴子等几个老朋友依旧来过。往年一进腊月门，那些乡镇和县直部门的头头脑脑们穿梭般来提前拜年。所谓提前拜年，其实就是来送礼送钱。可大伙嘴里都是一个理由，说春节期间事情多，领导也忙也累，春节后就不来打扰领导了，只好提前来拜了。
张镇认为自己不是个贪婪之徒。他经常这样劝自己：自己还年轻，还有前途，不值得因虱子烧了袄。他给自己规定了三不原则：不伸手索要，不一次收三万元以上的大数，不收带有立马利益交易性质的钱物。都不收不行，不收容易得罪人，不收自己朝上送也没资本。
